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周正在擦拭自己的劍。

這往往是凡人才會做的行為,因為修士的劍永遠都是如此的鋒利，前提是主人的靈力沒有枯竭。

但他隻是這樣想，便這樣做了。

這是一把多年未出鞘的劍,在它見血之前,合該為此精心保養一番。

他知道自己將會面臨什麼,仔細思索之後，他突然想起了程寶舟。

於是他心裡忽然湧上了幾分難過，他收起劍,想了很久才決定給她寫一封信，原本是想說自己都留了些什麼給她,後面又拐到了修煉上的一些建議，直到最後,他驚覺自己越寫越長,才急忙收尾。

左思右想，才留下了一句話。

［程寶舟,這是我第一次這麼稱呼你,恐怕也是最後一次,很抱歉隱瞞了你很多東西，但當你老師這件事卻是出自我的真心，我大抵不是一名好老師，但我也衷心祝願你，今後能越走越遠。］

他折好了信紙,叩上靈符,最終收進了他整理出的箱子裡,這裡面裝著他決定留給程寶舟的一些東西。

喚來一隻彈彈水母，讓沒有自我意識的符令機關將東西送到少城主府，他又整理了一番著裝,確定自己不如往日般頹廢，瞧著很精神，才筆直走出洞府。

惑周是去尋白夢天尊的。

以他現在的身份，在城主府外等了好一會兒L才被放進去，路上有魔修眼神異樣，甚至以為他發現不了般交流神識，竊竊私語，而惑周也全當沒有察覺，就如以前那樣。

他見到了白夢天尊。

男子坐於主位，神情不快，面前漂浮閃動著咒文光斑的陣心律盤——從外表來看是一個巨大的半圓球。

可以從中看見，密密麻麻的屍潮依舊堵在奇陰龍城的前進路線上，甚至在奇陰龍城想要調轉方向時猶如提前預料一般及時堵上。

這必然代表著這群看似無腦的屍潮背後有著精於測算的高人指點。

惑周很清楚，以白夢天尊的個性，此時肚子裡恐怕塞滿了火氣，他自小就好強又不願受委屈，個性叛逆，否則也不會因為長輩一句“裙子是女人才穿的玩意兒L”，便不顧性彆穿上裙裝，直到現在也不曾更改。

憑什麼世人默認女子才能受人憐愛，穿著漂亮的花裙子呢？明明隻是一群用以孕育後代的工具罷了。

這是白夢自小就有的困惑，也可以理解為一種不服氣，而直到現在也未消退，隻不過他如今的態度已經演變為一種輕蔑不屑。

今天他的裙子依然十分好看，是瑰麗的大紅色，隱約可見正在裙擺遊動的金紋山河，與他晦暗的神情形成了鮮明對比。

明眼人都知道此時不該觸他的眉頭。

可天尊的火氣總得有人承受，因此惑周被放了進來。

白夢天尊看見他後，嘴角扯了扯，蹙眉克製道：“你最好有要事來尋我，我現在的心情可不太好。”

惑周冷靜道：“確有要事相報，天尊，此次屍潮出現實在詭

異，要我看來恐怕背後有人操縱。”

“所以呢？”白夢天尊不快道：“我知道背後有人操縱，可這能代表什麼，你在這和我說這些又能解決什麼？難不成你還想自告奮勇出去開辟出一條道路——”

“世奴，這可不是我看輕你，都這把年紀了，還是安享晚年莫要折騰了，若是你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死掉，想來旬兒L會因此難過許久。”

白夢天尊換了一個姿勢，示意惑周退下。

他還沒有蠢到在這種時候去動惑周，正如對方所說，這不同尋常的屍潮背後定然有人操縱，發生了這種事情，奇陰龍城內部大概率存在著一個混進管理層的臥底，但無論對方有何陰謀詭計，隻要他這邊不出錯，再過一段時間……

總會結束的。

是啊，這無光的生活總會迎來終結。

白夢天尊忽而看向惑周，他神情間浮現幾分冷酷，以警告的語氣威脅道：“世奴，你這是想尋死了？”

不知何時，白夢面前的男子竟是魔氣翻滾，眼中蘊含著無儘殺意，卻是開始燃燒壽元進入了天魔姿態。

惑周卻是一言不發，以一種殉道者般的姿態，決然衝向了殿內用以操縱奇陰龍城走向的陣心，然而他的這種行為隻惹來了白夢天尊的怒極而笑，笑容中還帶了幾分荒謬之感。

“你到底在做什麼蠢事，你這個懦夫既然當年忍下來，什麼都不敢做，現在奇陰龍城不過面臨些許風浪，誰給你的勇氣來落井下石，要知道你能活命到今天，不過是得了本尊的施舍罷了！”

白夢天尊翻掌而出，更加洶湧而瘋狂的磅礴魔氣瞬間吞噬了惑周，然而，下一秒衝天劍意卻斬出光芒，帶著必死的決意將兩人所在的主殿斬成兩半——

陣心被白夢天尊及時護住，未出亂子，然而他一直克製的怒意卻再難忍耐，對著惑周起了殺心，一隻隻恍若深淵而來的黑色巨手從四面八方探來，沒費多大的勁，就將惑周撕扯成了幾段。

然而惑周並沒有死去，由於修煉的功法較為邪異，魔修除非自己作死，否則生命力向來都極為強韌，更莫說他還是合體境巔峰的修為。

但以白夢天尊的實力，之所以沒有直接殺掉惑周，並非是因為他不能，而是他不願。

他不願意就如此輕易讓惑周獲得死亡，就如同他當初強迫著惑周與聖姑結合，惑周再怎麼心存死誌也無力掙紮，而人這種生物就是這樣，隻要過了最為熱血上頭的時日，面對還在繈褓中嗚咽著哭泣的嬰孩，惑周終究還是妥協了。

沒有辦法殺死白夢，不管怎麼都沒有辦法，假如他就這樣死了，那麼十天該怎麼辦？這個孩子會被白夢天尊養育成什麼模樣呢？成為一個無可救藥的魔頭，理所應當的將女性視作工具，讓他母親那樣的悲劇繼續延續嗎？

自己必須活下去，至少，活到十天長大，而且他也需要足夠的時間，去尋找能夠改變一切的轉機……就是、現在——

那一刻，時間仿佛因此靜默。

白夢天尊反應過來時

，求生的本能迫使他收回了撕扯惑周的魔手⒄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轉而用儘全部的力量來保護自己，可即便如此，他也沒能避開那道穿透身體的劍光。

比起身體上的痛楚，更讓他難以置信的，卻是不知何時出現在面前的男子。

不過是飛舞的雪發，不過是手中輕綻的劍花。

他的模樣，早就與致命的殺機一同銘刻於白夢的骨髓，成為了他難忘的夢魘，也成為了他夢中永恒留念的決然之影。

“……誅夷，是你啊。”

……

程寶舟與符旬攤牌後，在聽完上一輩的恩怨情仇後，她的第一個想法是：“可是，這樣的話，你的母親豈不是最慘的那個嗎？”

“就是，你看啊，雖然她很悲慘淪為了聖姑，一身修為全都是為了給城主傳宗接代，但問題是當時白夢天尊根本就沒有生孩子的想法，為了不和長輩鬨翻，他也不會隨便動她，假如沒有遇上你爹，至少還有上千年可活吧？”

“唉，雖然我也弄不清楚是繼續陷入愚昧活著好，還是在短暫知曉更大的世界後卻又突然結束……不管是哪種都很慘啊，假如能有第三個選擇就好了。”

符旬看向她，卻是淡淡而笑：“果然作為女子，你思考的角度與我周圍的那些人不同，所以，寶舟，你認為我的父親忍受著諸多痛苦，堅持將我養大，讓我能夠顯露這身才華，是為了誰？”

柯沐劍當年救不了小周。

而這個繼承了小周天賦而誕生的孩子，卻將他母親一直被環境所壓抑的才華傾數施展，至少對於柯沐劍來說，他試圖從中證明，想要從中去驗證——

倘若當年的小周能夠擁有一個光明的環境，能夠儘情施展自己的才華，她一定可以獲得足夠閃耀又輝煌的人生。

她會有著極高的眼光，隻有足夠優秀的年輕人才能與她共鳴，攜手共進，而不是會因為一個心灰意冷倒在牆角的男人而駐足，好奇地在他身上探尋她從未接觸過的世界。

還可以，去更大的天地，於天際肆意遨遊，踏過諸方土地。

程寶舟倒是能夠理解，心裡卻總有一種莫名的難過，她歎氣道：“可是，現在的你、真的擁有曾經你母親渴望過的自由嗎？”

“十天，我注意到在這蘊知館中，每當我翻閱典籍沉浸其中，你總是在一旁靜靜看著，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你隻是在發呆而已，真正的原因，恐怕是你早已將書閣中所有的藏書看遍，看無可看之下，才會顯得無所事事。”

符旬沉默不說話，他的態度已經默認了程寶舟的說法。

“然後呢？哪怕你會派遣彆人從各處搜尋秘法，甚至還打上了洗星洞的主意，但大部分的時間你終究陷於無所事事之中，這天底下沒有哪位修士可以靠看書就知曉萬物，假如惑周真的對你抱有那樣的希望，你們就不該留在這兒L。”

程寶舟此舉，卻是有想要趁機撬牆角的意思了，她不管這塊被她撬下來的牆角最後會滾到什麼地方，但至少不能留在奇陰龍城這個叫她不爽的地處。

“……父親走不了，我也走不了。”

最終，他隻回複了這樣一句，隨即開口：“今日暫且如此，最近屍潮圍城並不方便，之後我會關注時機尋找空隙將你送走——”

話音未落，周圍的環境卻開始變化，伴隨著陣陣搖晃，符旬一愣，立刻抱起程寶舟離開了蘊知館來到外界。

在外界對畫卷施加破壞的人並未隱藏自己的蹤跡，甚至連覆面之舉都沒有，那叫一個光明正大。

來人目光陰冷盯著符旬看了兩秒，隨即望向程寶舟，開口：“計劃有變，程寶舟，請誅夷劍尊出來吧。”

他怎麼會在這裡？！程寶舟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