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營救(1 / 1)

長安城外,一處水木豐茂之地,鵠鳥振翅,鳴聲繞林。

因是冬日,草木都已經謝儘,到處枯草不生,光禿禿一片。

林道上,積雪未儘,猶泛著盈盈冷輝。

數匹駿馬正在疾馳而來,奔聲如雷。

為首一人身材高大,錦帽紫貂,金冠束發,玉帶懸垂,他五官英朗,眉目深邃,眼神銳利如電。

正是連夜出城的呼延海莫。

他身後跟著數十騎士,個個魁梧精壯、雄姿勃發,跟隨他一路浩浩蕩蕩,穿林掠水,不斷北上。

眼下的困境,若不回國調兵遣將,難以破局。

這段時日,他不是沒有籌謀計劃、尋找辦法,但都以寡不敵眾、人少勢弱而不成。

所以他才決定北上調兵,哪怕山高水遠、波折重重,所需時日諸多。

可就在一行人出城不多時,天羅地網便拔地而起,向他們席卷而來。

烈馬嘶鳴,被迎頭飛來的巨網罩住,揚踢飛舞,劇烈掙紮。

好在一行人早有準備,背上的長刀齊齊抽出,鋒芒一閃,便將繩索斬斷,衝破天網而出。

緊接著,利箭四起,繚亂人的眼球,到處危機四伏,黑影刺客叢生、突襲不斷。

分明是提前有人設了伏。

不過呼延海莫看多了這些伎倆,絲毫不懼,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李景宴派人刺殺他這麼多次,卻次次都未能得手,可見那些宮廷暗影衛的實力對他來說,是弱不禁風的。

他身上裘氅迎風飛旋,雪舞弓刀,映著他寒霜般冰冷的雙目,身手矯捷,來去自如,他手起刀落,動作利落地斬殺著刺客,刀刀致命,絲毫不拖泥帶水。

所到之處,便是一大片倒下的屍體,令人聞風喪膽。

呼延海莫的部下亦個個身手了得,面對一波又一波刺客的攻勢,他們奮力反擊,以命相搏,殺紅了眼睛。

鮮血染紅了白雪,觸目驚心,這一處林道,變成了刀光血影的修羅場。

直至夕陽旁落、木影橫斜,這場殺戮方得終止,整片林道方才恢複平靜。

眾部將們把困在網下的馬解救出來,拉到岸邊飲馬,各自洗刀、整頓,稍作休息。

他們個個都是呼延海莫的得力部下,訓練有素、鎮定自若,這麼多年隨著汗王東征西討,四處征伐,什麼大風大浪面見過。

這一場刺殺對他們而言,輕描淡寫地好似一樁小事,所以現在才會有這樣有條不紊、波瀾不興。

呼延海莫立在殘陽下拭刀,脈脈斜陽裡,他倚靠在紅鬃烈馬上,姿態慵懶,動作不緊不慢,眸底的冷意卻是尖銳似寒冰,凍得人心裡發慌。

無人知曉他現在心底的恨意有多深,但那渾身漫散的威勢卻濃烈的,讓人不敢靠近。

待他擦拭乾淨刀鋒,將亮劍收入鞘中,漫天寒雁呼嘯,掠林而過,驚動滿枝皚雪。

呼延海莫抬頭,看著南

飛的大雁,眼神深邃無垠,神情難辨,他拍拍肩上的落雪,翻身上馬,對著一眾部下們發號施令:“上馬,啟程。”

“是。”

眾人整齊應聲,齊刷刷上馬,準備動身。

此時,不知哪裡來的一隻流矢,從暗處飛來,直直飛向馬背上的呼延海莫。

呼延海莫稍稍側身避過去,卻見那支箭掠經過他,釘入了不遠處的雪地上,箭尾處,還懸著一封密信。

“還有刺客。”

他的部下眼疾手快,朝著方才箭矢飛出的方向追去,捉拿刺客。

呼延海莫卻被那封密信撥動了心神,翻身下馬,踏雪上前,撿起信來細細觀閱。

部下們瞧見,他們的陛下,在打開這封信開始,神情就變得異常凝重,冷意在面上蔓延,幾乎要凝結成冰,眼底的幽沉更是深不見底,叫見者膽寒。

神情幾經變換後,到了最後,他攥著信紙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眾部下從未見過陛下如此,紛紛屈膝跪在地上,抱拳詢問:

“陛下,發生了何事?”

這時,方才去捉刺客的幾人也折返了,他們擒著那蒙面刺客,將人的雙手反折身後,重重推倒在呼延海莫面前。

“陛下,方才就是此人,放的冷箭,可要屬下們立刻處決了他?”

說著,他手中刀鋒閃現,已對準那人的頭頸。

“慢著。”

呼延海莫製止道,他垂下攥著信紙的手,緩緩抬起眼時,滿身的冷意泛濫。

眾人不知為何,感受到了無比了壓迫感,紛紛垂目,不敢直視。

呼延海莫踱步上前,一把將人從地上拖拽起來,一直拖拽到一旁樹底下,將人重重撞在樹乾上,氣力大得驚人,一時間,樹枝亂晃,霰雪紛落。

他避開手下,單獨垂問,咬牙切齒:“是那狗皇帝命你傳的信?”

那人似是死士,重擊下五臟俱損,嘴角流掛鮮血,卻是毫不畏懼,仰著頭頸道:

“不錯,陛下說了,若是暗隱衛除不掉你,就讓我將此信傳給你。”

呼延海莫氣得渾身發抖、滿眼通紅。

信上,清清楚楚寫了一則三日後邀約,以司露的性命為挾,要他以命換命。

他死死掐住那人的脖頸,“我若不去,他待如何?”

那人氣息微弱,再加呼延海莫將人拖開,與部將們隔了一段距離,兩人間的對話隻有彼此能聽到。

“陛下說了,三日後,滄瀾山的觀雪台上,你若不來,那他便將司姑娘推下去,一了百了。”

“無恥。”

呼延海莫渾身的氣血瞬間湧灌頭頂,大罵一聲,將人的脖頸生生折斷,那人沿著樹乾,緩緩滑倒在地上,頭頸斷裂歪斜著,眼睛瞪得大大的,死狀可怖。

呼延海莫立在那兒,腦中回憶著方才那人的話,胸膛劇烈起伏,呼吸急促,雙瞳赤紅,袖籠中的手不住戰栗,似是陷入了一種極度的恐懼裡。

自從尋到司露後,他已經太久沒有這種恐懼了。

隻有從前午夜夢回,夢見她墜落神台的一幕時,才會如此難受。

而方才那人所言,卻將這份恐懼,再次在他心中點燃,讓他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他背對著部眾,所以他們並不知道呼延海莫正在經曆什麼。

在他們看來,呼延海莫隻是靜默背身而立著,像是在沉思什麼。

許久許久,呼延海莫才得以恢複平靜。

他轉過身來後,眼中的慌亂一掃而空,隨之而來的是一貫的篤定從容、泰然自若。

他不能讓部將知道他接下來要做的事,若是知道了,恐怕他們會以死相勸,成為他的阻力,所以他必須隱瞞他們。

呼延海莫緩步朝部眾走來,積雪上,足靴發出窸窣的響動,所有人都注視著他,等著他接下來的一舉一動。

他們並不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麼,所以寄希望於他們的王會告知他們。

可他們並不知道,短短這幾步路間,他們的王就已經編好了一個由頭,來欺騙他們。

“朕已問出皇後的所在,今夜就要回去救人,地方隱蔽,此行不需你們相陪,人多反而壞事,你們先啟程回國,朕救出皇後以後,便會追上來與你們彙合。”

呼延海莫的話語毅然,眼神更是堅如寒鐵,透著不容人反駁的果決,哪怕部下個個欲言又止,他還是不管不顧地開始下命令。

“德達,你為頭領,率領部將們返歸,途中,不允許任何人掉隊,或是調轉馬頭回長安,壞了朕的好事。”

王命不可違,德達掙紮了許久,猶豫再三,還是艱難地應下了。

“是。”

他撩袍單膝跪地,對著呼延海莫行了抱拳禮,領了軍令。

呼延海莫這才放了心,德達忠心耿耿,但凡他交代的任務,從來沒有辦不成過,哪怕赴湯蹈火、豁出性命。

皚皚雪地上,眾部將翻身上馬,啟程出發後,忍不住懸韁勒馬,回首翹望。

日暮餘暉,蒼林空寂,滿地雪白,跳動著淡淡浮金。

一人一騎,長刀快馬。

就這麼消失在茫茫的白雪儘頭……

*

滄瀾山醴泉行宮

數日大雪,推窗遠眺,遍地清白,放眼望去,茫茫一片。

暖閣之內,珠簾低垂,陳設華美,到處都是描金繪彩,雕梁畫棟。

炭盆生在屋子中央,盆中銀碳閃爍,雲母熠熠,淡香陣陣,暖意融融。

司露被李景宴帶到此處已有數日,數日來,他每每都會來借機羞辱,發泄心頭之恨。

不過好在他沒有動她,所以不管他如何言語辱沒,司露都當充耳不聞,對他置之不理。

而李景宴之所以不動她,是因為他發過誓,要在殺了呼延海莫之後,再完完全全擁有她。

李景宴完完全全瘋了,又或許他原本便是這樣窮凶極惡之人,隻是隱藏的太深、太好,沒讓她看出來而已。

所以這幾日司露也深刻反思了自己,從前是她識人不察,被情愛衝昏了頭腦,所以才會在父兄都反對的情況下,與此人私定終身,也因此,牽連父兄鋃鐺入獄、被貶塞外,帶累長公主受難,丟了性命。

如今想想,她自責不已。

而眼下這困境,更是讓她心力交瘁,她自身難保,更彆提去救父兄。

李景宴口口聲聲說要讓呼延海莫前來赴死,但隻有司露知道,呼延海莫回戎國了,他不會來了……

否則,以他的性子,也不會這麼多時日,都沒有任何動靜。

那麼到了那個時候,氣急敗壞的李景宴,會不會真的殺了她泄憤?

吱呀——

司露正思緒翻湧著,門扉突然被人推開,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

司露敏銳扭頭,隻見一席寬袍,鶴氅及地的李景宴立在門口,廣袖翩然,在風中曳曳。

他面容清雋一如往昔,在身後簷廊寒雪映照下,倒宛如飄逸俊朗謫仙人了。

唯那眸中一點沉黑,徹底出賣了他。

表象皮囊不可信,多少聖人皮囊背後,藏著魔鬼的心腸,李景宴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