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時刻, 一道元觀蘊完全沒有想過的人影,奮不顧身的飛過來,擋在元觀蘊的身上!
是尹問綺。
對方的姿勢並不瀟灑, 還頗顯狼狽。
但他確確實實張開雙臂, 在最關鍵的時刻, 將元觀蘊護在自己的身下。
兩人靠得很近。
元觀蘊清楚的看見, 尹問綺白皙的臉龐,因為緊張而完全漲紅了。
“公主,快點,快點走!”
對方面上還有很明顯的害怕。
是怕馬兒踩踏過來嗎?
可他嘴上卻在催促自己趕緊走去安全的地方。
既然害怕, 為什麼還過來?
而且,還衝得這樣快,快到能夠趕得及。
這短短刹那間,元觀蘊一面拉著駙馬,朝後翻滾,一面陷入一種困惑。
他記得剛剛駙馬和他的位置並不很近, 平日裡,駙馬也總是悠悠閒閒、謹慎小心的,實在不應該有這種反應速度與決斷。
這個緊張的時刻, 他們沒來得及關注的突厥人那裡,也向前伏低身體,整個人緊繃得像是一把拉開的弓,看上去馬上就要如離弦的箭般,駕馬衝來幫助他們!
還好十分靈敏的馬兒, 趔趄幾下後,穩住了自己,沒有直接側翻, 隻是後蹄曲跪而下,又很快站起來,自己緊張的小跑開了。
突厥人立刻收了動作,重新在馬上坐直,擺出一副淡定自若的高傲樣子。
元觀蘊也鬆了力量,停止滾動,從地上爬起來。
此刻,跑走的神光,又小步跑回來,但沒有靠得太近,而是在不遠處焦躁的踱著步,腦袋晃了又晃,再朝元觀蘊看來,白睫毛下的大眼睛忽閃著,竟有點委屈的模樣。
但元觀蘊沒看馬兒,他看著尹問綺。
剛剛的地上幾圈翻滾,把尹問綺好好的華貴的紫色衣裳弄得又皺又臟,一些草屑插入他的發中,泥土蹭上他的臉頰,他臉上的紅色褪去了,又恢複了尋常的白皙。
他還有點驚魂未定的模樣。
但駙馬趕過來了。
最緊要的關頭,一刻也不慢。
元觀蘊不覺伸手,拍拍對方衣服上的塵土。
越拍越臟。
他這時候才發現,自己身上也滿是泥土與草屑。
“……公主沒事吧?”尹問綺聲音發緊,但他算是找回了自己的魂魄,“先彆亂動,我立刻讓人叫疾醫過來——”
元觀蘊動了動左肩,這是剛才直接接觸地面的位置。
疼,但沒有動不了的感覺。
火辣辣的刺痛感,也許是擦破了皮。
元觀蘊心裡有了底,便直接對駙馬說:“沒關係,皮外傷。”
他重新站起來,站直了,將手給駙馬,將駙馬從地上拉起來。
這時候再朝突厥人看去。
馬上的突厥人不言不動、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和駙馬,一雙濃黑的眼睛裡,全是打量。
多少有點奇怪,是不是?
這突厥人隻是前來做活的下人,主人家出了事,竟能如此淡然和冷漠嗎?
元觀蘊走到神光之前,他拍拍神光的脖頸,得到了馬兒一聲嘶鳴的回應後,重新上馬。
他剛剛才從馬上狠狠摔了一次。
但這次上馬,他依然和最初時候一樣,矯捷又果決。
等重新騎上神光,元觀蘊便直觀感覺到坐下神光的躁動,感覺到馬兒不用他催促,便蠢蠢欲動的想向前奔跑的感覺。
他很快理解了。
神光雖然是一匹馬,但似乎也懂得了這場比試。
懂得比試的它,對於自己在最後時刻馬前失蹄,因此輸掉比試這一點,也充滿了不忿。
他撫撫馬頸。
神光果然懂得,立刻閃電啟動,衝過莊子大門,又閃電停下,停在突厥人面前。
元觀蘊直視突厥人。
突厥人的眼中充滿估量,元觀蘊的眼中同樣如此。
突厥人顯得冷靜,元觀蘊比他更加冷靜。
“我輸了。”元觀蘊說,“明天再比。”
“不用比了。”突厥人審視的目光突然收斂了,就像是突然被燙了下那樣。他轉開目光,言語變得謙卑,“公主會贏的。”
敗而不餒不怒,傷而不氣不怕,對小事都有這樣的堅持,怎麼可能贏不了?
這時候,在莊子門口鬨出的動靜也驚動了那些原本在莊子裡的人,他們跑出來查看情況,登時緊張了:
“駙馬怎麼在地上?是不是剛剛落馬了?”
“趕緊找疾醫來!”
“快快,就在前頭,這兩日有神醫在城外開義診,趕緊去請他過來給駙馬問診!”
突厥人服軟之後,便打馬去了馬廄。元觀蘊和尹問綺則被緊張的人們簇擁著送入了莊上房間,等待神醫的來到——那位正在附近義診的神醫,不是彆人,正是崔蘭若為尹問綺物色好的神醫。
這倒絕非巧合。
隻是在原本說定的時間裡,神醫左等右等,總是等不到消息。
雖然頗有微詞,但拿了尹家的錢,也不好隨意離開,不辦尹家的事。
可又無聊,乾脆在城外開起義診來,賺錢行醫兩不誤。
如今這消息,可算是來了!
就是這麼逼真的嗎?為了掩飾手腕的情況,竟真的落了馬?還是公主與駙馬雙雙落馬!
神醫腦中情緒紛紛,他在奴仆的帶領下進了房間,本來藥箱都要打開了,卻又聽見一個意料之外的消息。
落馬的公主,不願意看大夫。
神醫:“……”
此刻緊閉的房門之內,尹問綺正著急地繞著放下帳子的床走來走去。
元觀蘊正坐在帳子之中。
他盤腿而坐,臉上很冷靜,和尹問綺焦急的動作與聲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公主,華神醫來了。”
“嗯。”
“隻是看一看而已!”
“不。”
“受傷怎麼可以不看疾醫?”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元觀蘊不為所動。
帳外的尹問綺聲音都卡主了。
“可可可是——”他試圖說服保守的公主,“我們不講究這個。再說醫者父母心,以老神醫的年紀,都能夠當我們的太公了。”
“我講究。”
“……”
看樣子,駙馬都蒙了。
杵在帳子外,走也不走,話也不說,像根可憐的柱子。
元觀蘊心中有點抱歉。
但他確實不可能讓神醫進來檢查他的身體。
都是“神醫”了,醫術自然精湛。
若是通過骨骼或把脈,看出他的秘密來,該怎麼辦?
“我沒事。”元觀蘊重複。
“從馬上跌下來,怎麼會沒事?”尹問綺也可憐又無助地重複,“公主你的肩膀肯定紅腫破皮了,我都看見滲出衣衫的血點了。”
“隻是血點,不正證明我不過擦破了皮,沒有大礙?”元觀蘊反問。
“會痛的!”
“不痛。”
“會留疤的!”
“……”
我不在意。雖然元觀蘊如此想,但以女子的身份毫不遲疑說出這句話,多少有點怪。
就在他微微卡殼之際,門外傳來了神醫的聲音。
“公主的肩膀非常疼痛嗎?”
“沒那麼疼。”
“肯定很疼。”
元觀蘊和尹問綺的聲音同時響起來。
老神醫沒理他們,又問。
“公主能動動受傷的肩膀嗎?”
“能。”元觀蘊說。
“尹郎君,開門讓老夫進去。”老神醫又道。
“不行!”元觀蘊迅速道。
“公主放心,公主可以坐在床帳之中,老夫不掀起帳子,也不碰觸公主,隻是進去聽聽公主肩膀骨頭的聲音。”
“……”
元觀蘊還抱持著警惕,猶豫能不能讓這大夫這樣做。但尹問綺已經忙不迭的打開了門,恭請神醫進來。
“華神醫,請。”
須發皆白,但身形健碩,腳步輕盈的華神醫進入室內。
他果然如自己說的,隻站在帳子之前,沒有擅動。
“公主現在可以動動肩膀了,多轉兩下,若是有骨折的情況,老夫能夠聽見。”
元觀蘊的一隻手,在帳子之後,無聲將帳幔抓住。
而後,才來回動了動肩膀。
很快,神醫又開口,他的聲音變得舒緩起來。
“從聲音上聽,公主的肩膀確實沒有骨折,從馬上摔下來,若是沒有骨折,便沒有大礙,應當隻是皮外傷。這樣,老夫為公主留下兩種藥。一種愈顏,一種化瘀。愈顏藥塗抹在皮膚破損處,可以免除疤痕;化瘀藥塗在青腫處,可以緩解疼痛,一日塗一次,大約七八日後,傷口便好了。”
他說罷,從藥箱裡拿了幾瓶藥出來。
這些藥很快就被尹問綺接走了,人又轉向了帳子,眼巴巴看著。
華神醫無奈,提醒道:“尹郎君,你的手也給我看看。”
“什麼手?”尹問綺心思根本不在神醫身上。
“右手。”帳內傳出聲音來,低沉帶冷,像穿堂的風。
“哦!”尹問綺一下恍然,趕緊將自己的手伸出去。
“嗯,得好好包紮,你的手傷得不輕,未來不能射箭了。”華神醫有模有樣的大聲說話,然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紗布,一層層給尹問綺包紮起來。
等到尹問綺好好的手腕,包紮成了一隻白色的豬蹄子後,神醫也拿著自己的藥箱,功成身退。
屋子裡再度剩下尹問綺與元觀蘊。
尹問綺趕緊說:“公主,疾醫已經走了,我叫婢女進來給你上藥——”
“不。”
“?”
“我自己來。”元觀蘊。
“……可是有一些傷在背後吧?”尹問綺記得清清楚楚的,此時已十分納悶,“公主自己不能完全上好傷藥吧?且上完了藥,還得包紮才是……”
到了這時,總不能再用“貞潔”來拒絕了。
元觀蘊隨意扯了借口。
“我不喜歡那些粗手粗腳的婢女碰我。”
“可是——”
再繼續說下去,顯然要像之前一樣進入拉扯的循環。
而他這次的借口並不能站住腳。
若是再說下去,駙馬一定會產生懷疑的。
元觀蘊脫口說:
“那駙馬來為我上藥好了,要閉著眼睛。”
帳外猛然安靜。
如此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能聽見的幾息之後,尹問綺遲疑慌張的聲音響起來:
“欸?”
“我來……”
“替公主上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