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1 / 1)

屋外下起小雨,細長雨絲被風吹得傾斜,發出淅瀝瀝的聲音,掀起被曬乾的泥土。

屋裡溫暖,白色霧氣填滿宮殿,白玉砌成的方池雕著花紋,不停歇湧來的溫泉水掀起波瀾。

瘦削脊背緊靠在冰涼石壁上,鐘覺予仰頭,試圖呼吸又被打斷。

水波被一陣陣掀起,是異常的喧嘩。

鐘覺予想要躲開,卻被身後冰涼一遍遍提醒,她現在的處境,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或者領兵作戰的將軍,而是個需要討好乞求的賠罪者。

想要抬起的手再一次沉浸水中,指尖穿在對方的鬢間,掌心貼緊耳朵,好像在用這樣的方式安撫對方。

不知道怎麼就變成了這樣,明明方才對方還在委屈,自從看見傷疤後,委屈裡頭就摻雜了心疼,眼周泛起一圈紅,連鼻尖都染上同樣色彩,哭得像個沒有人要的小狗。

她一遍遍地問:“疼嗎?”

柔軟的唇一次次貼在傷疤處,好像這樣就能將它淡化些,不像現在這樣猙獰。

但怎麼可能呢?

怎麼可能會不疼呢?

在長箭被拔出的時候,鐘覺予耳邊全是空鳴,向來能忍疼的人,竟被疼出了一層冷汗,全身上下的骨頭都跟著顫,李時歸、阮鶴兩個人加一塊都差點沒壓住她。

可那些怎麼能跟洛月卿講呢?

於是鐘覺予一遍遍重複:“不疼的,不疼的。”

“真的不礙事,那個月我還給你寫信了,滿滿當當兩頁紙,”她試圖用彆的事來佐證,可卻隻是徒勞。

冰涼眼淚一滴滴落在傷痕上,滑落至水中。

洛月卿哭起來不像旁人隱忍,有些孩子氣的感覺,眼淚劈裡啪啦地往外冒,帶著唔嗚的聲音,哭訴著自己有多委屈,連臉頰、耳垂都哭紅成一片。

而鐘覺予偏就吃這一套,每次洛月卿覺得自己受委屈了,或氣鼓鼓、或鬨脾氣、或哭成這樣,她便一退再退,恨不得把自己心都挖出來,給對方賠禮道歉。

更何況洛月卿這次哭得格外慘,好似恨不得替她挨了這一箭一樣。

”不疼的,”鐘覺予又一次重複。

可落下的吻卻依舊小心翼翼,帶著鹹澀的潮熱將傷口籠住。

明明傷疤早已愈合,隻留下醜陋的傷痕,在無意瞥見時提醒她,自己曾離死亡多近。

可現在那傷口又開始泛起癢麻,像是傷口又再一次愈合,像是她每次看見洛月卿的感受,從心裡頭到指尖泛起一陣陣酥癢感受。

要命。

鐘覺予隻能按住對方的腦袋往下壓,希望這難捱的感受削弱些,起碼給她一點兒喘息的空間。

為了讓這人不再惦念著傷痕,鐘覺予采取了點手段,壓住對方的後腦往自己身上貼,按在鎖骨下面、被水面淹沒一般的柔軟。

雖然這種行為十分越矩,起碼在鐘覺予所受的教育裡,隻有在喂養嬰兒的時候才被允許,而不是面前這個已經成

年的人。

但鐘覺予已經沒有法子了,畢竟所受的教育還著重規定,自己做錯了事就該自己彌補。

另一人的注意力逐漸被吸引,然後一點點浸入水中。

這也不怪她,誰家的伴侶在剛在一起的時候不黏糊?恨不得找條繩子栓住兩人,天天貼在對方身上才好。

可洛月卿甚至隻是稍稍開葷,鐘覺予就得領兵出征,一彆就是一年載,彆人都從熱戀到平淡了,洛月卿還在琢磨著如今縮減信件,儘量控製在兩頁,以免占了正事的空間。

那如梅花一般的紅痕再一次出現,重新落在該落的地方,努力地表現著洛月卿的所有權。

鐘覺予任她標記,甚至主動貼近。

呼吸不由拉長,將水霧吸入喉間。

隨著朝後仰,纖長的脖頸透著白玉一般的質感,細膩肌理下的青筋浮現,往日不大明顯的喉管,也在此刻繃緊,隨著吞咽而滾動。

一年時間,鐘覺予的發絲又長了些,順著石壁往下滑落,在水中彌漫開,宛如詭譎的藤蔓,纏繞向對方。

水中的發絲糾纏,逐漸變得密不可分。

耳邊隻剩下水聲,連往日覺得刺鼻的硫磺味都變得柔和。

另一人還在哭,眼淚一時止不住,就算得了好處也沒辦法瞬間停下,隻能任由一滴一滴地落下,在熱水的襯托下,就更顯冰涼,掀起怪異又清晰的感受。

夜色微涼,雨水從透氣的窗戶中飄入,灑落一地水窪,風吹響樹葉,窸窣作響。

有仆從輕手輕腳走過,踩響木質地板,轉眼又淡去。

稀薄的烏雲將一切都蓋住,隻剩下灰蒙的一片。

鐘覺予無端有些困倦,在這樣舒適的環境裡,疲倦旅人終於得以放鬆。

可另一人卻抓住機會往水裡淹,緊接著,之前拉扯著對方的手觸碰到的地方被吻住。

壓抑的悶哼聲環繞在空曠空間。

無意識抬起的手抓住石台上的擺件,那是用整塊藍玉雕出的雪蓮,如同鐘覺予此刻一樣,花瓣舒展,徐徐綻開。

細長的腿被抬往上,架在另一人的肩膀,因為又一次的觸碰,而讓鐘覺予忍不住曲起腿,便將對方勾往自己,因不耐而彎起的腰肢,此刻都成了鐘覺予主動的證據,變成了明面上的支配者。

水裡冒起泡泡,大大小小連成一串,一股腦地往水面竄,不知道水裡頭有多熱鬨,才造成這幅景象。

兩人都沒時間理會,捏緊藍玉蓮花的手越發用力,曲折的指節幾乎從薄皮中探出,露出一抹瑩白圓骨。

剛剛緩回來想要放鬆,卻在下一秒又抓緊石雕。

夜雨越下越大,想來今夜是不會輕易停下了,不過這樣也好,自入夏以來,京城就不曾下過一場雨。

那些個做酥山生意的人,倒是賺得盆滿缽滿,可憐土地乾成一片,讓農民皺眉擔憂。

希望這雨能消消夏暑,緩解往日悶熱。

隨著嘩啦一聲水響,鐘覺予被扛著往

上,坐到溫泉池邊。

那人終於憋不住氣,露出了腦袋。

鐘覺予一手杵往後,支撐著自己不往後摔,一邊的手還覆在對方腦後。

夜色更濃,玻璃珠大小的雨珠摔落在地。

外頭似有仆從來查看,不知為何,靠近之後又急忙離開,十分慌張。

裡頭的人毫無察覺。

鐘覺予終於忍不住,想要往後逃,卻被拽住腳踝,用力拉扯向另一邊。

剛剛抬起離開的水面的小腿,又一次浸在裡頭。

石面上多了好些水跡,卻沒有溫泉水的硫磺味。

平坦腰腹隨著吸氣而下陷,繃緊的小腿無意識的踹。

洛月卿卻不曾理會。

哭泣的人終於換成另一位,冒出真心實意的道歉話音,一遍遍重複著我錯了,可往往還沒有說完就被迫斷開,隻剩下破碎的喘///息聲。

——啪!

花園裡的芭蕉葉被水珠打破,一整片葉子變成一條條長葉,更彆說樹下的花盆,隻剩下花骨朵和一地的花瓣。

不知道明天的花匠會如何煩心,處理著這一片狼藉。

直到後半夜,殿裡的聲音才暫時消散,裡頭的人已不見蹤影,唯有一池溫泉水還在晃蕩。

而那鋪好的床,終於迎來了主人,床簾被放下,隻點著一小盞燭燈。

鐘覺予被抱在另一人懷裡,整個人都奄奄的,好像也被屋外的大雨拍打過的一樣,渾身泛著慵懶的疲倦。

而另一人還好,就是方才哭狠了,現在眼睛紅腫,可憐得好像不是欺負人的那一位。

不過除非是當事人,確實也很難看出,尤其是鐘覺予還在給對方揉著小臂的情況下,生怕這人明天又喊著酸。

洛月卿扯回左手,又遞右手。

天底下也唯有她這一位,能讓皇帝如此操勞,甚至多次違抗口頭旨意,一遍遍繼續。

“謹言,”洛月卿迷迷糊糊又想往對方懷裡鑽,體貼不到幾分鐘。

另一人倒也習慣了,讓對方往下挪些,繼而手一攬,便將她抱入懷中。

“怎麼了?”鐘覺予的聲音還有些啞,便顯得十分溫柔。

“你明天還要上朝嗎?”這人終於想起點正事,雖然是在胡鬨以後。

鐘覺予無奈笑起,低聲道:“要的,邊境那邊還需與朝中商議。”

洛月卿便點頭,不滿地抱怨了句:“你才剛回來。”

這倒不是重點,重點是又開始泛起酸的腰,鐘覺予隻能慶幸,幸好如今有個龍椅坐,無須再在台階上裝模作樣。

“無事,總要處理的,”鐘覺予寬慰了聲。

洛月卿便點頭,眼皮一塌就準備睡下。

可鐘覺予卻在這時開口:“今日孟相和我提起封後的事。”

懷裡那人驟然清醒,睜眼看向她,便道:“那老東西居然敢搶先一步!”

看來孟雲山是無法說服洛月卿,索性繞到鐘覺予這邊來,趕在洛月卿前頭,與鐘覺予商議這事。

聽到這個稱呼,鐘覺予一愣,繼而笑起,不輕不重地說了句:“孟相為大梁辛苦多年,怎麼能用老東西稱呼他?”

畢竟是扶持自己上位的功臣,鐘覺予再怎麼樣也得幫他說句話。

洛月卿卻眉梢一揚,重複一遍:“老東西。”

皇帝陛下眨了眨眼,居然沒有再繼續阻攔,隻道:“那封後的事情……”

一心惦記著大事,暫時顧不得這些。

鐘覺予垂眼看向她,溫聲再一次開口道:“月卿,你可願做我的妻子?”

洛月卿撇了撇嘴,決心明日再去找孟相的麻煩,對嫁娶倒沒有多少執念,隻是孟雲山覺得皇帝嫁不得,她就忍不住反駁,越說越氣。

現在氣也消了,人也嘗到甜頭,滿意之後就變得好說話了些,隻是還是有些遺憾地開口:“我也想看你穿鳳冠霞帔。”

鐘覺予便笑起,終於明白這人在糾結什麼,哄道:“這還不簡單?讓他們多做一套衣服放到婚房裡,等一切結束後,我再換上。”

洛月卿眼睛一亮,終於滿意:“這可是你說的。”

“朕一言九鼎。”

燭火熄滅,隻餘下一室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