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 / 1)

金屋不藏月 楚寒衣青 6711 字 6個月前

刺客逃跑了,周圍卻沒有在第一時間內安靜下來。

相反,先時還有些懵然的百姓們,在此時,終於遲滯的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於是,驚呼聲,尖叫聲,便在這時候,爭先恐後的響起來。

原本大家為了浴佛節目睹聖人拜佛而爭相趕早來占據的位置,此刻又成了他們摒棄恐懼的位置,人如波浪,一重一重地向外拍打。

中間也不知有多少個柔弱年邁的百姓,便這樣被擠到了下邊,再也沒能站起來!

“公主、公主,你沒事吧?”

這時候,元觀蘊的耳旁也響起了熟悉的嗓音。

一向帶著點甜蜜的嗓音裡,這回哆哆嗦嗦的發著顫,他的目光從人群處偏移,移到了尹問綺臉上。

隻見尹問綺原本健康白嫩的臉色,此刻駭成了一張白紙,那光潔的額頭上,更布滿了冷汗,雖然抬手去擦,卻仿佛怎麼也擦不乾淨。

雖正對著元觀蘊說話,但其目光真正停留的位置,也不是元觀蘊。

尹問綺的目光也在遊移,遊移於金佛下的黑色物質上。

“這東西會爆炸的……”

又遊移於激動推攘逃跑的百姓處。

每看到一個人倒下去,他眼中的擔憂就更深一點。

幸而這時候,聖人與那些王宮貴胄所在的位置,在意識到刺客逃跑,危險遠去後,終於穩住了腳跟,雖還有些驚魂未定,但虞汝晦已經開始厲聲喝著要周圍的那些侍從護衛,都分散出去,疏散百姓,維持秩序。

虞汝晦的聲音,也叫站在最前頭的他們,同時看向聖人那裡。

隻見之前彎下去、顯得狼狽不堪的龍袍,重新挺拔起來。

遠遠的,他們看見聖人那張臉。

那張臉不複柔和了。

他變得威嚴,威嚴而恐怖。

便如晴朗的天空變了臉色,刮起狂風,聚起濃雲,再是閃電,再是驚雷。

元觀蘊輕輕打了個寒顫。

他知道。

誰都知道。

即將山搖地動、腥風血雨,不知道多少大好頭顱、滾滾落地了!

皇都之中,官兵四下疏散百姓、緝捕刺客不提;此刻的聖人,已經帶著所有帶著在佛壇之前參加典禮的兒女百官、以及承辦花車之人,進了皇宮。

他一徑向前,很快到了大殿之上,方才略略停下腳步。

“父皇……”這時候,太子元珩上前一步。

自刺客從他的花車之中跳出來後,他心裡便一直惴惴不安,隻是強自忍耐著,沒有貿然解釋,現在見父皇停下腳步,便有些忍耐不了,立刻準備上前解釋。

誰想聖人此刻回頭,竟聽也不聽,指著元珩大喝一聲:

“將這個孽障給我拿下!”

聖人與太子父子相得許久了,左右侍衛一時竟沒有動彈。

直到那張威嚴恐怖的臉,再添陰森。

“如今朕的話也不

管用了嗎?把他拖下去,禁閉在太子宮中,沒有朕的手諭,誰都不準放他出來!”

有了這句話,那些禦前侍衛方才匆忙忙拔出刀來,銀亮的刀身,照出元珩錯愕的臉來。

“父皇,我是被冤枉的!”

“父皇,你聽我解釋!”

元珩急急解釋,但是回應他的,不再是往日裡柔和而期許的父親的面孔,而是如同岩石一般冷酷的帝王的面孔。

面對這樣的臉,元觀蘊反而找回了一些熟悉的感覺。

他清楚的記得,在母親棺材前,他所看見的便是這樣的面孔。

也許當時被他稱之為“父皇”的男人,在他母親棺材前看著他時,心裡想著的,隻是這樣的話吧:

若是這孩子,能和母親一樣害急病去世,便省了我的事。

“父皇,有人陷害我,父皇,此時此刻,您更該明察秋毫,豈能自斷臂膀,叫親者痛仇者快,更陷自身於不利……?”

孔武有力的侍衛早已將太子押走了,但太子不忿的聲音,卻還遙遙傳來。

底下眾人神色各異。

端木桅神色異樣得最為明顯,他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但現在聚集在大殿中的人太多了,他也隻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個人,並沒有誰太過關注於他。

正當此時,端木惟明突然上前一步,跪地進諫道:“陛下,此刻情況未明,太子素來侍君至孝,陛下又僅此一子,儲君之位穩如磐石,太子何必冒奇險行此無君無父之事?此番定是有□□離間天家親情,意在動搖我端朝根基,好坐收漁利!臣懇請陛下派精乾徹夜調查,緝捕真凶,還太子清白!”

端木惟明這一席話,換來虞汝晦驚疑的一眼。

身為太子嶽家的虞汝晦,尚且沒有端木惟明動作快!

不過也正是因為他是太子嶽家,倒不宜太過迅速的為太子說話。

便是這麼一踟躕間,現場的其他人已經效仿端木惟明,爭先恐後的跪地為太子求情了。

虞汝晦也就順水推舟,加入求情行列。

一下子,大殿之中,除了侍衛之外,隻有聖人還站著了。

聖人看看左邊,看看右邊,最後不怒反笑,和聲說:“你們是在逼宮嗎?”

“臣等不敢……”

“是覺得太子明天便要成了聖人,迫不及待的向他表達自己的忠心嗎?”

“……”

“太子為何不可能謀反?”此時聖人反問,接著他點名道,“司徒,你一向博古通今,你來算算,自古以來謀反的太子有幾個!”

端木惟明:“……”

“虞尚書,”聖人又點名,“你素性才思敏捷,你來分析,太子此刻謀反的好處!”

虞汝晦:“……”

“打量著朕隻有一個兒子,隻能傳位給他了,是不是?”聖人聲音裡,風雷湧動,“所以他狂悖昏亂了,你們,也跟著狂悖昏亂了!”

眾人參差地說著不敢。

可是虞汝晦和端木惟明的心,都隨著聖人的話,微微一突。

虞汝晦覺得這次的刺殺,九成可能,不是太子。

太子有太多不這樣做的理由了:

太子是聖人唯一的兒子。

太子與聖人關係一向親密,未曾出過怨懟之語。

刺客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太子花車中跳出來,若是刺殺成功,也許此生太子便要背負著殺父弑君之名了,名不正、言不順,平白再起風波!到時候太子的皇位,都不一定坐得穩,怎麼比得上等聖人百年之後,傳位給他,平穩交接?

可剩下的一層可能,太子有沒有可能這樣做?

有。

理由?

至高無上的權利,要什麼理由!

端木惟明低著頭,他心中惦記著是另外一件事,另外一件至為重要的事情。

皇後懷孕了。

原本沒有任何弑君理由的太子,一旦知道皇後懷孕,會不會兵行險著?

畢竟,隻要皇後生下男孩,這是個一出生便有望族扶持的男孩。

但太子未必知道皇後懷孕。老謀深算的端木惟明靜靜思考。

現在這種情況,還有一種可能性。

那就是他懷孕了的妹妹,為了肚子裡的孩子,暗中出手,嫁禍太子!

若是如此,雖除掉了一位敵人,卻殊為不智!

太子剛剛出事,她就爆出懷孕。

屆時,聖人懷疑不說,天下也要流言蜚語紛紛啊!

眾皆低頭不語的時候,大殿之內,突然傳來幾聲重重的喘氣。

他們抬頭看去,見聖人捂著胸口,氣色不佳。

跪在旁邊的貼身內侍連忙起身,攙扶住聖人,哭道:“陛下,千萬保重龍體,如今江山社稷全望著您啊!快快快,去叫老神仙來,讓老神仙趕緊給陛下扶脈。”

聖人卻不願意就此含混過去。

他揮開內侍的手,依然看著眾人,嗓音沙啞:“讓你們說,你們怎麼不說了?”

“陛下,老臣有一言。”終於有人開口了。

但大家看去,說話的既不是端木惟明,也不是虞汝晦,而是之前拿了青蓮,跳舞獻給聖人的崔氏太公。

隻聽崔太公說:

“太子如何如何,老臣愚鈍,也不知曉,隻能托付有司調查處置,靜待結果。但老臣相信,聖人明燭萬裡,太子忠孝仁義,最終調查出來的結果,必不會是那不忍聞之事。而除了太子之外,現在尚有另外一件事,同樣需要聖人裁斷,且這件事情,再無疑議——

卻月公主臨危不懼,大智大勇,不顧自身危機,毅然上前破壞刺客陰謀,消禍端於無形,卻是有目共睹的。老臣請陛下重重嘉獎卻月公主,以振士民之心,以為天下表率!”

並不在意誰想殺皇帝,也不在意太子是不是凶手,全程都在魂遊天外的元觀蘊怔了一下,迅速回神。

他聽見上頭傳來一聲:“卻月。”

他抬起頭,和聖人複雜的目光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