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祭品(1 / 1)

“你確定真有辦法?”

“當然。”黑影微微而笑,意態閒適:“這麼久以來,我何時曾騙過大王一次?大王應該知道我的限製——我是不能撒謊的,當然更騙不過大王的眼睛。再說,先天斬仙飛刀出手,又有誰能抵擋呢?”

大鵬鳥哼了一聲,不再說話。但在瞥過洞前那隨風晃蕩的一池水鏡之時,神色中還是頗有警惕。

當然啦,斬仙飛刀名震三界,縱橫宇內,絕無敵手,本來不該有任何的懷疑;大鵬妖王當初也正是親眼見此異寶,才心服口服,同意與這來曆不明的黑影合作,火中取栗。可在以水鏡窺視了遠方的動靜後,大鵬妖王居然難得的生出了畏懼之心——雖然遙隔此數千萬裡的崇山峻嶺,但當爆心的強光驟然閃耀之時,那被削弱了百萬倍的光輻射居然還是在瞬間煮沸了一池靜水,暴沸的水蒸氣翻滾而上,差點將大鵬妖王的臉給燙得稀爛。

就算是素來被稱許為天下無敵、封神之戰中從無敵手的斬仙飛刀,又真能與這樣龐大的力量相抗衡麼?

大鵬妖王想來想去,總有點摸不著底。

“你說的獻祭,還有多久才能齊備?”

除了斬仙飛刀之後,最令大鵬放心的靠山,便是黑影預備以獻祭召喚出的力量。那是他們絕對的底牌,足以頃刻間逆轉乾坤的妙手,不能不萬分慎重。

“還差一點血祭,估計要拖延數月之久。”黑影平靜道:“當然,若以強大的生靈作為犧牲,那便能大大縮短進程……大王要是能把孫猴子擒了來做祭品,儀式立刻就能圓滿。”

大鵬妖王冷哼一聲,臉色不覺相當難看——它固然是法力強橫,冠絕群妖,但與當年鬨天宮的主子比較,還是有些氣短。在他看來,黑影以孫悟空為示範,便毫無疑問是在敷衍推脫,蒙混了事。

我要是抓得住那孫猴子,還能在這裡與你扯淡?

似乎是察覺到了盟友的不滿,黑影放緩了聲音:“大王也不必憂慮,我可以向王上起誓,無論形勢如何變化,這場獻祭都一定能順利達成,絕無拖延……請一定放心。”

大鵬嗬嗬出聲,不再說話。

·

因為這張紙幣怪異的限製,無論孫大聖還是廣成子真人,都不能施法將它攝起。而考慮到虎斑貓的爪子實在不適合這樣高難度的動作,所以也隻有林貌臨危受命,小心翼翼的捏起那封珍貴之至的信件,一步步挪出保護圈了。

“千萬小心!”臨行之前,李先生再三的叮囑他:“這東西要出了一點事,我就隻有從山上跳下去了!”

大聖教了大手子兩句禦風的口訣,自丹田中提出真氣、灌注湧泉,能穩穩站立在狂風駭浪之上,又將金箍棒變為長繩,係在他的腰上,隻要事情不對,立刻就能回轉。

林貌頂著滿身的符咒,雖然被狂風吹得東歪西倒,依然一步一挪,小心踏上那飛沙走石的虛空,緩慢接近凝固於風中的銳利刀光。

靠近了一看,這為三界仙人所畏憚的聖

物似乎也沒有什麼了不起,隻是光輝蕩漾中如水波起伏,像一輪走形的月亮,渾然不可琢磨。

林貌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身後注目凝視的廣成子卻忽然示警:

“小心!”

話音剛落,空中響起了哧拉清脆的震響,仿佛絲帛崩裂。廣成子真人的辛苦鍛煉的法寶再也抵擋不住那天下無匹的利器,終於在反複的切割中斷開,而困在紙卷中的刀光驟然擴張,頃刻間便逼到了林貌面前。

此物來勢之快,就連齊天大聖抖措手不及,下意識一聲驚呼,便要施法扯動繩子——但斬仙飛刀迅疾絕倫,無堅不摧,又哪裡是一根繩索可以逃開的?就算有重重符咒庇護,這把飛刀也決計能立刻炫下大手子的腦袋,他傾儘全力,也不過隻能保住元神而已——

但出乎意料,孫大聖以平山倒海的斤量奮力一扯,那金箍棒化作的繩子紋絲不到,反倒險些將他拉了個踉蹌。而高空中林貌驚慌失措,下意識伸手一擋,居然不偏不倚,將那團刀光握在了掌中。

……不錯,那把名垂三界、天下無雙的斬仙飛刀,即沒有砍下林貌的頭顱,也沒有切開他的手掌。相反,林貌穩穩的將那刀形的閃光握在了手中,而後茫然低頭,打量著這溫和閃爍、渾然無害的光芒。

齊天大聖與廣成子同時吸了一口涼氣,而後相當之不體面的瞪大了眼睛,以至於眼角都不覺抽搐——仙人法體舉止隨心,可以輕易操控鼎爐肉身中最為細微精密的結構,這樣的失態罕見之至,足可見兩位心中的驚愕有多麼激烈。

在近乎於凝固的片刻沉默之後,一直旁觀的李先生終於出聲:

“我想,應該已經發揮作用了。”

站在半空中的林貌迷惑的眨眼,而後手忙腳亂的翻出被他珍重包裹在懷中的信封。但信裡的紙鈔一如既往,並沒有什麼奇光異彩、特殊的響動或是美妙音樂,以此顯示它非同尋常的本領。它依舊隻是普普通通、絕無出奇之處的紙片,僅此而已。

林貌咂了咂嘴。有一點他不好開口,但相信諸位上仙的心思都是一致的:

“就隻有這一點表現麼?”

“我想,這大概與那一代人的審美有關。“李先生若有所思:“愈卑賤者愈高貴,這個世界最偉大的力量,最高明精深的道理,往往表現得相當之平凡簡單,絕不起眼……”

他抬頭凝視上空那無害的刀光,神色相當之高深莫測,似乎成竹在胸,很有把握。但若論真實情形,那李先生自己都在肚皮裡打鼓,不曉得眼前到底是個什麼情形——畢竟吧,自這張紙鈔被轉交給博物館之後數十年,今日才算是第一次將它派上用場。而關於紙幣的一切推斷,也純粹出自理論。至於這東西到底能有什麼奇效,那就連博物館的負責人也不甚了然了。

所以,沉默持續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直到林貌低低驚呼了一聲。

“這玩意好像在動!”他道。

是的,雖然被一把握在掌中,但那刀形的光芒依然在蠕動、蔓延、扭曲成不同的樣子。

在一開始時還不顯眼,但隻要時候一長,就能發現這光輝扭曲的形狀表現出相似的特征——它們都在儘力的掙紮、躲閃,顯然是要奮力逃開某些危險之至的東西,令它厭惡與恐懼的力量。

大聖愕然注目片刻,終於出聲:

“這是怎麼回事?”

“……斬仙飛刀一旦現身,隻有染血後才能收回。”廣成子低聲道:“飛刀每停駐一刻,法力的擴張便以百倍計算,直到敵手無法阻擋為止。這樣的法寶,是不能在外界長久駐留的。”

說到此處,廣成子也不覺微微啞然。顯然,斬仙飛刀問世以後所向披靡,無往不利;大概普天之下,還沒有任何活人親眼目睹過它積蓄法力時的情形。但現在——現在,斬仙飛刀現身已有足足半柱香的時間,法力之強盛已無可計量;但如此強大無匹的力量,卻隻能在林貌的兩根手指間蜿蜒掙紮,無論如何都不能掙脫。

如果仔細聆聽,可以分辨出遠處如冰面碎裂的哐當聲。斬仙飛刀的氣勢隨時間而增長,儘管隻泄漏了微不足道的一星半點,依舊在頃刻間切開了曠野中的山脈與岩壁,在數百裡內引發了連綿不絕的山崩。

但這樣強盛而可怕的法力,卻一點也沒有顯現出威能來。某種更為偉大的力量沉默著壓製住了它,輕巧平和,略無聲息,就像壓住了一根野草。

人類改造自然也適應自然,掙脫必然的約束而逐步邁向自由。這是數千年以來,文明一切力量的源頭。所以,這張紙鈔本來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真正令它強大的並非什麼“紀念意義”,而是寄托於其上的信念——以烈火焚燒腐朽的世界,而後自灰燼中涅槃重生的信念。

那大概是華夏文明最為緊要的一次向死而生,決定民族生死存亡的致命考核……有很多古老的民族都曾面對同樣的考驗,並在這場考核中傾頹衰敗,分裂為血海中可悲的碎片,連回憶也不被允許保留。在這場生死跋涉中,唯一通過了考驗,為自己贏取新時代船票的文明,有且僅有一個。

喔不對,以後面的曆史看,與其說是老老實實通過了考驗,倒不如說是華夏文明攘臂而起,一拳乾翻了負責審核的考官,用對方鼻青臉腫的醜態,做了自己進入新時代的墊腳石。

這是能令日月幽而複明、挽狂瀾於既倒的偉大功業。即使紙片上隻沾染了締造者一星半點的光輝,也足以震懾住一切枯骨中覬覦的牛鬼蛇神了。

不過,這把飛刀也算不上什麼牛鬼蛇神……它隻是一把殺戮的工具而已,工具又能有什麼罪惡呢?寄托於紙幣的力量更擅長創造而非毀滅,更傾向於建設而非破壞。他們當然會在迫不得已的時候使用暴力,但現在似乎並非是施展雷霆之怒的時候。所以,場面表現得相當之平靜,偉大的力量並無意破壞這小小的法器,它隻是輕鬆的摁住了這個小玩意兒,不許它隨便挪動而已。

那道光芒依舊在徒勞的掙紮,而內裡的硬物隨之扭動,將林貌的手指拉得發疼——這似乎是斬仙飛刀的本體,天下數一數二的神兵利器;即使沒有法力加持,也很容易割開人

類柔弱的皮膚。林貌非常緊張的捏著這玩意兒,漸漸覺得手指都開始發酸了。

“到底該怎麼辦呀!”他嚷道。

齊天大聖對這稀奇古怪的寶貝也不甚了了,隻能回頭看向廣成子。

廣成子顯然也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他費力的思索了片刻。

“……這把飛刀無堅不摧,隻有當初老君以補天石鍛造的葫蘆才能收納,其餘器物都不能承載。”他道:“不過,我聽說斬仙飛刀從來不會出手第二次,既然它拿你無可奈何,當然不能死纏不放。你可以將它拋出去看一看。”

林貌巴不得這一聲,趕緊揮手將飛刀擲了出去。那道光芒果然也沒有再做糾纏,它隻是在空中打了個飛旋,忽的折身向上,似乎刺穿了某種泛著漣漪的透明屏障,隨機消失不見。

大聖一眼瞧見,隨即皺起了眉:

“水鏡?”

·

“斬仙飛刀為什麼還沒有消息?!”

面對大鵬妖王難以自抑的憤怒質問,黑影毫無起伏。

“大王何必多慮?”他道:“這寶物絕無虛發,一旦出手,就必定要見血。拖延得越久,便越不可抵擋——大王明明曉得它的法力,為何還要問我?”

大鵬遲疑了片刻:“但拖延了這麼久——”

話音未落,赤睛大鵬妖便忽的的住了嘴。而後,一道細細的血線自他喉頭綻開,頃刻間炸成噴濺的血霧——那怪異的頭顱無力搖晃了片刻,終於滾落到地面。

斬仙飛刀一經出手,便必要見血;既然料理不了敵手,那當然隻有原路折返,痛飲主人脖頸中的鮮血了。

飛刀拖延得如此之久,法力已經強盛到無可比擬,即使是縱橫群妖的大鵬,也終於無法抵擋。

大鵬的鮮血噴湧飛射,所過處卻是紅光閃耀,勾勒出怪異的紋路,最終湮沒入泥土之中。強壯生靈的鮮血是至為珍貴的祭品,足以抵得上成千上萬的血祭。

在這扭曲而古怪的紋路之上,黑影笑出了聲來。

“獻祭一定會順利達成的。”它曼聲道:“你看,大王,我從來不會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