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寶舟昏昏沉沉間,隻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她先是覺察出痛苦,這種痛並非來自於身體,而是浮現於精神。
細數穿越以來,她的苦日子主要集中於羽翼未豐,隻能隨波逐流的那段時期,但除了最初時受限於活活餓死的壓力,心情實在不明朗,此後逐漸振作起來,總體來說保持著一種積極向上的心態,雖說幾經波折,日子確實能算是越過越好。
再加上這樣的痛苦她早已品味過,而且還是在小黑屋裡被逼著反反複複不停回憶,實在想過太多次數,自然提不起什麼勁,畢竟說到底過去已是過去,她並沒有留下什麼難以釋懷的遺憾——許多事終究隻是命該如此,咎由自取。
大抵是程寶舟產生的負面情緒過少,她畢竟太年輕,又經曆過讚血羽小黑屋的考驗,她的痛苦並沒有什麼值得反複“品味”的地方。
興許是覺得不甘心,外來的入侵變得更加深入,程寶舟腦子一炸,被迫沉入了意識的更深處——
她看見了自己自由快樂的童年,飛馳著奔跑的孩子們直到天黑才在父母的呼喚下回家,洗去臟黑的小手,坐在飯桌前捧著碗樂嗬。
她看到了自己無憂無慮的少年,每天需要發愁的隻有卷子上的成績和早讀時的困倦,當同齡人情竇初開時,她卻隻是和好友牽著手嬉鬨著歸家。
再然後……再然後,是青年,平平無奇的青年,像無數年輕人一樣湧入社會的叢林,但說實話,其實沒有多痛苦。
因為大家都是一樣的,像是被壓進罐頭裡的沙丁魚那樣被一批批送出廠,沒有誰會在意這個罐頭裡裝了幾條魚,而這條已經死掉魚又曾有過什麼思想,不會有誰在意你是否因此痛苦、難過,大家隻會說——
彆人都是這樣,你為什麼不可以?
這就是生活啊。
應當為能夠精疲力竭活著,而感到幸福。
所以,除了疲憊外其實也沒什麼負面情緒,那些如火山噴湧般爆發的怒氣、悲傷、絕望……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消褪,最終留下了一個空洞而乏味的靈魂。
這樣的人,是不值得品嘗的。
但出於禮貌,“它”還是對她發出了邀請——
你想要解脫嗎?好好睡一覺,什麼都不必擔憂,不會再有煩人的俗事困擾你,此後你將生活於樂土,在甜美的夢鄉酣睡。
她有些心動,但最終她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有少年人們交握宣誓的手,有爐子上正冒著蒸蒸熱氣的魚片粥,有獨自坐在雲間撐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小師父,還有與葉渡一起走過街邊看過的風景……過去之事已是過去,將來之事還在將來。
程寶舟瞬間清醒,整個人也被“吐”了出來,在這一刻她看見一串串密密實實的“葡萄”掛在四周,每顆“葡萄”都是至少半人高的透明泡泡,無數修士蜷縮於其中沉睡,泡泡的顏色有紅、綠、黃、紫、藍數種,裡面的那些修士有人面露苦楚,臉皺成一團,也有人神色
平靜,眉頭舒展。
在這個地方她一切的感知都變得十分遲鈍,身體也如被泥水灌滿,行走緩慢,所幸她思維並未停滯,還算活躍。
這時她突然聽到了輕微的聲響,程寶舟及時躲進了被泡泡們籠罩的陰影處,也正因為如此她才發現自己的動作變成了“遊”,她可以自由上下左右浮動,周邊像是沒有重力一般,這樣的環境倒也解釋了為何會使不上勁。
很快她便看見了兩排小東西緩緩遊過來,它們像是童話中的迷你小矮人,每個隻有成人一半手臂那麼高,身上套著鬥篷看不清臉,懷裡捧著一顆光球,走近後它們開始分散,來到那些泡泡面前舉起光球,於是潔白的光球便吸走了泡泡中的某種顏色,變成純粹的藍,或是紅、黃、紫……而泡泡中的人原本緊蹙的眉頭緩緩鬆開,像是不再感到痛苦。
說實話,雖然那些穿著鬥篷的小東西看著並不可怕,但此舉仍然讓人感到些許悚然,那些泡泡中的人仿佛都變成了一種靈材,源源不斷提供某種資源。
也因此程寶舟終於有空去觀察這些修士的衣著打扮,發現他們所著衣物款式可謂千奇百怪,什麼類型都有,包括他們的容貌長相、發色膚色也有極大差異。
明顯不是生活在同一地域的修士,甚至……可能並非來自一個時代。
想到這裡,她無聲無息挪動自己的位置,移到了那些泡泡裡本就色彩稀薄,其中修士也眉目舒展一臉安詳的地方,果然那些小矮子並沒有來到這邊,不多時捧著的光球都染上了色彩,它們便再次排成兩隊返程。
程寶舟隻猶豫了一瞬就選擇跟上它們,她如今與葉渡失散,剛剛看過一圈也沒有發現他被放在某個泡泡裡,不如先搜集些情報,等遇到不對勁的地方再撤退。
這些小矮子遊得並不快,而且警惕性也很差,幾乎不會扭頭查看四周,不過程寶舟仍然十分謹慎,一路躲躲藏藏,她發現自己的儲物袋打不開了,身上的靈力也運轉緩慢,這種情況下戰鬥能避免就避免。
然後鬼鬼祟祟的程寶舟在一個轉角處猝不及防撞上了一片溫熱、柔軟的東西,她下意識伸手按了一下,隨即便聽到了抽氣聲。
什麼東西?
她及時向後退去,看清了被她撞到的東西,看起來像個人。
並非質疑對方,而是在這種情況下程寶舟看誰都不對勁,大概也正是因為意識到這一點,在她做出什麼之前那家夥便反應迅速將她捂嘴拖走,並用極小的聲音解釋:“冒犯了,道友,請你不要驚慌和害怕,避免打草驚蛇。”
由於此地特殊的重力係統,這一拖可謂是拎隻小雞般輕輕鬆鬆——至少對於後面這哥們兒的體型來說。
見程寶舟老實點頭,他試探性將她鬆開,於是便聽見她同樣小小聲問了一句:“哥們兒,你怎麼長這麼壯實,你體修嗎?”
“道友好眼力,我是精意館的弟子,唔,你是洗星洞修士嗎?”他不確定道。
在這處空間原本變化了外形的法衣不知為何回歸了原樣,能認出
她的宗門並不奇怪,至於語氣為什麼這麼不確定程寶舟也能理解,因為在原著中精意館是一個以體修為正統的宗門。
而大概是刻板印象,因為體修的修煉十分艱苦,大部分是沒什麼心情關注外界的,工於心計的類型也有,畢竟是少數。
彆看精意館是個二流門派,但在原著中戲份卻不少,因為在將來這宗門將會出個人傑帶領他們走上人生巔峰,躋身一流,直接更名為精意天館,這位人傑看似小號誅夷劍尊,實則比劍尊更靠譜,因為他的崛起在於直接改良了體修的修煉方式,自成道統,後來門下弟子三千,拉扯起了不少後輩。
這種模板顯然不是反派就是主角團,不過原著中這哥們兒運氣不錯,兩個都占了,剛出場時是個武癡人設,滿腦子都是打拳(物理方面),但不知為何偏偏明戀一個對葉渡頗有好感的女神,單方面進行追求,不過追求方式過於鋼鐵直男,所以女神並不喜歡他,隻是礙於他確實很能打才忍下小暴脾氣,維持表面客氣。
然而非常悲劇的是,因為他真的很能打,女神的師門準備將她嫁給這個滿腦子修煉的傻波兒,人生簡直一片灰暗,而這時葉渡出手解圍——差點被傻波兒爆錘一頓。
因為性格較為離譜,面對這種不解風情的家夥派出小青梅都沒用,但至少小青梅能讓對方不反感,出面調解一番,給了葉渡猥瑣發育的時間,後續在主角團的精心策劃下(主要是方為亮),葉渡終於堂堂正正“戰勝”了這貨,贏得他的好感,並爽快放棄了對女神的追求,直言好兄弟比女人更重要——
多麼讓人頭皮發麻的兄弟論啊。
總之,這廝就這樣加入了主角團,很長一段時間都成為了主角團的頂梁柱,葉渡遇事不決就叫他出來打拳,小青梅遇事不決也叫他出來打拳,方為亮遇事不決還叫他出來打拳,至於其他人倒不是不想叫,但又不是葉渡這樣被他認可的兄弟,也沒有小青梅和他的情分,還沒有方為亮的腦子,因此並不能輕易指揮他。
因為原著中該門派出了這麼個狠人,所以如今程寶舟聽說他來曆後表現很客氣,並沒有仗著洗星洞修士的身份瞧不起這小門小派的,友好對他笑笑:“正是,我因意外被卷入了此地,還與同伴失散,醒來後發現四周環境怪異,便準備看看情況。”
她說話時表情一本正經,仿佛剛剛不小心碰到對方胸的人不是她,這也不能怪她啊,是這兄弟先穿得過分袒露,將一身看著能捶死人的壯實肌肉大大方方顯出來,而且還配備臂環、腿環、彩石碎牙珠鏈等裝飾,仔細一看其顯出的肌肉上還刻有若隱若現的道紋小字,再加上抹額發帶高馬尾,臉蛋還長得有棱有角是個陽剛型帥哥,發色還是少見的黃棕色,因為過於蓬鬆有些毛絨絨的。
從外貌和體力綜合評判,放在外面應當屬於雙修熱門人選,隻是這配置看著多少有些眼熟,可回憶起原著中的精意館,程寶舟腦子裡就隻剩下了狠人哥們兒一拳打死誰誰,兩拳打死誰誰,三拳又揍翻誰誰誰……
對方不知道程寶舟在想什麼,但他看著她時卻有種莫名親近感,因此並不掩飾自己的善意,爽快道:“既然同為正道人士,我們不妨一起行動,我在外遊曆與人切磋時無意中被卷到了此處,雖是景象奇異,但說不定也是一樁機緣。”
程寶舟觀察了一番對方說話時的神色,他的眼神挺清澈,不像是在說假話,似乎真的不知道這裡是白帝傳承。
而以她對白帝貞空的了解和清醒後看見的事物判斷,心中憂思較多或是飽含憤恨、妒忌等負面情緒之人往往更難以從泡泡中掙脫而出,而看面前這位兄弟的精神狀態,他瞧著像腦子空空的那種類型,至少不是工於心計滿腦子雜七雜八的人。
再加上還是個體修,在現在這樣的環境裡具有一定優勢,帶上倒是不吃虧。
於是她也就麻溜同意了,並與對方交換了姓名。
知道對方大概率不認識倉衍,她直接說了姓名,他也乾脆回了自己的名字,陽起元。
嗯,陽起元……
無意識縮在對方高壯的身軀之後掩著自己蹤影行進的程寶舟頓時頭皮一炸,不會吧,狠人哥,真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