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莫教授這個一號受害者,在聽到這個提議後,都有種立刻答應下來的衝動!
誰能忍住文物可自己給自己斷代的誘惑,試想這對他們本次發掘工作,得是多麼大的幫助啊。甚至,不止是這座墓,其他春秋戰國墓呢?
但是,他也是有理智的,這種事,要聽專業人士的,這件事到底有沒有可能。
單就他現在思考來,感覺是有操作空間的,畢竟確定有人能拿捏住雄虺。
隻不過,404辦說是全域聯動,但還真沒跨領域輔助過考古學界——再者說,哪有那麼多精怪有考古價值的,又給楚王打過工,又一直封閉地活到現在,還被抓了。
可能要看這座楚王墓的考古價值,夠不夠他們這麼做了?
穆翡看著專家們渴望的眼光,謹慎評估道:“有一說一,我們404辦是全域聯動辦,工作中也是協同過非人類合作的,但那也是行業內的合作,借給你們考古這種事啊……我可以幫你們往上打個報告,不一定成功。
“還有,咱們得先確認下,這雄虺真的有價值吧。”
“對對,比如它的記憶力怎麼樣,兩千多年了還記得嗎!”莫教授摸著還沒平複的心臟,難掩激動地道,他身體還正虛弱,這樣大驚大喜這下,還真怕傷身。
“那趕早不如趕巧,這就問問唄。”徐先生一拍大腿道,“我可以讓它借我的身出現,大家商量商量。”
徐先生說乾就乾,反正墓葬就在旁邊,內棺也已經被發掘出來,還未運走。
他們到了內棺所在的臨時倉庫,徐先生把墓中撿的一小片蛇蛻捏在手中,舉高了看著,然後做出一個讓圍觀群眾沒想到的動作,他猛然一下把蛇蛻含在口中!
這一舉動看得眾人直yue,都沒想到他會突然往嘴裡塞。
談瀟一個靈師是表情最裂開的,閉眼一臉難受。
接著,徐先生一捏手決,閉目嗬道:“拜請拜請師門人,強請仙人來說法!”
這原是徐先生請仙用的口訣,現在變通一下,用來請雄虺了。
再一睜眼,隻見徐先生已是一雙黃色的豎瞳!
談瀟看他吃蛇蛻的惡心勁還沒過去,上前一步,但上半身忍不住往後倒,問道:“雄虺?”
徐先生的聲音變了,像是好幾個聲音疊加混合在一起,語調也帶了點古拙的楚地口音:“是你,靈子……”
他的聲調“拖拖拉拉”,有種說不出的黏膩之感。
而戰國時期,楚巫正是被叫做靈子,亦是巫的意思。
穆翡聽了,在旁邊一撇嘴道:“怎麼還是氣泡音啊,嘖。”
雄虺是聽不懂,談瀟差點沒笑出來,頗感新奇地看著雄虺,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這種附身的場景,“你認得出我呀,我們想找你商量一件事情。”
雄虺豎瞳一閃,垂下頭,“你有什麼要吩咐我們的。”
我們?
穆翡不禁拿出了筆記本,還推導起來,“什麼意思,雄虺的意識不是單一的?你的每個身體的意識都是獨立的?”
雄虺看了過來,多重聲音混合著:“我們本就是獨立的,我們來自九州的大山大澤,巫王找到我們,把我們變成虺。我們生來便強大,我們永遠如此。”
穆翡寫筆記的手頓住,震驚了。
她一開始以為雄虺消聲匿跡隻是和很多物種一樣滅絕了,後來看到雄虺的形態轉換,則以為是因為它們可以隱匿在陰陽之間……沒想到它們根本就是楚巫炮製出來的人工產物!
它們的意識互相融合,身軀也可以交纏在一起,遊離在陰與陽、實質與虛幻間,組合成“虺”。
它不需要進食不需要修煉,從它誕生起就具有力量,但這力量也永遠不會改變。
生來就是為了巫師們服務,楚王用它做活鎮墓獸,又何須它修煉,難道讓它修煉到長出爪子,化身為蛟龍飛走嗎?
於是在兩千多年後,楚王已化為白骨,雄虺仍作為他的束棺,以一種不生不死的狀態。
也因此,楚巫的手段對它仍然有著超乎其他的掌控力。
談瀟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難怪彆人會懷疑他想養雄虺?
雄虺才不管他們怎麼震驚,自顧自說話,談瀟還沒和他談條件,他先說了起來:“靈子,把我們帶出棺木吧,我們想沐浴月華……我們願意輔佐你做下一任楚王。”
非人類,尤其是屬陰的種族,對月華總是很向往的,尤其這六十年一度的庚申日也快到了。
談瀟一下咳嗽了起來,在其他人調侃的目光中擺手道:“我倒沒有那麼大的夢。”
雄虺的聲音混合在一起格外有誘惑力:“有我們在便不是夢,你會成為楚地最大的巫,也是最大的王。我們曾經幫熊羽做到……”
熊羽?季老和莫教授兩眼放精光,狂記下來。
他們本就一直在研究,稍一回憶,就確認了墓主人身份,熊羽,諡號楚安王。
“先彆畫餅了,再往下說要被約談了,我看您是真不認識秦始皇啊!”談瀟急了,聽了一點心動的感覺都沒有,隻覺得和雄虺代溝太大了。
雄虺聽到秦始皇,果然露出茫然的神色。
原本很有誘惑力也很有震撼的話,在這種情形下很不是那味兒。
“你還是聽我畫吧,”談瀟和穆翡對視一眼,見她點頭,說道,“現在確實有個機會,或許讓你從棺木上解脫。”
——本來也不能讓他待棺上,這地方以後估計原地就建博物館了,實在不需要一個活的鎮館之寶。
“但是你需要接受一份工作,就是考古隊的文物顧問,並有所貢獻。”談瀟邊說看了下穆翡,見她點頭,確認這麼說沒問題。
“文物顧問是什麼,我們做就是了……”雄虺那氣泡音更重了,聽起來不介意自己要乾什麼活兒,讓他出去曬月亮就行,“我們能為你做什麼……”
莫教授就實在忍不住了,舉起手道:“那個,雄虺先生,我想問一下,在同時期的墓葬裡,祭台都是在墓外的,但是楚安王,也就是熊羽的祭台在墓內,這是他的意思嗎?還是一度有不一樣的風俗?”
他一聽說雄虺可能給考古隊打工,一口一個先生,不知道多禮貌。不知道的絕對看不出,他被雄虺害慘了。
雄虺的眼珠子動了動,似是回憶起了千年前的事:“是,也不是。陪葬品都是他的,但原本祭台也在外面,隻是大喪時,世子見棺木動,認為熊羽已被元鳳陛下接引升天,便增設祭台。其實,隻是我們在掙紮罷了。”
就算是被炮製出來的生物,他也知道待在外頭更好。
季老和莫教授這才知道為何墓中反常的有祭台。
他們又問了幾句,雄虺都一一回答。
古代帝王給自己修墓,那都是一登基就開始修,雄虺又給楚安王打工多年,了解的還真不少,多少記得一些。
如此回答下來,季老和莫教授如獲至寶,甚至把其他同期墓葬的問題都拿來問了,雄虺就算不知道,也能大概提供方向。
但幾個問題下來,雄虺已經隱隱察覺到了所謂“文物顧問”的性質,不肯再答了,到底是給君王打過工的,有點子心機在,那雙豎瞳直勾勾盯著談瀟:“靈子,待你們踐諾,再說……”
說罷,徐先生一陣劇烈的顫抖,哇一下吐出那片蛇蛻,再睜眼時,豎瞳已然不見了。
他砸吧了下嘴,感覺有點兒腥,呸了一下問道:“怎麼樣?”
季老衝他用力點點頭。
徐先生一笑,和穆翡道:“那咱們就,打個報告唄。”
穆翡點頭道:“要是成了的話,還得設法讓雄虺可以方便溝通。”
不然,他們也不能時刻讓雄虺上徐先生的身啊。
談瀟不太確定地舉手:“我可能有辦法……?”
……
一周後,經404辦研究決定,同意楚省404辦202x字第4032號案件(即楚王墓發掘案)中的主要案件對象雄虺擔任考古顧問,枷法暫不得解除,並在走完程序後做法使其可借地生存。
“借地”其實是天師們的說法,和有的教派說“結界”差不多性質,原本指的是借一處土地做法,先畫出邊界來。放在雄虺身上,則是指把它限製在某塊區域中,並進行監管。
而且因為此事的不尋常,還具有高保密性質,談瀟也簽了保密協議。
與此同時,談瀟也幫助他們複原製作了一件“靈衣”。
——當初談瀟幫他們看那巫覡俑,其中一個人俑身上便穿著風格鮮明獨特的衣袍,布著紅黑格子紋路。這其實是上古時候楚巫做法時獨有的,據說它的功能便是幫助巫師跨越陰陽。但是在現代,早已被豐富多彩的各式法衣代替了。
談瀟也是被那巫覡俑引發了靈感,雄虺的形態是在陰陽之間遊離,不妖不鬼,若是用靈衣也許能實現和它的溝通。
之所以說也許,當然是因為談瀟隻有理論知識,不知道實踐是否成功。
做好之後,談瀟為其做了開光儀式,然後才送去發掘現場,這次就穆翡在現場,沒見到徐先生。
“談瀟來了啊,你等等我寫完這段。”穆翡正在用平板電腦工作,雖然雄虺的案子差不多了,但她流程還沒搞完,人也未離開南楚。但手頭已經在遠程辦著其他公務。
談瀟知道穆翡是文職,站在旁邊看了下,這好像是他們單位評優評先用的稿子。
【一是創新發展,以信息平台為抓手,創新完善新時代非自然案件處理手段應用,創造更安全舒適的各族共處環境;二是協調聯動,努力推動全域融合,督促各教派責任單位緊密合作,對非人族管理問題快速處置,實現單打獨鬥到齊抓共管的工作格局;三是全面發展,夯實法、術、器等業務基礎。全天候開展城區非自然案件督查工作,建立長效機製;定期組織培訓學習,培養能降妖、能伏魔、能超度的業務精兵……】
談瀟忍不住提問,“什麼是新時代處理手段啊,你們發明自動施法機器了嗎?”作為一個學生,他對這些單位文書、流程不是很懂。
穆翡:“呃,就是通過微信群搖人打怪。”
談瀟:“……”
行吧。
穆翡收拾了下平板電腦,“開始開始,看下你這靈衣做得怎麼樣。”
其實他們404辦也有各種法器,找一找也能找到能用的。
但是之前的經曆告訴穆翡,可能用楚巫的器物是最好的,這雄虺畢竟是楚王炮製出來的大殺器,楚巫的東西對付他往往事半功倍。
談瀟便抖開了靈衣,由他自己先試用一下,披上之後,和雄虺對話。
——現在的雄虺被安置在一副畫中,掛在牆上。它能當棺木上的花紋,當然也能掛畫裡。
“hello?”談瀟試著和雄虺說話。
雄虺的聲音果然響起來了:“靈子……”
談瀟朝期盼地看著他的莫教授和季老點頭,示意信號沒問題。
既然信號通了那就行,談瀟正要脫了這衣服給季老試試,雄虺又叫住他:“嗬嗬,我才知道,楚國已經滅亡了。”
談瀟看著他,疑問道:“你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我隻是想告訴你,你隨時可以再來找我們,即便楚國已成楚省,也不妨礙什麼。”雄虺的九重聲線交疊在一起,“你可以做我們的新主人,我們助你掌控楚地……”
說來雄虺的心態也是有點奇怪,他既不想被困在棺上,對自由有一定向往。但作為楚巫炮製的產物,他好像又在骨子裡有點兒想認個主的衝動。
“他說什麼啊?”季老好奇地道。
“還沒高考,又擱這給我畫餅,叫我逐夢政壇當省長。”談瀟抽空給大家解釋了一句,這雄虺怎麼回事,都什麼年代了,他吐槽道,“這和說自己是秦始皇讓我V他五十有區彆嗎?”
現場的幾位都忍俊不禁。
談瀟無語地對雄虺道:“行了,彆老想著什麼主人不主人了,你彆光看曆史,有空也了解一下社會形態。”
說完就把靈衣給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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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號,庚申日。
南楚一中高二(三)班
談瀟悶頭寫英語試卷,感覺同桌用手肘頂了下自己,歪頭看過去。
“瀟哥,你看這是什麼?”同桌林仰把手機拿出來給他看。
談瀟看了一眼後收回目光,“你開小差的證據?你怎麼沒交手機,不是看小說就是上網。”
“彆這樣,這叫學習娛樂兩不誤,”林仰把屏幕上的展示的圖片放大了,“我打算剪個新發型,你覺得怎麼樣?”
“為什麼要換新發型,這個不是很好嗎?”談瀟極力反對,他認人很依賴座次和發型,尤其是在學校裡,林仰把頭型一換,明天他來上學還得猜哪個是我同桌。
“你是覺得我現在很帥嗎?”林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罕見啊,談瀟居然肯和他討論這種問題了,“不過太短了,我得去修修。這發型流行,最近大家都在剪。”
“唉……”談瀟歎了口氣,就是因為大家都剪,他才更煩了,滿大街都是一樣的人。
這會兒有同學喊起來:“你們快看月亮啊,不愧是超級月亮!”
大家一齊向窗外看去。
“我去,是我的錯覺嗎?肉眼看都夠大的。”
“今晚的還真格外清晰,感情咱們南楚真的是最佳觀測點。”
就連晚自習坐鎮的老師,也沒有阻止大家在自習之餘看一看這天文現象,當然這可能和他是地理老師有關。
談瀟也抬頭看了一眼,無垠的天空中沒有雲層遮擋,今日格外圓滿的月亮散發著光芒,比平日更加美麗而神秘,倒影在學校那座人工湖中,波光粼粼,似乎將一整座湖都照得通透了。
根據穆翡的說話,今夜的月華中充斥著遠勝平時日月精華的帝流漿,隻是人類看不見。甚至在南楚的某一處,新晉考古隊成員雄虺,應當也在監管下吸收著帝流漿。
看著看著,便覺得銀輝皎潔到甚至有點刺眼……
談瀟揉了揉眼睛,也許刺眼的不是月亮,而是他寫了太久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