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計劃(1 / 1)

第2章

窗外流雲翻滾,紫電隱隱閃爍在天際,看起來,是要下暴雨了。

司露將玉佩收回匣中,拉上窗帳,回到榻上,和衣而眠。

“轟隆……”

悶雷翻滾,頃刻間,暴雨如注。

無儘的黑暗朝她湧來。

夢裡——

司露蜷縮在偏殿的一角,咬著失了血色的唇瓣,看著面容陰森朝她逼近的老太監,身子止不住得顫抖。

落入掖庭後,她身如浮萍草芥,人人可欺。

老太監是皇帝跟前當差的,頗有權勢,明裡暗裡暗示她對食多回,今日,更是將她逼入了絕境。

老太監的聲音陰惻惻的,和著殿外紫電轟鳴,聽著格外滲人。

“司姑娘,落毛的鳳凰不如雞,管你從前是什麼公府貴女、世家小姐,如今遭了難,便隻是個最下等的婢子。”

“你若聰明些,跟了咱家,尋處庇佑,往後也不至於被人欺負……”

說罷,老太監眸中精芒一閃,餓狼般朝著司露撲去。

司露身材嬌小,很快便被擒住了肩膀,她拚命掙脫,但力道終究不及,後背撞在石柱上,疼得淚眼模糊。

這種情況下要自保,唯有魚死網破。

她一咬牙,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

鋒芒一閃而過,老太監沒有防備,被匕首狠狠地紮進了喉嚨。

噗嗤——

腥熱的鮮血噴濺開來。

老太監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緩緩倒了下去,沒了氣息。

這匕首是兄長下獄前送給她防身用的,薄如蟬翼,削發如泥,輕易便可割斷人的咽喉。

她一直藏在身上,從不示人。

沒想到,卻在今日派上了用場。

殿外雨聲滂沱,宛如泄洪。

司露抬袖拭去臉上的血,看著地上死不瞑目的老太監,隻覺脊背發涼。

終是恐懼地哭出聲來。

她奪門而出,赤足奔逃在大雨瓢潑的宮道上。

遠處一聲驚雷,蒼穹裂開一道猙獰的裂缺,幽黑深不見底。

宛如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

叫人萬分驚懼!

眼前是天旋地轉,她的身子不受控製地往地上栽去……

急促的呼吸中,司露猛地睜開眸子,驚魂甫定。

周遭暗漆漆的,隻有一盞油燈兀自搖曳。

她又做夢了。

那一日,她為自保,殺了皇帝跟前的朱太監。

後又在雨中奔逃,驚懼憂怖下暈倒。

而後她再醒來,便是躺在一張大床上,四周有錦緞帷幔垂下,綴滿了珠璣。

華麗的屋子,雕甍繡檻、丹楹刻桷。

有宮婢推門而入,瞧見她醒了,湊上跟前問她:“司姑娘,可覺得好些了?”

司露輕輕頷首,撐著身子半坐起來,問她自己身在何處。

那宮

婢看出了她的疑惑,紓解道:“姑娘昨日暈倒在慈徳殿外,是太後娘娘命我等攙你進來的。”

“太後娘娘……”

司露低聲喃喃。

那宮婢端來銅盆,扶她起身洗漱。

“是啊,太後娘娘仁善,救了你,此刻你若覺得好些了,便去正殿回話。”

來到正殿,司露見到了太後。

太後蕭氏是當今陛下的嫡母,心善仁慈,待人寬厚,平日不理宮闈朝堂之事,一心吃齋禮佛,素有賢名。

彼時她端坐高位,容色端莊秀雅,穿著雍容華貴,手持一串黑檀念珠,靜靜打量著底下的她。

司露斂衽屈膝,向她行福禮。

“太後金安。”

正值日出之時,曦曦晨光灑落殿內,司露立在那兒,穿著素衣薄衫,通身毫無裝飾,卻還是瞧出太後打量她的眼神帶著欣賞。

她自是知曉自己的美貌。

從前打馬過街,那些城中的五陵少年看到了,總會追著她司家的馬車跑,將少年人的熱情奔放表現得淋漓儘致。

父兄將她寶貝似的護著,每次她出門都要配上四五名壯漢隨從,一路相護,方能心安。

“坊間傳言不假,當真是個姿容絕色的。”

太後讚了句,又問她:“你從前是安遠侯家的,是也不是?”

司露低眉垂首,“正是臣……”

話到一半旋即改口。

“奴婢。”

太後喟歎一聲,似有同情。

緩了片刻,她道:“昨夜,皇帝身邊的朱太監沒了。”

“若是哀家猜得沒錯,你是為了自保吧。”

司露心頭一跳,心知自己是逃不過的,深吸一口氣跪下去。

“是。奴婢一人做事一人當,願擔全部罪責,隻求太後仁慈,莫牽累至我父兄家人。”

“倒是個坦誠的孩子。”太後淡淡一笑,說道:“哀家能保你,亦可保你父兄。”

司露驚愕抬眸。

太後泰然若山,端坐著微笑看她,“隻不過,你也得替哀家辦好一樁事。”

那一日。

司露應下了替昭樂公主和親北戎的事。

昭樂公主是太後的嫡親孫女,她如何舍得她嫁去草原,萬般無奈之下,她想出尋個聰慧美豔的女子,代替孫女和親的主意。

她苦尋了良久,終於尋到了司露這個合適的人選。

因為她不光有貌美,還有果決冷靜的心智。

這也正是司露此去和親最重要的一點。

她不可漏出馬腳,讓北戎王庭察出她是冒名頂替的。

她要讓北戎人深信。

她就是昭樂公主。

而她也清楚,太後親口答應為她父兄保釋,派去戍邊,並允諾一年後讓他們重回長安賦閒,不僅是對她的恩賜亦是對她的約束,即是說,她必須替太後辦好這件事,否則,他父兄家人的性命,也隻在她股掌一念間

可司露如何肯委身那年歲已邁的老汗王?

呼延約卓的年歲,當她祖父都綽綽有餘了。

故她眼下之計,便是先抵達了北戎王庭,與呼延約卓成婚,達成兩國盟約,再作打算。

隻要北戎和大夏的盟約成立,她和親的使命也便完成了。

那到了那時候,她的存亡生死又有什麼重要呢?

再加北戎各部落間本就動亂紛紛,王庭局勢動蕩不安。

若是哪日她出遠門遭遇險境,丟了蹤跡,生死未卜,人們也會覺得是情理之中的事,不會引起太多的猜疑。

如今大夏勢強,北戎勢弱,老汗王審時度勢,自然也不會將此事宣揚出去,隻會對外宣稱病故,從而避免夏朝問責,借機提出各種要求。

這也是司露為何敢承太後授命,隻身來北戎和親的緣由了。

一年後,待太後完成允諾,將父兄送歸長安賦閒,她再回到他們身邊去。

一家人在城郊買個小院,過朝耕暮耘的生活,隱姓埋名一輩子,多好。

隻是前路艱險,稍不留神便會前功儘棄、滿盤皆輸,需得拿出十分的謹慎、定力不可。

*

五月,草場豐茂,流雲滿天。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無邊草原上,蒼鷹盤旋,駿馬奔馳。

一連行了數日,眼看就快到王城了。

春草的身子基本大好,為防今後再遇危險,閒暇時,她會隨春熙學些防身的劍法和招式。

司露樂得見此,有時心情好了,還會替她二人呐喊助威、撫掌助興。

春熙本就是練家子,家中單傳的劍法,舞起來宛若驚鴻蹁躚,極為靈動。

落英紛紛,溪澗清流,一派風光無限。

司露又心念起大夏來。

夏朝民風開化,像春熙這樣生動的女子不知幾何,她們大可在高台上儘情綻放,博世人敬佩、讚賞。

隨她一同來北戎,當真是可惜了。

“可敦的女奴,劍法真是好。”

正兀自惋惜著,呼延海邏這個不速之客卻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邊。

此刻他一雙不懷好意的眸子,正遠遠打量著不遠處舞劍的春熙。

“二王子來了。”司露道了聲,旋即揚聲對著不遠處春熙喊話,語帶叱責。

“衣物還未漿洗,怎麼有時間舞劍,還不快去。”

那頭的春熙聽見了,轉頭瞧過來,立刻明白了司露的意思。

匆匆收了劍,俯身垂首回到氈房內,去取衣物漿洗。

“明日便可到達王城。”

待春熙進了帳,瞧不見了,呼延海邏的目光重又回到司露身上,他笑眯眯的,心情很好的樣子。

“兒子特來與可敦知會一聲,可敦好稍事準備。”

司露攥緊了手掌,淡淡道:“二王子有心了。”

這話讓呼延海邏愈發得意,他得寸進尺地上前幾步,不著痕

跡地去嗅她的體香。

“可敦哪裡話,兒子對可敦,那必定是要費心的。”

司露趕緊退後一步,不讓他得逞,並用言語警告:

“費心是好事,隻是莫失了分寸,越了界限。還請二王子牢記,我是約卓汗王的正妻,亦是二王子的可敦。”

說罷,她冷冷地轉身離去,掀簾入帳,再不與他置喙。

呼延海邏氣得眼冒綠光,盯著那道鑽入帳中的背影,幽幽道:

“你早晚會是我的。”

*

是夜,司露坐在燈下,打開一本牛皮書,用工筆,細細繪下這幾日走過的路線。

這一路來,將路線努力還原複刻下來,是她最上心的事。

燈下,她低垂下頜,恬淡楚然,墨發如瀑,披在肩上,杏眸灼灼,一瞬不瞬。

春熙走進來時,便看到這樣一幅美人燈下作畫圖。

她不由多看了一瞬,旋即端著茶碗走過來,“公主,彆熬太晚了,喝點酥油茶安寢吧。”

司露闔上牛皮冊,不讓春熙瞧見她畫的輿圖,接過她手中的茶盞,打開杯蓋,淺酌了一口。

茶香四溢,暖了脾腑。

酥油茶是北戎特有的差點,用最新鮮的牛乳熬製,最是助眠,可見春熙對她的照顧是格外用心的。

司露喝完酥油茶,突然想起白日光景,抬首問春熙,“我記得你白日舞的劍法,是家傳的?”

春熙點點頭,狀若回憶,“是啊,奴婢出生武將之家,祖上也曾封侯拜將,這劍法是年少時祖父親手教習的。”

司露輕輕頷首,“那如何會在宮中為奴?”

春熙歎氣,“祖父離世後,家道中落,父親更是惹上了官司,舉家受難。”

家道中落。

司露頗有些同病相憐之感。

春熙看司露眉帶清愁,知曉她是憐惜自己,寬慰道:“公主,這都是過去的事了,這日子呀,還是得朝前看。”

春熙性子堅韌樂觀,司露一直都知道。

她點點頭,不再憂愁,飲儘杯中茶,將茶盞交還給春熙時,握住了她的手,目光沉沉地叮囑道:“務必小心些二王子。”

春熙頷首,領會於心道:“公主放心,奴婢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