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山巔(1 / 1)

屋內點了合水沉香,淡淡的香氣縈繞鼻尖,還夾雜了兩三點若有似無的鬆竹芳韻。

李景宴展袖,不疾不徐走進屋內,腳步輕慢,神色並不似尋常沉幽,相反,他嘴角淺淺挑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似是心情不錯的樣子。

“在做什麼?”

他提步朝她靠近,若有似無地發問。

和煦似二月春風,卻又焉知不是殺人無形的笑裡刀。

“不曾做什麼。”

司露淡淡應了一聲,不著痕跡地朝後退了一小步,避開李景宴款款而來的身形。

李景宴看出她的意圖,頃刻轉向,故意朝她逼近,堵住了她的來路,將她逼至牆角,一把擒住她的雙手手腕。

“躲什麼?”

他嗓音低沉,落在耳畔陰惻惻的。

“怕我?”

司露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所驚,渾身一顫,發上的朱釵搖曳,熠熠泛著光輝,照出芙蓉面上的倉皇緊張。

她低垂著眉睫,一言不發。

李景宴細細打量著她的面龐,燈輝閃熠下,美人嬌靨如花,如隔雲端,蛾眉宛轉,黛如遠山,當真是叫人見之忘我。

他捏著她的下巴抬起來,與她四目相對。

“想當年,這張臉可是引得五陵少年爭相追逐,奉為第一美人的,如今看來,風采當真是絲毫未減。”

他用冰冷的指尖摩挲她的下頜,是一種帶著病態的凝視,“怨不得那北戎王會為你神魂顛倒,連性命也不顧。”

司露警惕起來,輕啟朱唇。

“你什麼意思?”

李景宴笑意幽深,“你等著看吧,明日你那情郎,就會出現在滄瀾山上。”

“癡人說夢。”

司露根本不相信,呼延海莫明明已經走了,如何還會來?

且明眼人都看出來這是一樁圈套,他非愚鈍之人,難道會傻傻往裡跳,白白枉顧性命?

“還敢嘴硬。”

李景宴輕嗤,俯下唇要親吻她,卻被司露嫌惡的眼神所傷。

她彆開臉,奮力抵抗著,拔高語調,“你彆碰我!”

因她反抗力道極大,李景宴觸碰不著,惱羞成怒,一把將人推在地上,惡狠狠瞪著她,恐嚇道:

“朕奉勸你,最好盼著他會來,如若不然,明日墜下深淵,屍骨無存的人,便會是你。”

司露被他大力推到,地板堅硬,渾身上下被撞散了架,又痛又酸,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咬緊了牙關。

她仰頭,眼神冷冽如霜,哪怕鬢發微亂,也絲毫不減那股韌勁。

“李景宴,你聽著,若你想要我的命,儘管拿去就是了,不要總想著使那些齷齪下流的手段。”

此話一出,瞬間激怒了李景宴,若說方才的舉動讓他惱羞成怒,那麼此刻,他則是滿腔的怒火都被點燃,覺得受到了深深侮辱。

他蹲下身,掐住司露的脖頸,嗓音喑啞可

怖。

“朕可不會如你願,在要你的命之前,朕要利用你,殺了你那不可一世的情郎,替朕的潛龍衛報仇血恨!”

他吃吃笑著,眸底恰似萬丈深淵,一字一句將話遞到她耳邊。

“明日,朕會將你帶到滄瀾山顛的觀雪台,他若不來,朕就將你推下萬丈懸崖,叫你粉身碎骨、屍體被鷹犬撕咬,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

他用陰鷙的嗓音說著,滿意地看著司露臉上的血色一點點喪失,變作慘白。

司露攥緊袖籠中的手,咬緊牙關不讓自己戰栗,但此刻眼中露出的怯意,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住。

那是種從心底生發,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恐懼,宛如陰雲籠罩著她,讓人涼入骨髓、不可抑製地想要打顫。

“終於知道怕了?”

李景宴見她露怯,陰冷笑起來,心中終於得到慰藉,鬆手放開了她。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她,沉沉道了一句,“等著朕明日來接你。”

而後,看了眼伏地不起,再無反還之力的司露,大為滿足地提步而去。

李景宴走後,司露方才捂著被他掐紅的脖頸,聲嘶力竭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無人知曉她方才的隱忍有多麼難熬,她不想讓李景宴瞧見她的狼狽。

良久,她才緩過勁來,視野也一點一點變得清楚。

她緩緩支起身子,從地上站起來,心下卻不停地打著鼓,神思紛亂,心慌不已。

李景宴這個魔鬼,他說的話,應當不是假的,瘋魔如他,很有可能會這麼做。

不行,她絕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在此之前,她要努力自救才是。

再不濟——

她也要拉個墊背的,與李景宴同歸於儘,才算大仇得報,是告慰了那些無辜枉死的英靈。

*

入夜,冬雪紛飛,雪聲如沙。

司露靠在床榻上,披衣半坐,聽了一夜絮絮雪聲,徹夜未眠。

她耗儘心神,籌謀了一整夜,做了最後的決斷。

天色微暝,風雪漸消。

暖閣外傳來紛遝的腳步聲,是李景宴帶人來接她了。

門扉豁然被人推開,李景宴被眾人簇擁著,直傳內室而來,氣勢奪人。

幾乎是被人強行拖拽著,司露不得已隻能起身,身子踉踉蹌蹌地被扶到李景宴身前。

李景宴低眸凝睇了她一眼,發現她眼底薄薄的烏青,下令道:“找侍女來給她梳妝。”

說罷,他便攜人在外等候了。

司露被扶坐到妝台前,很快,便有侍女前來替她梳妝理鬢,簪花描眉,施粉塗朱,更換上飄渺如煙的衣裙。

一切收拾妥當後,侍女引著司露一路往外走,來到了李景宴面前。

廊廡外,碎玉如珠,遍地都是皚雪,落腳窸窣軟綿,如同雲絮。

李景宴執傘佇立

,一席浮光玄袍下,如鬆如竹,他身後,是茫茫無涯的雪海,偶有幾株枯枝,兩三點紅梅。

微弱的天光裡,司露緩緩走近他身前時,他的眼神明顯頓猝了。

他將傘遞給身後侍從,讓他替兩人撐著,主動將身上雪色狐裘解下,輕輕替司露籠在肩頭,湊在她耳邊細嗅芬芳,語氣溫和且低沉。

“怎麼辦,朕好像有些不想殺你了。”

司露任憑他替自己披狐裘,仰頭,衝他莞爾一笑。

“那陛下,要不要改變心意?”

李景宴的眸色有一瞬的鬆軟,但片刻轉瞬即逝,勾著嘴角似笑非笑,“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說罷,他毫不猶豫地一揮手,下令將司露看押帶走。

“來人,帶走。”

上一回,司露用美人計差點殺了他的景象,還曆曆在目。

所以這一次,他並沒有給她商量的餘地。

司露隻能任憑湧上來的侍衛們,用繩索縛住她的雙手,被迫登上了一輛馬車。

*

滄瀾山巔,矗立著一座寬闊平台,名為觀雪台,立於其上,可俯覽漫山壯麗雪景,從古朝修建至今,便是一處冬日賞雪的盛地。

而今日,李景宴在此布下天羅地網,數萬精兵,隻為取呼延海莫一人之命。

司露來到觀雪台上時,這一夜紛揚落雪已然停歇,雪後初霽,天光遼遠,空氣中都是冷冽濕潤的氣息,使人口鼻舒暢清新。

司露的神識也在此刻變得清徹通透。

滄瀾山上積雪皚皚,一條冰川橫列其間,縱橫交錯、千姿百態、充斥著雄渾波瀾,聖潔巍峨的美感。

站在觀雪台上,舉目四望,皚皚銀雪遍布山峰,風吹雲動,層層交疊,千變萬化,遠處,鬆林裡時不時有鳥飛起落,到處都是奇觀麗景。

她憑欄俯眺,看著不可見底的萬丈深淵,心中未生畏懼,而是生出了一股堅定的信念。

今日,若要命喪於此,那她定要李景宴為她陪葬!

正想著,隻見不遠處的李景宴,開始召集部下,下令部署,調遣兵士。

很快,整個觀雪台上,便圍滿了黑壓壓的守軍,他們著鐵甲,戴銀盔,佩劍戟,武裝整齊,蓄勢待發。

兵甲一路蔓延,從觀雪台上一路往下,山路兩側皆排布了甲衛,氣勢浩然,不見儘頭。

如此陣仗,足可見李景宴對呼延海莫的忌憚,今日偏偏是要叫他插翅難逃的。

可司露卻知道,呼延海莫他不會來。

父親既然知道了一切,將他趕走,那以他的氣性,大概率會一走了之,回到戎國在做打算,畢竟眼下他在中原的人手不足,對於被困宮室她的來說,難以為繼。

如此也好,她便少了顧慮和煩憂。

隻期今日之後,世間再無李景宴這般的惡人,父兄能平冤昭雪、平安康健,呼延海莫能將她忘記、開啟新的生活……

眼前,布置好一切的李景宴緩步朝

她走來,他在她面前數丈遠的地方停下,目光複雜地看著她,像是在疑惑她為何不求饒。

司露的雙手被縛,繩子的另一端綁在欄杆上,她便被困在這一方寸之地,掙不脫、逃不離,周圍立著手持槍械的衛列,他們形容整肅、冰冷無情。

隻要李景宴一聲令下,便會將她無情地推落深淵。

“為何不求朕?”

此刻,面前的李景宴緩緩踱近,問出心中疑惑。

“他若不來,你今日便會死於萬丈高崖。”

面對李景宴的置疑,司露並未理睬,隻是突然間,李景宴覺得有些古怪。

司露身形踉蹌了幾下,似是體力不支,支撐不住的樣子,而後,她更是渾身癱軟了下來,雙手捂著腹部蜷縮起身子來,似是在忍受劇烈絞痛。

李景宴並未設防,驚愕之下,走上前去查看她的情狀。

恰在此時,司露豁然站起,咬著牙,拚了命,猛地朝他撞去——

但面對司露的突襲,李景宴像是早有意料般,微微側身,機敏的避開了。

司露計劃未成,狼狽地跌倒在雪地上,還來不及喘息,便迎來了李景宴的狂風暴雨。

他眼底的陰霾破土而出,死死掐住她的脖頸,滿臉的扭曲猙獰。

“你當真這麼想死?”

這股力道來勢之大,讓司露感覺快要窒息——

喘息越來越艱難,意識一點一點變得模糊起來。

誰能救救她?

許是老天聽到了她心中的禱告,驀然有人上前來報,讓李景宴瞬間恢複冷靜,鬆開了掐住她的手。

近衛跪在他身邊,抱拳稟道:“陛下,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