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讚青……”

“你終究還是墮入魔道了。”

話音落下,柳素晴已然出手，長久對魔修對戰的經驗迫使她此時不去思考任何無關的東西，此刻她終於正視讚青,將他當做對手看待。

可讚青不想和她打，沒有任何必要。

這世上即便是邪術也無法讓人憑空跨越一個大境界，尤其胎魄境修士不管在什麼門派都是其台柱級彆，以讚青這破破爛爛的魂魄和殘缺的神識,想突破更是千難萬難。

他如今的境界隻能維持很短的時間,還是以燕岐曆代國君作為養料的結果，可惜沒能見到那群人死前的表情,一定會讓人心情愉悅,眼看著自己苦苦籌謀的大計一朝潰敗，不久後維持的基業也會化作雲煙,滋生出的負面情緒恐怕會濃烈到連傳說中的白帝貞空也會為之心喜,當做美味享用。

面對柳素晴斬來的道道極光，讚青卻不躲不閃，任由自己身軀破碎,可流出來的不是血，而是大片大片赤紅的焰火,一朵朵飛散向四周，與此同時整座玉京城都晃動起來,從輕微顫動到連一些不夠結實的屋舍也連著坍塌,逼得柳素晴停下手。

“讚青你這個瘋子,你難道要拖著整座城的人去死嗎？”

他狀似無辜攤攤手,可身上可怖的裂口還在不斷向外迸濺赤焰，配上他本就過分英俊的容顏，一時之間似神似魔,唯獨不像人。

“說笑了，這波及整座城的封印可不是由我設下，從玉京被建造之時就注定要崩塌，而我隻是稍微加快了這個進程，我若是你此時便會毫不猶豫繼續出手，否則——”

一朵朵赤焰開始迅速擴散，在空中燃出了無邊無際的火雲，任誰都知曉若是火雲落下，那些凡人百姓定然會被直接燒成飛灰。

兩人對峙間底下抱頭躲在角落的葉渡幾人已是苦不堪言，華星雲心中更是後怕不已，方才柳素晴斬落的光道除了差點把讚青斬成幾截外還直接將底下整個區域的屋舍都夷為平地，隻餘下可怖的溝壑，不是一間兩間，是一整片啊！

他們親眼看見有兩個位於其中來不及跑出的家夥也跟著變成灰灰，多來幾下估計整座英曇公府都扛不住，讓首次見到高境界修士威能的幾人滿身冷汗，華星雲喃喃：“若是死在這種地方未免也太冤了，老弟，幸好你剛才拉著沒讓我們躲那邊，否則就直接涼涼了。”

葉渡不想說話，他此時連跑的力氣都沒了，以前還覺得丹毒童子可怕，現在一看比起上面這兩尊大佛，對方就跟拿著彈弓彈人腦袋的欠揍小孩差不多。

不約而同的，兩位少年人心懷的滿腔熱血已經悉數撲滅，可又或許注定他們未來成就不凡，在看見如此大的差距時他們不僅沒有因此灰心喪氣，心中反倒隱隱生出了幾分向往。

多麼強大，也多麼令人為此震動的力量。

而相比起兩人，琦君郡主此時卻陷入迷茫與無措的境地，她是認出柳素晴的，所以完全無法理解那位友善的姐姐為什麼會與父親爭鋒相對，甚至還要斬殺

父親，難道說真像葉渡他們說的那樣，是父親入魔了嗎？

讚青與柳素晴此時都懸浮於半空中，離了太遠琦君郡主看不清，可她也能發現父親好像受傷了，是被動挨打的那一個，這讓她心中更加難受，她知道那一定很疼，如果父親真的有錯就不能好好坐下來談一談嗎？為什麼非要用如此殘酷又暴力的方式來解決一切？

從沒有任何一刻她如此痛恨當初自己因為怕疼屢屢浸泡藥浴失敗，沒有成為一名修士，否則即便此刻她沒辦法製止，也能像旁邊的兩個少年那樣聽見兩人的談話，看清發生的一切。

至少、至少如果父親真的被殺死，她也能看清父親是怎麼死的……

也就在這時，突然有一個拳頭大小的機關車一路橫衝直撞開了進來，其行進路線歪歪扭扭，多次直接碰壁被撞開，但估計是質量太好，很快又一副沒事的樣子扭頭繼續開。

三人目瞪口呆看著小車撞到了跟前，幸好琦君郡主意外發現這是她之前送給程寶舟的機關小玩具，葉渡才沒有在對方接近時直接劈成灰灰，值得慶幸的是由於車的體積太小，遠看過去就像一隻小老鼠，而且身上也沒有靈力波動，因此沒有引起上方兩位大佬的注意。

膽子最大的華星雲將小車拿了起來，很快發現了綁在上面的兩個儲物袋，這下連他都忍不住吐糟：“哇靠，就這樣把小爺的全部身家綁在上面，也不怕中途翻車啊！”

但無論如何兩個少年心裡都安定了一些，連忙將各自的儲物袋裝備好，葉渡還從自己的袋子裡找到了一封書信。

這封信件由程寶舟所留，她簡短解釋了自己因為意外才會消失幾天，但此刻已經平安歸來，兩人現在最緊要的是保障好自己的安危，事已至此，再向外逃離已經來不及，不過他們也不要因此慌張，靜觀其變即可。

隨信附贈的還有一道符籙，直言若是遇到無法抵抗的危險，可撕掉符籙保平安。

葉渡還未說什麼，探頭看見書信內容的華星雲已然感動道：“果然阿舟姑娘還是念著我們的，脫離危險第一時間就想到我們，還聰穎機智想出了用這小機關將東西送來，不愧是她！?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琦君郡主今日是第一次見到華星雲，此時不免神色異樣，略微露出少許對其雙標態度的無語。

而葉渡則已經習慣了他總是不分場合突然冒出的戀愛腦，隻道：“既然阿舟這樣說，我們按照她的意思來做最好，反正上面這兩位如果真想動手殺我們也跑不掉。”

不僅是他們跑不掉，整座玉京城的人也跑不掉。

想到這裡他瞅了琦君郡主一眼，不知道真遇到危險時將她推出去，柳素晴會不會因此放過他們。

至於另外一邊，玉京城到底是燕岐的國都，可謂是人才濟濟，即便作為國君的燕鬆突然失聯，但底下的一眾朝臣也不是吃乾飯的，而且柳素晴早在回英曇公府找讚青對峙時便吩咐未遇難的隨行修士若是發現變故，立即主持大局防止混亂。

所以此時以燕岐幾名頗有閱曆的老修士為首，開始迅速

掩護官員家眷從特殊通道離開玉京，並動用了玉京城建立之初便設置的緊急傳送?[]?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大批量轉移平民百姓，雖然他們的處理已經算快了，可由於燕鬆第一次收到情報時並未當回事，再加上隨後不久就失聯了，一來二去耽擱了不少時間，再加上到了這種時候還有人忙著收拾自己的財產……

總而言之，正幫忙疏散人群的明秋那叫一個頭大，後來她是當場擺了臉色，使用暴力手段震住了人群，才加快了她負責的那一片進程，可個人的力量實在有限，又或者說如今的她還太過弱小，根本無法起到太大的作用。

相比起這座城的凡人，修士們的數量還是太少太少，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由於青雲盛會舉辦在即，燕岐本地、周邊小國都有不少年輕修士來到玉京，雖然很多人發現情況不妙後第一反應就是奔逃出城，甚至因此造成了動亂，可還有一些修士留了下來，如明秋這般忍耐頭頂赤焰的壓迫，抓緊每分每秒能送走一人就是一人。

不知不覺間，她的身邊自發聚集了不少年輕的修士，她的果斷與人格魅力引領了一些人自願追隨，可他們的努力在胎魄境這一級彆的修士看來，與凡人也沒有什麼區彆。

英曇公府，柳素晴終於意識到了讚青的決心，以如今他的狀態，無論如何也活不下去，而在他死前，他要拖著整座城一起下地獄。

又或者說其實他完全可以在一瞬間自爆，但他沒有，他偏偏要柳素晴忍受這種折磨，無能為力看著他葬送這座城的生靈。

“我可以理解你恨我，但這裡是你出生的地方，是你成長的地方，你的親人、朋友全都在這兒，還有那些從未做錯什麼的無辜者，你又為何偏激至此！”

讚青的回應是一陣大笑，他以一種陰毒的眼神看向柳素晴：“我本來擁有親人，但你們親手教會了我什麼叫做背叛，我本擁有朋友，但當一切發生之後我隻能親手斬斷與他們的友誼。”

“你折碎了我的骨氣，粉碎我的未來，奪走我所擁有的一切，一次又一次踐踏我的人格與尊嚴，那些讓我痛苦的，終將還給你們，一個走投無路的人還會在意什麼？柳素晴，你快逃吧，我施舍你逃命的機會。”

瘮人的惡意自他的身上散發而出，牢牢包裹著柳素晴，仿佛在嘲笑著她，將她的高傲踩在腳底——

讚青看似給了她選擇，但她怎麼可能因為自己惹下的爛攤子，連累整座城的人被這個瘋子屠殺？！

她看著滿天的赤焰。

她看著遠處慌亂奔跑的人們。

她看著面前即便瘋狂卻仍舊美到讓人挪不開目光的男子。

而最後的最後，柳素晴忽然轉動目光，看向了下方躲在角落的三個年輕人。

葉渡和華星雲的心一下子便提了起來，而旁邊的琦君郡主卻因凡人的五感限製，見兩人神情有變才舉起葉渡從儲物袋中找出的遠視機關望遠鏡看了過去。

以機關為媒介，她與那個如今讓她感官複雜的姐姐對上了彼此的視線。

柳素晴張了張嘴，她好像想說什麼

，可最終又無話可說。

這個孩子的出生本來就是一個錯誤，源於一時衝動和自己的私心，而仔細一想這麼多年來她雖是說過給予對方選擇成為修士或者凡人的自由，但女兒真正在想什麼，柳素晴其實並不了解。

甚至沒有讚青這個虛偽的慈父了解。

其實上界也有凡人，隻是她不願意將這個孩子養在身邊，因為她不想讓彆人知道自己竟然與一個下界的男人糾纏了這麼多年，更不情願讓彆人知曉她的女兒竟然是一個連修煉資質都依靠外物強行開啟的廢物。

如今，她要去解決自己犯下的荒唐，終結這個錯誤，然而她卻沒辦法再對她的女兒進行補償，從此以後的道路，這孩子隻能依靠自己走下去。

她淩空朝著琦君郡主一點，這一瞬間小郡主像是被暖烘烘的太陽照耀，她的身體裡好像多了什麼東西，因為實在太過舒服，簡直……就像被人溫柔的抱住一樣。

於是這個年輕的女孩閉上了眼，竟是昏睡了過去，也因此沒有看見柳素晴下一秒以身化作極光，她像是升起的第二輪太陽，又像展開雙翼照耀世間的銜日聖鳥，抓起了讚青極速向高空飛去——

“啊，你還真是偉大，柳素晴。”

“這麼高貴的你，竟然也被我這樣的卑賤之人逼到想要同歸於儘，真滑稽啊。”

柳素晴沒有任何言語，此刻的她已經融化為最純粹的光，牢牢束縛住了讚青的行動，同時也衝破了天頂赤色的焰火。

“不過，你不會真的以為自己能夠成為英雄吧，你不會真的以為隻要做出所謂的犧牲，就會將你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一筆勾銷……”

讚青笑著，引動了皇陵中他特地留下的那團赤焰，這是他專門留下的布置，不僅坑殺了皇陵中的曆代國君，同時也牽連了整座玉京城，他可沒有說錯，當初這座城就是用來封印赤帝秘藏，所以作為秘藏認可的主人，他同樣可以輕而易舉利用這一點讓整座城崩塌。

他要在柳素晴死之前親眼看見即便她已經選擇犧牲自己同歸於儘，但仍舊無力阻止一切，她依然要看見整座城的生靈死去，包括她的親生女兒。

然而——

讚青的笑容凝固了。

他在這一瞬間失去了對赤帝秘藏的感應，不僅沒有辦法引爆封印，甚至連秘藏源源不斷供給他的力量也隨之枯竭，顯然皇陵之中出現了變故。

於是此刻的他，也隻剩下了兩個選擇。

要麼將魂魄也隨之燃燒，維持現在的狀態，與柳素晴同歸於儘。

要麼立刻自爆，借助胎魄境的修為趁機使魂魄遁逃，執行他的奪舍計劃。

而對於讚青而言，他同樣沒得選擇。

因為柳素晴的死，要勝過他的生。

在堪比太陽的光吞沒一切之前，讚青聽到了柳素晴的聲音。

“倘若我能夠擁有像你這樣堅毅不屈的心性，或許我就不會對你如此癡迷，也不會一步步走錯，最終釀成如今的苦果。”

讚青心想，真是可笑啊。

明明這個女人親手將他糟踐成如今模樣，讓他所有的光明都被烏雲籠罩，讓他也隨之偏執扭曲到想要毀滅一切，憑什麼在最後的時候還要做出這樣釋然的姿態？

他終於明白，即便自己的奪舍計劃能夠成功，縱使他擁有了乾淨的身體和嶄新的未來，但那顆被扭曲和折磨的心卻再也回不到過去。

不再是英雄，永遠都不可能成為英雄。

一切都結束了。

或許他前生所有的榮耀與光輝，都隻是命運的嘲弄，這可笑的命數，這可悲的世界。

……

皇陵之中，傳來悠長的歎息。

太叔行之目光中帶著少許悲憫，而他面前落下九鼎正以鎮壓之勢封印住了那團赤焰。

他回想起了與程寶舟的對話。

她告知了他有關於通天令使柳素晴與讚青之間發生的一切，並指出了地底皇陵存有赤帝秘藏。

太叔行之問她：倘若柳素晴選擇了逃跑，而讚青選擇了自爆奪舍，又該如何？

程寶舟回之——

“叔叔，人活在這世上看似有很多選擇，可對於那些身處絕境的人來說，他們其實隻剩下一條路可走。”

“人的信仰與堅持，有時能夠勝過生命，而當信仰破碎之後，他們往往也不再看重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