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城後事暫且不提,這廂程寶舟提著木盒回來,葉渡瞧見她也沒說什麼,卻見她大步走向內屋,連忙伸手攔住。
“阿舟,裡面的人可不可憐和我們沒有任何乾係,外面那些從出生到死都活在苦痛中的饑民不比他們更可憐嗎?”他神色凝重,以為程寶舟是見那兩個男孩的母親可憐,所以準備進去勸說王五。
固然王五對程寶舟多有縱容,但此時他正在氣頭上,還是莫要尋這種晦氣罷。
因著前段時間王五特地拿他來要挾程寶舟,葉渡對他產生了些意見,又或者說不再像過去那樣信任他了。
然而程寶舟隻是搖頭,對他道:“我並非慈世救災的天落神女,他人死活我做不了主,隻是大哥想要的東西我尋到了。”
葉渡一愣,轉眸看向她手裡提著的木盒,他知道程寶舟有許多秘密,想來這也是其中之一,既然她有自己的考量,葉渡便沉默著讓開,一如往常。
程寶舟並未提前叩門,隻徑直而入,便見王五神色不善拎起一個男孩舉過頭頂,不知是準備砸下還是做彆的,角落裡歪頭躺著另一個孩子,面色驚恐,下褲能見一片濕潤,傳來一股難聞的騷臭味。
至於王五關注的主角龐老財現下是清醒的,但隻是故作渾渾噩噩的樣子,也不去看被舉起孩子。
雖說平時他除了有修煉資質的兒子外最疼愛這一雙麟兒,連帶著對他們的母親也寵愛有加,吃穿用度皆是豐厚,但此番他最寶貝的兒子已經死掉,龐老財對自己未來的命運心知肚明,全程閉口不言,甚至連哭泣求饒的心情都沒有。
“大哥,我剛剛發現了個東西,被盒子封著也不知是什麼,你打開看看。”
程寶舟的話吸引了王五注意力,他隨手把小孩丟在地上,走過來拿起盒子上下翻看,雖說是盒子,但更像是渾然一體的木塊,隻有細微的縫隙能看出盒子能夠拆開。
王五便問:“妹子,這東西你是打哪兒發現的?”
那邊龐老財自從程寶舟開口便面白如紙,身子不住顫抖,他想要克製身體的抖動,但最終卻因為恐懼而發顫,程寶舟就像看不見他的反應一般,笑道:“這東西藏在正堂的牌匾後面,我知大哥要尋東西,便也跟著四處翻找,路過正堂時瞧見裡面亂糟糟,又見懸掛著塊妙手丹心的牌匾,覺得很是嘲諷。”
“這龐老財家裡雖是做藥材生意的,可大家都知道老東西黑心腸,莫說什麼救濟災民,當年就是他家藥材壟斷市場後又抬高價格,讓周圍幾個縣的平民百姓生病了連藥都不敢抓,連累很多醫館也跟著關門,這般還好意思掛個什麼妙手丹心,真是忒不要臉!我氣不過就把那牌匾給踹了下來,結果就發現後面的橫梁上掛著個小木盒,也不知怎麼鎖的,我弄了半天掰不開,拿來給大哥試試。”
王五這人因為出身其實是有些仇富的,聽了程寶舟這麼一說連連認同點頭:“這賤人真是千刀萬剮也不為過,他這宅子隨便一條凳子都是外面人家乾幾年也買不起的,也不知賺了多少黑心錢。”
說話間,他手上發力想要掰開盒子,卻沒曾想這盒子竟然紋絲不動,頓時來了興趣,同時心中有了隱秘的猜想,這下王五用了十成十的全力,咬牙僵持一會兒後盒子終於發出了細微的嗒哢聲,被王五強行弄開。
盒子不大,裡面也隻存放了一本小冊子,看著便不是普通材質,封皮一行小字:太息五府藥王經·靈應篇。
世事弄人,命途可笑,當年龐老財祖父專門設置了機關存護功法,隻待後人達到煉體境巔峰才能打開盒子,現在卻便宜了王五這山野村夫。
王五見之大喜,不住道:“好妹子好妹子,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他實在太過激動,忍不住將程寶舟舉起歡呼,將少女拋起又接住,程寶舟忍了他幾下發現還要如此,連忙轉移話題:“既然得了功法,現在最要緊的就是突破靈應境,大哥抓緊時間閉關,我會幫你料理好周圍事務,且安心修煉。”
王五連連點頭,心情格外暢快,此時餘光瞟到了神色不安的龐老財,冷哼一聲,將那土財主嚇得夠嗆,嘴中忙呼道:“壯士、壯士冷靜,我祖上留下的密寶,我知道的還有——”
餘下的話龐老財再也沒能說出口,他被王五一腳踹死了。
“不識抬舉!”王五啐了一口,攬過程寶舟向外走去。
靈應境顧名思義,便是感應天地靈氣,從而突破肉身的限製,抵達新的境界。
本質上來說,過去隻是銅皮鐵骨,力氣變大體質增強,但人的身體總歸是有極限的,力氣用完後就會乏力,而且煉體境氣血旺盛,光是吃吃喝喝都是常人的好幾倍,肉蛋禽魚還一個都不能少。
如果不是王五供著,程寶舟在這種境遇下最發愁的便是一日三餐。
然而隻要突破到靈應境,對於周圍的感知就會有質地提升,能夠從空中吸取飄散的靈氣,恢複力和耐力獲得至少十倍的提升,同時對於危險有了一種仿佛心血來潮般的感應,遇見陌生人時,便能夠大致判斷對方的身體狀況,知曉對方是否為修士。
當抵達靈應境中後期時,甚至能夠做到對靈氣的膚淺運用,將靈氣簡單覆蓋於身體之上,視聽更加清晰敏銳,劈手勝過神兵利器。
正因靈應境種種特性,因此有一條默認的潛規則,隻有突破到靈應境才可以跨越地州遊曆八方,一路在外修行,否則煉體境時受限於外界的補給,光是每日吃食都不好解決,在遠離城鎮的荒郊野外,時常有徘徊於無人之地數十天的經曆,若沒有靈應境的修為很難熬過去。
由此,煉體境突破到靈應境時,對於外界資源的需求並不強烈,若是天資斐然,大可靠自身度過關竅,隻是感應天地靈氣這東西太過玄乎,過於看重悟性和自身資質,因此有條件的多少備一些輔助靈藥,大家族出身的往往身攜秘法。王五手上沒有丹藥更沒有秘法,隻有幾味自己辛苦積攢的藥材,屆時忍著苦澀生嚼硬吞。
他拿到功法後很快便當眾宣布自己要閉關,而他不在的時候程寶舟就是當之無愧的大當家,閉關前王五將自己從龐老財房裡搜羅到的幾本丹藥典籍交給她,對她說:“大哥我沒悟性鑽研這些,妹子是文化人不妨看看,我聽說在外面那些有錢地處會有專門的丹閣,裡面的丹士賺得挺多哩!”
程寶舟點頭稱是,王五閉關後她一下子成了老大,正好龐老財家裡有遺留的舊丹鼎和各式各樣的藥材工具,她便借著機會鑽研學習,這幾本丹藥典籍並不高深,其中有描述藥材栽種采集技巧的,有記錄野外生態環境的,而存放的丹方從藥丸到湯汁藥粉各式各樣覆蓋跨越了煉體境、靈應境乃至化氣境幾大境界。
目前受限於環境與資源,再加上程寶舟自己的水平,她能製作的丹藥不多,其中她十分有興趣的是一些生存所用的丹丸,有吃一枚就能供給煉體境修士一天營養的行軍兵糧丸,還有讓蛇蟲鼠蟻厭惡遠離的三味驅蟲散、小小一粒就能用作燃料支撐篝火燃燒一夜的灶火丹、清熱解毒的清心丹、瞬間止血加速傷口愈合的白蘿蘿粉……
程寶舟簡直就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每日沉迷其中無法自拔,反正占領了灣牙鎮後她一下子家大業大起來,王五閉關她就是大王,一邊指導葉渡修行同時給他籌備煉體境藥材,一邊源源不斷從庫房取用藥材煉丹,與此同時她也沒有忘記對下屬進行管理,時不時派遣他們出去探索搜刮一番,若遇強敵程寶舟便親自出手,同時抓幾個俘虜來試藥。
一時之間這小日子過得十分逍遙,尤其是她幫助葉渡籌備好一湯藥浴後,幫葉渡護法突破煉體境後,她才不管什麼打不打擾,直接圍觀葉渡光著屁股蛋爬進木桶,這小子也是十分硬氣,一聲不吭,在程寶舟的指點下運轉月浴法,一心二用吸收藥力。
他突破耗費的時間比程寶舟要久得多,中途好幾次都險些失敗全靠他咬牙堅持下來,這一波三折導致程寶舟都有些懷疑自己當初是怎麼成功的,她就光記著當時很痛很痛,但感覺沒這麼費勁呀?
幸虧有月浴法,葉渡總算突破成功,也吸收了七八成藥力,這往往是上等資質才能達到的效果,自然,實在是不能跟程寶舟這種接近於十成十的變態比較。
葉渡本就長相俊秀,是一種不帶攻擊性的帥氣,洗筋伐髓後顏值上升幾個點,甚至有了一點高貴的氣質,看著很有軟飯硬吃的本錢,是時候去勾搭白富美吃軟飯養他的青梅了。
可惜附近沒什麼白富美,於是寶舟隻能遺憾讓他帶隊出去探索,磨練手腳,自己則專心煉丹,同時起早貪黑將那幾本丹藥典籍都給背下。
過了至少數月,大當家程寶舟比劃著自己與葉渡的身高,她又長高了一些,可惜沒能比過這臭小子。
緊接著,她就被人舉起來了,她沒能察覺絲毫端倪,頓時大驚,卻看見許久不見的王五頂著一頭長了一些的亂發,朝她裂開一口白牙。
“妹子,我突破成功了!”
……
王五成為靈應境修士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心情高漲,走起路來意氣風發,滿眼都是對未來的期望,對於程寶舟他是十分信任的,或者說已將對方當做最為重要之人,認為兩人之間不該分什麼彼此,資源共享。
所以他不在意程寶舟煉丹幾乎掏空了庫房,也不在乎她自己悄悄幫葉渡突破了煉體境,隻灑脫笑道用完了大哥再給你找,接著將那部靈應境的功法交給程寶舟,提點了她諸多技巧。
隨後,王五清點麾下難民總數,看見目前飆升到五百人的集團心腹個個被程寶舟養得膘肥體壯,他滿意點頭,接著竟是集結了所有力量攻向了縣城,這是艱難的一戰,可又不是那麼艱難,因為王五最後成功打死了負責管理本縣的縣官。
他成功拿下了周圍輿圖,與程寶舟一起閱覽分享縣衙裡的庫藏經典,雖沒能獲得化氣境的功法,但王五現在才剛剛突破到靈應境也不急,相比起遙遠的化氣境,現在更要緊的是培養程寶舟,讓她早日突破到靈應境,同時再多培養幾個煉體境高手,免得事事都要他們幾個親力親為。
此時此刻,王五對未來滿懷信心,鬥誌昂揚,他特地召開了三天宴會慶祝,到了第三天夜裡,所有人都喝得醉醺醺,包括平常不怎麼飲酒的王五,因此誰都沒有發現程寶舟與葉渡二人悄悄離開了被王五集團占據的縣衙。
他們趁夜走在寂靜無聲的街道上,身後都背著塞得滿滿的皮袋子,而這袋子裡不僅裝著周邊的輿圖,還有大量丹藥,程寶舟欺瞞王五說用來給葉渡進行了三次藥浴,實則省下藥材都被她用來煉成丹藥,此時全都打包塞進了背包。
換句話說這兩貨半夜三更卷款跑路了。
葉渡其實很不理解,雖然他聽話收拾了行李,還和青梅一起跑路,此時卻忍不住問道:“阿舟,我們為什麼要走?王五不是對你很好麼?現在咱們占領了縣城,手上資源豐富,他還準備幫你突破到靈應境。”
而程寶舟卻搖頭道:“正因如此,我們必須要跑,這占了縣城可就是不一樣的概念了,若說以前王五隻是一個蹦跳的小螞蚱,就算朝廷派遣官兵來剿匪也不一定會注意到他,可現下他已經成了一條咬人的惡犬,殺了朝廷的官員,人家再小也是個官呢,必然會被清理,不過是早晚的問題罷了。”
更何況這次負責此事的還是那個家夥……在原著中可是個不折不扣的殺胚啊!雖然她已經儘量改變路線錯開了對方的行軍線,但也隻是拖延時間而已,程寶舟心想:
王五啊王五,我程寶舟也算對得起你了,原著中這個時候你早就死了,還死得很淒慘,一輩子都沒能突破到靈應境,之後便看你的造化吧。
葉渡點點頭,雖然他依然不是很理解,但他對於青梅的決策卻十分信服,隻是看著眼下因為被難民侵擾所以空無一人的街道,心裡不免有些惆悵。
總是如此流浪,總是沒有歸處,總是居無定所。
但幸好他的身邊始終有她,於是哪裡都可以成為他們的家。
然而就在這時,程寶舟卻頓住了腳步,她面露狐疑之色,死死盯著街角,那裡正緩步走來一道小小的身影。
“嗯,竟然有人?”這是一名身穿黑衣的男童,看著隻有五六歲的模樣,面貌精致,卻不知為何膚色裡透著青白,他的眼眸也是黑黝黝的,明明是很可愛的長相,但在這寂靜的夜裡卻透著無形的陰森之氣。
他面無表情歪歪頭,目光凝聚在了不知為何開始顫抖的程寶舟身上,用沒有起伏的聲線問詢:“這位姐姐,可以告訴我縣衙該怎麼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