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你曾說過,蘊知館是你根據母親的遺物改造，事已至此，可以告訴我當年發生的事嗎？”

到了這種時候,通常都是講故事的時間。

固然,符旬並非親身經曆一切的當事人,他出生的時候，剛好就是聖姑死掉的時候。

但作為奇陰龍城的地頭蛇，他在這裡生活了如此長的時間,不妨代入現實情況想想吧，倘若一個隻有百年壽命的人一輩子都生活在一個地方,從未走出這片天地，聯想時多少會感到窒息。

可是符旬,他上千年都隻待在奇陰龍城,或許中途曾經離開過？但持續時間必然不長。

在這種情況下，探索這座城的過去幾乎已經成為了一種必然,更莫說他的身世本身就足以引起他人的好奇。

大抵是覺得到了這時也沒必要再隱瞞,又或者說符旬認為說出真相能夠讓程寶舟更進一步認識到魔門的可怕,不再抱有僥幸心理。

最終他盤腿坐在了床的另一邊，講述了一個稍微有一點長的故事。

這個故事很難被單純定義為愛情或是驚悚，畢竟人生的故事往往都充斥著複雜的元素。

“父親大抵以為我並不清楚當年的真相，所以為了讓他心裡不再那麼難過，我也總會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可實際上,我私下調查了一切,甚至親自去正道走了一趟。”

“在很多很多年前,正道的萬仞山曾有一名弟子，名叫柯沐劍……”

正如自己的名字一樣，柯沐劍自小就對劍道有著狂熱的喜愛,他本是一名孤兒，卻好運到被萬仞山的弟子收留，帶回了宗門。

由於資質本身並不出挑，雖然長在宗門，但他並不受上層重視，而是如同大多數的弟子一樣，有著熟識的朋友，共同修煉、一起曆練，隻是相對於常人來說他稍微異常一點的地方，就是特彆癡迷於劍道。

他深愛著劍道，對於劍的赤誠遠超同齡弟子，為此甚至能做到廢寢忘食，不在乎外界的物欲，即便儀表堂堂生了一張好相貌，當周圍女修對他示好時，卻顯得不解風情。

雙修哪有耍劍舒服呢？

雖說資質平平，然而由於其態度篤摯，最終得到了宗門內大能的欣賞，被收為真傳弟子。

照理來說，這原本應當是柯沐劍飛黃騰達的開端，從此之後就要走上人生巔峰，可現實哪有話本子中這麼爽利呢？

原本還是普通弟子的時候，周圍同道都與自己是差不多的資質，那時因為他的勤奮和堅持，所以修為要超過其他人一截，而柯沐劍也認為天道酬勤，這是他努力得來的回報。

可是成為真傳弟子之後，他開始見識到了真正的天才。

終於明白了原來真正無法跨越的鴻溝，是彼此之間的天分，那是再多的努力都無法追上的差距，從出生開始就注定了一生命運，這是一種深深的、絕望的，無力感。

或許，唯一談不上最為絕望的是，那個時候的他還沒有見過誅

夷。

否則定然會被打擊到連追逐劍道的心思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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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柯沐劍的師父都對他說，雖然自己收了他為真傳弟子，可說到底隻是欣賞他求道的態度，師父也不是萬能的，這麼多弟子不可能就偏愛他一個，今後還是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沐劍，你若是沒有驚人的氣運，這輩子大抵也到頭了。不是為師說話冷酷，你年紀也不小了，還是早早尋個道侶，看看還有沒有機會留下後代吧。”

柯沐劍知道師父是為了自己好，可無論如何他都無法接受這樣的命運。

至少，至少生命屬於自己，所以他可以選擇在死之前都拚儘全力去追求他的道。

這世上不是誰都能夠如同葉渡一般擁有天選之子的雄厚氣運，可終究柯沐劍命不該絕，他遇到了少年時出來遊曆的白夢天尊。

哦，那時的他還不是天尊呢。

這或許是他的幸運，又或許是他不幸的開始。

假如再早個幾十年，即便兩人相遇，白夢也看不上他，畢竟那時作為奇陰龍城真正的少城主，他自小因為出色的資質得到長輩的溺愛，從小到大都是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眼光極高。

即便因為曆來的傳統，作為少城主的他不得隨意離開奇陰龍城，可在他的苦苦哀求下，長輩還是心軟了，讓他在繼承城主之位前獲得了遊曆的機會，能夠在最後的時間去見見外面的天地。

然而那時的柯沐劍，壽命將儘，鬢邊風霜，本就上乘的姿容因為歲月的沉澱以及周身的氣度，如一壇醇厚的老酒，吸引住了白夢的目光。

那是一個和白夢截然不同的人，他想，這隻是個一無所有的可悲男人罷了。

可是，他偏偏擁有自己沒有的自由。

所以即便壽元將儘，他也能夠自由去追逐他的劍道，哪怕遇上了自己這樣能夠輕易殺死他的強敵，柯沐劍眼中的光也不曾動搖，或許對於一名劍修來說，若是在生命的最後能夠死在與魔修的戰鬥中，那將是莫大的殊榮。

憑什麼呢？憑什麼要成全這個家夥？

白夢這樣想著，收回了即將終結對方性命的手。

那一刻，他決定了。

他不會讓這個惡心的正道滿足心願就這樣死去，他要讓對方墮落，讓對方失去自由，永遠徘徊於痛苦無力之中。

這把劍永遠都不要想在戰鬥中折斷，而是被汙垢腐蝕殆儘。

……

於是，後來柯沐劍成為了奇陰龍城之主的世奴。

一念成仙，一念成魔。

終究是一念之差，他來到了奇陰龍城。

更多的時候，他都顯得十分安靜，無聲無息待在白夢的身邊，或許是因為他順從的態度，也或許是因為即便淪落魔道，他眼中的光卻還未消失，白夢並沒有如自己預想中那樣很快厭棄他。

甚至微妙的，真的產生了類似於愛的感情，即便在寵物中，世奴也是他最愛的那隻小狗，白夢性格就是如此，對於自己真正喜愛的東

西，他從不吝嗇於給予好處，他還想要世奴再活久一些，好好陪自己解解悶呢。

可惜的是，人到底不是冰冷的物件，有自己的想法與感情，再堅定的信念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動搖。

即便是傳說中的六帝，也終究會遇上沒有力氣再堅持的一天。

世奴眼中的光還是逐漸熄滅了。

他終究是要隨著白夢的希望，永遠腐爛在這座城裡。

魔修很少會有憐憫，不過對於世奴，大抵是因為他的悲劇和白夢天尊有著密切關係，所以白夢願意多一些包容，雖然逐步冷落了對方，卻沒有痛下殺手，或者去踩上幾腳。

那時他正忙於城主的工作，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關注世奴。

直到某一天無意碰見，他驚奇的發現，不知為何，世奴的眼中再次煥發了光亮。

到底發生了什麼？

然後，跟著世奴發現真相的他，看見了青年與女子並肩而坐的他，深深憤怒了。

……

“聖姑地位之高，也不過是相對於孕宮的其他女子，其他男人不敢碰她，是因為名義上她隻屬於城主一個人。”

“她是一個很聰慧的女子，我的資質幾乎都是遺傳於她，雖然那時的她受困於自己的生活環境，並未生出強烈想要逃離的心，可人的求生本能總是在提醒她，繼續留下去，會死。”

聖姑開始無意識掙紮，掙紮的力度很小很小，所以並未被旁人發現。

除了世奴。

一次意外，她掙紮而引起的小小波動，如同蝴蝶翅膀引起的風暴，讓她意外離開了孕宮，得以呼吸外面的空氣，而且，還遇到了世奴。

世奴發現，她眼中也有光，隻是那光也如同自己一樣，即將熄滅。

他是放棄了名字的世奴，她是沒有自己名字的聖姑。

這世上的感情怎會如此奇妙呢？

他們真正相處的日子，其實隻有十天。

接著白夢天尊出現，獨斷下令讓聖姑為他生下孩子。

聖姑眼裡的光還未亮起，就熄滅了。

而世奴成為了惑周，他成就了魔尊，一個眼裡沒有光而且生出了心魔的真正魔修。

“父親有時會專門去城裡喝酒，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因為他與母親初次見面時，就在那兒，意外離宮的母親被不認識她的魔修拐進了裡面，她利用手中的畫卷打開結界跑出去時，一腳踢中了躺在牆邊一動不動的父親。”

“你是活人還是死人啊？”女子疑惑道。

“我既可以是活人，也可以是死人。”男子回答她。

“呃，是因為我沒怎麼讀過書嗎？我實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但我覺得你長得和其他人不一樣，順眼很多，對了，你要不要和我交朋友啊？”

“……朋友？”

“嗯嗯，我聽說外面的人都有朋友的，然後，是要先交換名字對不對？我叫聖姑。”

“聖姑不是名字，名字代表了我們是誰，而聖姑隻是旁人希望你變成這樣。”

“唔，我好像有些懂你的意思，那我得起一個自己喜歡的名字……我聽說啊，周天是整個天空的意思，天空應當就是這世上最大的東西了吧？”

“……嗯。”

“所以，我要叫小周，好了，現在該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了吧？”

“……我，我叫柯沐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