北鬥閣四樓某房間。
白眉坐在床邊, 伸手想去推床上人。
“啪——”
平青雲剛喝口水,一轉身就見白眉動手動腳,連忙上前拍掉她的手:“長央肩膀還沒完全恢複。”
她一頭皮厚肉糙的狼妖, 這一推, 隻怕長央玉牌上的積分又要翻倍了。
他同為窮修, 光是想想那一連串黑色數字, 都覺得呼吸不過來。
白眉衝他無聲呲牙,但到底收回了手, 然後道:“五天, 沒醒。”
“我知道。”平青雲無奈。
初考過後,整個星界徹底面向眾人開放,大家紛紛四處熟悉環境,唯獨他們換房後不怎麼出去, 一直輪流守著長央。
四樓比原先住處稍微寬敞些,且兩人一室。
新住處按照初考通過順序分配, 長央和平青雲最後一起出來的, 兩人房間靠在一起,都分配在樓道口。
白眉先出來,住處位置稍微好些,但她嫌離得遠,直接私下和長央住處的女修換。
那女修猶豫片刻,到底同意了。
畢竟樓道口房間太吵,一推開窗, 來往的人都能朝裡看一眼。
這時, 屋外響起敲門聲。
平青雲連忙去開門,果然見到外面站著熟悉的醫修。
“今日藥喂了?”醫修進來問道。
“喂了。”平青雲一大早就支了個爐子,熬了半天, 才小心翼翼喂給長央喝,生怕不小心加重她的傷勢。
醫修說過她半邊胸腔的骨頭都斷了。
“傷勢雖重,但到底是金丹中期,身體也算強悍。”醫修把不識相的狼妖趕開,自己坐在床邊,搭在病人手腕,探入靈識,“胸腔的骨頭接好後,再養養就行。”
平青雲聽著他的語氣,下意識順口接道:“不過?”
“……”醫修頓了頓,瞟他一眼,“但是之前靈力消耗過度,恐怕已傷及根本,需要養元丹,才能徹底養好。”
“養、養元丹?”平青雲想了想,如果沒記錯,這丹藥比之前那枚化春丹要貴數倍。
丹藥大類分天、地、玄、黃四階,每階又細分上、中、下品。
凡涉及修複靈府的丹藥,不光藥材複雜,煉製也困難,因此價高。
而像化春丹,是治療外傷的絕佳藥丹,但對於修複受損靈府的效果不大,因此這丹再好,最高品階也隻有玄階下品。
“你們可以用玄階中品的養元丹,不貴,吃兩粒就能養好。”醫修好心建議。
平青雲試探問:“多少?”
醫修伸出一隻手。
“五千?”平青雲一時竟覺還好,左右已經欠了那麼多。
醫修緩緩搖頭:“五萬積分一粒。”
“五萬!怎麼不去搶?”平青雲失口喊道。
這五天,一枚黃階上品化春丹和煎服的藥草,再加上醫修次出診費,總共才九千一百二十積分。
“丹藥跨階,價值翻數千倍的都有,醫堂就這個價格,你們也可以等後面一些丹修出手,不過他們藥丹品質無保障。”醫修道,“豐儉由人。”
平青雲問:“那不吃養元丹,會有什麼後遺症?”
“運行靈力時,靈府多半會不適,偶爾也會頭疼。”醫修想了想道,“若她以後不再出現靈力枯竭,時間一長,倒還是能漸漸好轉。”
平青雲猶豫半天:“太貴了,等長央醒了再說。”
“隨你們,想要隨時去醫堂買,這兩天她就能醒。”醫修起身,臨走前到底還是好奇問了出來,“為什麼初考她會受這麼重的傷?”
圓武場上受傷修士不少,但真正命懸一線的也就這位了。
平青雲一臉茫然:“我們碰到了厲害的妖獸。”
“按理,她不會受這麼重的傷,芥子空間會按修士實力分配考核地點,既不會太高,也不會太低。”醫修是上屆星界留任的修士,也經曆過同樣的考核,“你們一起走的?”
平青雲點頭:“長央一人攔住妖獸,我們才得以順利出來。”
“原來如此。”醫修道,“大概你們實力都還行,聚在一起導致考核地點難度加大。”
平青雲追問:“所以考核時分開更安全?”
醫修掃過屋內位新來的修士,意味深長道:“隨心,刻意隻會適得其反。”
隨後平青雲將醫修送出了門。
……
醫修走出北鬥閣,沒有直接回醫堂,而是朝支度堂走去。
“我需要一筆靈石外出。”
商容自櫃前抬頭,接過醫修手中的玉牌,再核對收到的支度令:“聽說你跑去圓武場賺新生積分了?”
孟正塵倚在桌櫃上:“我親自上門看診趟,外加藥丹、藥草,總共也才收了不到一萬的積分,這是發善心。”
商容數著一筆靈石,詫異:“怎麼突然發善心?”
往屆初考過後,塵埃落定的新生們會發現星界徹底開放,便能自尋醫堂療傷。
孟正塵指了指正北方向:“那位特意過來提醒,彆讓新生死在圓武場。”
實際上,當時他還懵了會,初考哪會死人,本來就是將這個月內一些天賦不夠高,又不努力的修士篩選出去。
結果等到了圓武場,靈識一掃,竟真發現了一個奄奄一息的修士。
湊近一看,還是個窮宗門出身。
星界這些修士表面都穿同樣的道袍,實則貧富極易分辨,大宗門弟子頭上戴的簪子無一不精致昂貴,腰間更是掛著五花八門的配飾,其中不乏渾身帶著法寶,連鞋也不簡單。
像那種頭上插普通木簪,腰間還掛著最便宜儲物袋的修士,九成九出身都不好。
商容將數好的一袋靈石推給他,聞言失笑:“初考死在圓武場?我還從未聽說過這種事。”
“彆笑,這次真有一個。”孟正塵收了靈石,“要是去晚了,她不死也遭殃。”
商容屈起指節,輕敲桌櫃面:“不應當。”
“我看可能是他們個聚在一起,身上沒法寶,又時運不濟,一下折了個妖修。另外一個修士還是轉運宗,不善打鬥,最後全靠一人硬扛。”孟正塵邊說邊搖頭,“不過,這麼短時間他們倒是生出了義氣。”
商容挑眉,像是想起什麼:“轉運宗?折的那個妖修是狼妖?”
“你知道他們?”孟正塵支了靈石,沒急著離開,而是靠在旁邊繼續閒聊。
“之前夜裡闖進來過。”商容理了理櫃面上的牌子,想起那女修縫補的道袍,不由道,“他們欠一萬多積分,和要他們命沒區彆。”
“積分已經打骨折了,沒辦法再少。”孟正塵嘖了聲,“還得多虧那轉運宗弟子,先不管不顧灌了一大半靈氣給她,不然拿出來的就不是黃階藥丹了。”
轉運宗功法特殊,靈力運轉溫和,雖不像醫修能療傷,但緊急關頭比其他修士的靈力更好,還自帶幾分運道。
看這幾個新生能這麼有義氣擔當,他才願意打折,否則這點積分哪能請得動自己,還配上不錯又便宜的藥草和藥丹。
“轉運宗……”商容微微出神,“短短千年,弟子再入星界已淪落到下五層。”
孟正塵無奈:“世事難料,宗門易落。”
兩人站在桌櫃前後,各自想起往事,一時相對無言。
……
長央意識飄沉許久,到了第六天晚上終於醒了。
屋內橫梁略顯陌生,但隔壁呼呼大睡的狼頭身影終於讓她找回了熟悉的感覺。
長央睜開眼沒有動,緩了良久,又閉目內視靈府。
原先乾涸不剩一滴的靈府又重新積蓄了靈海,金色內丹懸浮在海面,乍看和原先並無區彆,但太過平靜,反而異常。
長央一寸寸打量那顆金丹,最後在底部發現一道裂紋。
這裂紋不長,卻極深。
“醒!”
隔壁床上的白眉翻個身,忽覺長央呼吸頻率變了,當即翻身而起,一顆狼頭湊近她面前。
長央不得已,隻能從靈府抽離,睜開眼看去,卻隻見一顆狼頭倏地縮回。
白眉已然衝出門,在隔壁捶門喊:“來看!”
幸好平青雲覺不深,趕在舍友醒來罵人前,先跑了出來:“長央醒了?”
白眉點頭。
平青雲連忙進房點燈,果不其然見到長央正撐著手坐起來。
“你慢點。”他跑過去扶她,“骨頭還沒完全愈合。”
“初考通過了?”長央打量四周熟悉又陌生的擺設,“這是幾樓?”
“過了,我們都換到了四樓。”平青雲一一回答,“一樓基本沒有修士了。”
長央點頭,她抬手摸胸肩骨,發現原先塌下去的骨頭全部被接好,看向平青雲和白眉,認真道:“多謝。”
“不用謝,我沒做什麼。”平青雲咳了一聲,眼神飄忽,伸出一根手指悄悄指了指她腰間玉牌,想說又不敢說。
長央向來敏銳,他動作再細微,她也不會忽略,很快低頭拿起玉牌。
“積分。”旁邊白眉突然蹦出兩個字,見長央看過來,她用手在玉牌背面擦了擦,七星圖如雲霧般變幻出幾個黑色大字。
——叁捌零零。
長央見狀,也用拇指劃過自己玉牌背面,果真同樣變幻出幾個黑色大字。
——玖壹貳零。
長央反應很快:“這是考核通過獎勵的積分?”
她心想斬殺那兩頭褐皮樹蟒確有好處,隻是不知這積分要怎麼用。
平青雲欲言又止,最後深吸一口氣,拿出自己的玉牌,遞給長央看。
紅色的位數,和她二人相比之下,少得可憐。
看來考核時,還得對付妖獸,不能一味躲避,隻是這對不善打鬥的修士而言,並非易事。
“積分清零會如何?”長央未雨綢繆,提前預設,“我的積分能不能借給你?”
“不是。”平青雲憋紅了臉,他閉眼道,“積分清零不會怎麼樣,也可交易,但……紅色數字代表存有積分,黑色數字代表倒欠積分。”
室內陡然一靜。
良久後,長央才僵硬低頭,重新看向自己腰間玉牌,冰冷的黑色大字刺目至極。
邊上白眉絲毫沒有欠債的心虛,千八的負分完全影響不了她。
“這次初考獎勵積分最高是多少?”長央忽然問道。
平青雲悄悄睜開眼睛,小聲道:“這個,我依稀聽見他們說是……五千。”
“最高獎勵五千。”長央點了點頭,隻覺胸骨隱隱作痛,“我倒欠九千。”
“是九千一百二。”平青雲掰著手指算給她聽,“黃階上品化春丹四千,次上門看診共千,所有煎服藥草兩千二,向醫修借爐子和藥罐還花了二十。”
“最後通過考核的修士都有一百積分,你抵了一百,還倒欠九千一百二。”
“白眉先出來,有兩百積分,吃了一粒黃階上品解毒丹,花了四千,所以倒欠千八。”
平青雲一口氣把話全說完了。
長央冷靜片刻,問他:“斬殺妖獸沒有積分?”
平青雲撓臉:“初考不算取得多少妖丹,隻看通過時間長短。”
長央想起什麼,從儲物袋中翻出那顆成年褐皮樹蟒的妖丹:“加上那對雌雄雙蟒的妖丹,能不能拿去抵積分?”
平青雲額頭冒汗:“……妖、妖丹?當時我來不及取。”
他帶著長央搶在最後關頭才通過初考,根本沒時間去剖妖丹。
長央緊緊握著腰間玉牌,已經不單是剛接好的胸骨疼,連靈府金丹都在疼。
“你怎麼了?”平青雲察覺她面色有異,忙問,“是不是靈府出了問題?”
見長央沒有否認,他將醫修說過的話告訴她:“大夫說你需要吃兩顆養元丹才能修複靈府的痛苦,但是那藥丹過於昂貴,我沒敢提前賒賬。”
長央緩過靈府金丹那陣尖銳疼痛:“……多少?”
平青雲儘量讓自己語調鎮定:“五萬。”
長央:“……”
“不過,孟大夫說了,如果你以後不出現靈府乾涸的情況,時間久了,應該會慢慢好轉。”平青雲道。
長央點頭:“我不用養元丹。”
平青雲不驚訝她的選擇,要換成他,他也寧願痛一段時間。
“長央,你先好好休息,星界全部開放了,到時候我們四處走走。”
平青雲起身回了隔壁,還特地囑咐白眉彆亂吵。
白眉關上門,笨拙吹滅蠟燭,粗手粗腳把長央按下去,再咻地縮回隔壁床鋪:“睡。”
夜色中,長央側臉看她,隨後收回目光,安靜望著屋頂橫梁。
“你必須用養元丹。”
半晌後,昌化略帶疲憊的聲音出現在長央腦海中。
“蛇瘴林中,你不該接連以殺意為心,沾血為墨,結成字願。”
長央:“我不殺它們,它們便殺我。”
“第一次是,但第二次你也許能逃出去。”昌化看得清楚,“你寧願選擇和雄蟒同歸於儘。”
“隻是也許。”
“長央。”這還是昌化第一次如此正式喊她的名字,“昌化之筆,原就不是你能用的,你強行使用兩次,殺意反噬,傷及金丹。”
長央不由想起金丹底部那道深深裂紋。
昌化道:“那醫修無法確切探得金丹狀況,他隻說對了一半。”
靈府私密,無修士允許,饒是醫修也不能強行探查。
長央沉默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以你體內金丹狀況,若不立即服用養元丹,恐日後進階無望。”昌化歎氣,“但即便用了玄階藥丹,也不能完全修複。”
不知過了多久,昌化才聽得長央回複一聲“好”。
……
翌日,長央撐著從屋內走了出來。
“感覺怎麼樣?”平青雲在旁邊緊張問道。
“尚可。”長央忽略胸肩骨的不適,又走了幾步,回頭道,“醫堂在哪。”
平青雲指了指:“在東邊。”
長央下樓梯:“過去看看。”
一行人,慢慢朝醫堂走去。
路上,長央得以見到全開放的星界。
“除去正北紫薇主峰,另有十座高峰分彆對應星宿坐落。”平青雲指著前方最為顯眼的那些高峰道,“這些全是未來星君的領峰,目前暫由峰主們打理,其他稍矮的峰上設立分堂,有什麼陣法堂、執法堂之類,我沒來得及仔細打聽。”
“對了,我問到了十星宿有哪些。”平青雲掏出一張紙遞給長央,“你看看,我還把它們畫了下來。”
長央接過來,一眼便看見南鬥六星中的七殺星。
她既選了北鬥閣,若為星君,也絕不會是七殺星。
長央記下南鬥六星和北鬥七星,將紙還給平青雲:“繁星台上的那人是誰?”
平青雲下意識想起繁星台上的玄衣青年,但他十分訝異:“長央,我們從芥子空間出來後,你還有意識嗎?”
他以為玄衣青年後來才登上繁星台。
長央:“我跳下去前便看見了。”
平青雲這才了然,他往四周看了看,確認隻有白眉和長央後,壓低聲音:“他啊,內定的星主。”
隻一句,長央便皺了眉心:“憑什麼?”
平青雲顯然料到她是這種反應:“因為傅照危天生金丹,進階之快,遠超常人,四界曾推定其身負重任。”
靈界修士隻有天生靈體,傅照危之前,從未有人生而金丹,據說他出世那日,天有異象。
總之傳言很多,當年在轉運宗,平青雲一個都沒聽進去,還是前日聽舍友說起,才隱約記起多年前師父提過此人。
“反正,這屆默認他是星主,其他修士隻能爭星君之位。”平青雲樂觀道,“沒事,我們還能爭一爭星君之位。”
“傅照危……”
這個字從長央唇齒間緩慢流出,帶著極淡極淡的殺意。
未來星主,果然應夢。
她絕不會將自己修為拱手讓人。
跟在邊上的白眉歪頭,專心致誌咬著指甲,從頭到尾沒跟上兩人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