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東風(1 / 1)

說出這一句,皇帝身體前傾,面無表情的注目魏征,神色怪異難測。而魏相公小心抬頭,此時才留意到不對——至尊的臉色頗為難看,眼圈下更是陰影點點,隱約若有淤青。顯然,這一整夜兄友弟恭的噩夢委實是把皇帝惡心得夠嗆,昨晚八成是輾轉反側,連覺都沒有睡好。

睡不了回籠覺的皇帝脾氣相當不好,一時都顧不得什麼君臣的顏面,冷冰冰便直接問了出來:

“魏卿,這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

魏征躊躇片刻,不能不小聲回稟:

“回聖上的話,崔判與臣再三擔保,說是絕無鬼魂作祟的跡象……”

皇帝哼了一聲,沒有回話。昨夜一簾噩夢,纏綿不去,今早寅初三刻便被驚醒,再也不能入睡。早在傳召魏征之前,皇帝便已經下令請來袁天罡、李淳風二位,又及樓觀道駐蹕京中的高功道士,繞著玄武門足足檢視了三遍,就是將草木碎石一一點檢,也實在沒有翻找出半點冤魂怨鬼的影子。無論皇帝如何疑心深重,至少在玄學秘法的領域,是絕無蹤跡可查了。

眼見結果如此,至尊也不能不接受諫言,找了個太醫為自己診治。而禦醫不知底細,兀自望聞問切半日,居然還以為是脈氣不寧、心神躁動抑鬱的緣故;而這一番醫理剖析,卻險些把皇帝氣得一個倒仰——聽這些庸醫的意思,難道自己還是日夜思念那兩個怨種兄弟,才落下的病根?

這就是赤·裸裸的毀謗,決計不可容忍的侮辱了。皇帝觸景生情,或許還會為隱太子掉兩滴眼淚;但要說思念到夢寐不忘,那大概兩兄弟泉下有知,自己都要惡心得吐出早飯。再說他李二的品味一向相當正常,就算夢回當初與觀音婢相識相知的年少時光,也不至於回味這兩個貨色吧?

因此,至尊立刻做出了判斷:

“有預謀,有算計!”他斷然道:“就算不是鬼魂作祟,也未必沒有其餘的毒計!”

如果沒有毒計,朕會平白無故的回憶往事嗎?就算查不出痕跡,那也一定是確有其事,絕不會有什麼例外!

魏相公無言以對,隻能沉默。

皇帝哼了一聲,神色不定。作為馬上廝殺出來的天子,他本人倒未必畏懼什麼鬼神。之所以耿耿於懷,與其說是心懷憂慮,倒不如說是本能的反胃。所謂癩蛤蟆跳腳面不咬人卻惡心人,想想自己還要在夢中與那位怨種兄弟——尤其是齊王李元吉——糾纏不清,共述衷腸,那簡直是頭發絲都要被膈應得發抖。

除此以外,至尊心中還縈繞著某些若有似無、難以啟齒的憂慮……在他於現代世界所看到的《西遊記》中,涇河龍王禦門訴冤,李建成李元吉於地府鬨事求超度,乃是整個西遊故事的起點。而今玄奘法師獨自西行,五行山下的猴子也不知所蹤,眼見著局勢已經一塌糊塗,難道這劇情慣性如此強勁,居然還硬要摁著頭走完這面目全非的細節嗎?

想想原著中自己魂遊地府,被怨種兄弟們恐嚇追逐的遭遇,皇帝的臉上便五顏六色轉了老大一圈,

委實有不怒而自威的威力。

當然,《西遊記》這種事情,實在不方便與魏征深談。就是昔日天策上將府中的諸位舊人,也未必能了解皇帝幽深曲折的心境。說到底,在這個世界上,熟知西遊劇情,能夠自如與他交談的人物,其實並沒有多少。如果還要保證一點彼此的信任,那更是隻有唯一的人選。

但無論如何,皇帝還不想因為區區幾個夢境去驚擾在前方的大手子……那位李先生臨走前倒的確留下了一個電台,承諾可以在緊急情況下隨時取得聯係。但為了自己的舊日恩怨驚動現代人,又似乎實在有些小氣——畢竟吧,以他的見識來看,那群會上網的現代人彆的不會,嘴皮子可是一個比一個刻薄,難以招架。要是將自己的尷尬夢境泄漏出去,還不知要招來多少編排呢。

他下定了決心:

“召太醫來吧,朕先吃他幾副藥再說。”

·

在於某位氣急敗壞的上神談崩了之後,林貌一行所遇到的困難便驟然增加了。在他們穿越高原艱難踏上入藏的崎嶇小道時,由各色神力所催化的災禍便接踵而至,幾乎沒有安寧的時候。而神力的性質花樣百出、目不暇接,絕非某一位邪神的手筆,僅以頻率而論,便恐怕是將方圓數百裡的六天故氣都搜羅一空,共同使出的招數。

六天故氣本是上古各分散部族信仰獨立演化出的古神,彼此之間不說親如兄弟,至少也算個不共戴天。能把這麼一群腦漿子都打得出來的貨色捏成一團勉強還能配合出動的反動力量,無論那位‘上神’的來曆如何,這一份心力都實在令人欽佩了。

用李先生的話說,僅憑這點手段,便“當得起為他專門準備一發炸彈,還得是高超音速的!”

當然,大概是親眼目睹了從天而降的火雨,這些蜂擁而上的古神並沒有膽子與林貌正面放對。祂們往往是躲在數百裡之外,操縱泥土、岩石與水流,製造出險惡的山崩與洪水,妄圖將小小的凡人淹沒在泥漿之下。

在上古潮濕多雨的氣候下,這應該是相當有殺傷力的招數。可一旦離開了四百毫米等降水量線,這種思路就委實是有點傻了——他們都不需要分析什麼法術背後的玄學原理,隻要打開衛星查看這萬裡無雲的乾燥天氣中莫名多出的那一團水汽,那立刻就能按圖索驥,迎面送上足夠的火力,讓縮在幕後的古神好好品一品滋味。

在這種無人機與衛星所共同構建的嚴密監視網絡下,沒有任何大規模的神通能夠從容施展,發揮它本來的威力。自然界的變動或許是不可預測的,但由神明法力所催化的災禍卻有跡可循。吃了幾回悶虧之後古神也學會了套路。祂們開始設法轉換襲擾的方法,並在多次嘗試後找到了真正的思路——林貌好幾次露營醒來之後,居然一睜眼就看到了帳篷外半隻手臂長的蜈蚣、蜘蛛、以及——半個腦袋大的蟑螂!

——天知道那些古神是怎麼在荒涼乾燥的戈壁找到的蟑螂,又是用的什麼法子將這些東西培養到如此之巨大的?難道祂是古代南方司掌蟑螂的神明麼?

麼會有這麼惡心的神通呀!

大概是倉促培育的緣故,這些巨大的蟲子隻是徒有其表,並沒有與外表相匹配的戰力;甚而言之,因為氧氣濃度大大下降的緣故,這些缺乏主動呼吸能力的昆蟲根本無法長時間的活動,隻能疲軟的癱在下陷沙地中,揮舞著它那明顯帶毒的怪異觸手,徒勞的掙紮。

儘管如此,林貌也絕不願意面對這些惡心的東西。他往往是大聲嚎叫,跳來跳去,摸出軍用的殺蟲藥劑噴上數十次,然後指使李先生將扭動的蟲子拖出帳篷掩埋——不是都說貓的反應是蛇的七倍嗎?應付這種東西應該是手到擒來吧?

這樣折騰數次之後,就連李先生自己都感到了難以言喻的疲憊。在最終登上某座山峰之後,虎斑貓反複檢查了自己的屏幕,並仔細了一份由後勤組遞來的報告,然後長長吐出了一口濁氣,有種“終於結束了”的慶幸之感。

“……非常好。”他欣然道:“從這幾日的衛星圖判斷,諸位古神大概都聚集在漠北戈壁一帶呢。偏僻荒涼、山脈起伏,外界很難窺探底細。當年的匈奴、柔然,都曾在此設立王庭營帳,隔絕漢人的窺視。從這個角度講,這些六天故氣居然還很有些見識。”

漠北戈壁山脈起伏、地道眾多,地形極為險要,外界絕難滲入。匈奴與柔然等之所以駐兵於此,正是看中這得天獨厚的地形。而戈壁喀斯特地貌所構築的高聳岩壁,則無疑是抵擋導彈的天然屏障。而戈壁星羅棋布的綠洲,則為潛伏的古神們提供了隨時潛逃的路徑。進可攻退可守,李先生這句稱讚,倒也不枉了。

但李先生之所以欣然得意,倒並不僅僅在於這一點小聰明。他很高興的告訴林貌:

“很好!這樣一來,他們就算是出了國境線了,不必我們再一個個費手腳了。”

“什麼手腳?”

“上古先民的崇拜相當複雜,所以古神的數量也是不計其數的多。”李先生平靜道:“要靠人工逐一放入清剿過去,是會誤了大局的。所以,我更傾向於一錘定音,一次性削弱對手的戰力——當然,這就需要在國境線之外解決問題。”

“國境線之外解決——”

林貌迷惑的喃喃了一句,忽的瞪大了眼睛——他顯然想到了什麼,並為之大大震撼,深感不可思議。

“大型武器的發射程序是預先設定好的,後續幾乎無法更改。”李先生聳了聳肩毛茸茸的肩膀:“再說了,雖然已經脫離了國際條約的約束,但貿然將危險的武器應用於本國國土——哪怕隻是一千五百年以前的國土,都可以算最為嚴重的政治錯誤,足夠讓組裡由上到下吃上一百遍處分……但是,隻要敵人在國境之外,就不會有這種麻煩的問題了。”

“——好了,林先生。您想見識見識東風麼?據說遠距離觀賞,也不失為難得的美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