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顯現(1 / 1)

“‘窺伺’發生在今天下午的三點。生產基地的監視係統及時傳遞了警報。”李先生匆匆打開文件袋,抽出一張猶自帶著打印機餘溫的白紙:“當然,一開始我們並不知道起因,因此耽擱了相當長的時間。畢竟,類似的情況已經很罕見了,由內部記錄來看,上一次窺探,發生在六十年前……“

被緊急請到現場的林貌仍然是一腦子懵逼,轉不過彎來:“六十年前?”

“是的。林先生,天人之誓的修訂並不是——並不是一蹴而就。在主導形勢的龐大力量同意協定之後,仍然有不少滯留於人間的殘餘勢力反對新的秩序。考慮到整體的安定團結,並沒有對它們施加過大的壓力。除了極少部分血債深重的個體被清算之外,其餘的都被組織起來,送到西北邊陲的沙漠,觀看了一次大規模的核——大型武器試驗。”

“從此以後,他們一般也就老實得多了。”

林貌:…………

“很乾脆的辦法。”他乾巴巴道。

李先生微微一笑:

“過獎了。當然,在知道了前因後果之後,林先生應該能理解我們的驚訝。說實話,我們是真沒有想到,在那樣深刻的震懾之後,居然還會有個體敢於窺探生產基地……畢竟吧,這個基地在幾十年前可曾經負責過武器試驗的相關工作。”

林貌頗為認同的點頭,心想李先生的思路倒的確是相當之有道理。畢竟很難想象,區區妖魔能有如此膽氣,在親眼目睹了那驚天動地的陣仗後居然還有正面進犯的勇氣。說實話,他們要是能在試驗面前不留下永久的陰影,都可以稱讚一句心理素質足夠強韌……

“現在,這座基地負責合成高速拋射類武器的外殼,采用了全新技術路線,可以製造出前所未有,更為鋒銳也更輕薄的物質。不過,技術含量雖然高,但合成的流程卻並不新奇。大部分步驟都可以從公開發表的文獻中直接推導出來,也沒有保密的必要。”

似乎是為了印證自己的言論,李先生遞來了一篇記載了技術綱要的文件梗概。林貌小心接過,簡單掃一眼白紙上渾然不知所謂的公式與奇特符號,各種難以理喻的便默默將文件放下,不再過問,

如果隻是公開文獻中的合成技術,那當然沒有窺探的必要。除非膽大妄為的窺視者愚鈍到一無所知,否則本沒有必要浪費精力。

誰會對探查對象這樣的無知呢?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

林貌稍一思索:“你們懷疑是‘另一面’的力量麼?”

“事實上,已經不必懷疑,我們基本可以直接確定。”李先生平靜道:“一切貿易版本的軍轉民器械,都安裝有對應的信號發射裝置。而在窺視發生的數日之前,我們檢測到了‘門’對面的信號,確認以煙花名義販賣過去的那一枚改造導彈,現在已經被引爆了……”

作為負責任的售賣方,組織當然得隨時掌握自己銷售出去的這些大型“農具”。不過,信號發送什麼的畢竟還是相當敏感,李先生推敲再三,才委婉轉達了

這個消息。

為了適應“門”對面的世界,改造後的導彈拆除了繁重而又瑣屑,用以應付複雜電磁環境與雷達乾擾的電子設備,轉而填充入足夠當量的新式炸藥,輔以最新式的擊發式外殼、試驗性質的諸多破壞裝置;雖然在技術高度上不及原版,破壞力與殺傷力卻大為過之,名副其實的高危武器。

但以傳遞來的信號顯示,在擊中預定目標以後,第一波的劇烈爆炸居然沒有對攻擊目標造成過大的損傷;微型激光雷達的掃描中,那怪異的活物居然還在蠕動掙紮,奮力逃走,表現出了相當強的活力;知道第二截彈頭炸裂,大量尖銳的碎片以數十倍的音速迅猛激發,才終於重創了那莫名的怪物,暫時失去了活動的跡象。

當然,導彈的感應裝置也在第二波爆炸中完全損毀了。所以組織也並不清楚後續的進展。但再不清楚進展,將現有跡象聯係起來還是很容易的。之所以聯係林貌,不過是希望從大手子口中得到最後的印證而已。

但儘管早有預料,但聽到林貌詳細轉述了涇河龍王吹捧那位上古尊神的種種描述之後,李先生還是難免陷入了沉默——當然,為了刺激上仙出手替自己料理這間不容發的生死大患,涇河龍王在敘述中難免有所誇大。不過李先生抽絲剝繭,依舊能輕鬆從扭曲的表態裡發現端倪。

但正因為找出了端倪,李先生才不覺有些尷尬的沉默:

若龍王所言不虛,那這古神的表現……是不是有些太強了?

數日前他與江教授為林貌反複籌謀,用心自然並非虛假。以他們的估計,就算那位帛書中提及的尊貴神明曾經強盛無比,但畢竟千年已過,時殊世異,想必法力也已經衰微到了一個相當安全的地步,不會對林貌造成什麼損害。

可這一怒之下冰封草原的本事,可不像是“法力衰微”的樣子呀。

這與虛擬機構掌握的現實規律相差實在太遠,以至於李先生一時居然無法回話。他思索許久,終於幽幽出聲:

“聽龍王的意思,那所謂‘古神’的降臨,是在漠北草原、突厥諸部麼?”

“似乎是這樣。”

李先生又默然了片刻。神色中浮出了極為罕見的困惑。

“……不應該呀。”他喃喃自語。

林貌不由好奇:“請問又有什麼‘不應該’呢?”

李先生欲言又止,長長歎了口氣。

“林先生知道所謂‘古神’的底細麼?”

“我聽旁人說過,似乎是上古殘餘的六天故氣。”

“‘六天故氣’未免過於籠統了。”李先生平靜道:“實際上,以虛擬組織的研究結果,古神的神力大致來自於兩個源頭——這些天地元氣所化的神明象征著自然界最為暴虐殘酷、混沌扭曲的一面,天然就與人類的秩序相敵對;而這種暴虐扭曲所激發的恐懼與畏怖,由人類本能所生發的迷信與癲狂,又恰恰是祂賴以維持的力量。也正因為如此,古神大多是‘不死’的——即使社會再如何發展,人類也很難馴服自然本能,達到徹

底的理智與公正。”

“不過,雖然‘不死’,卻未必不可以削弱。以過往的經驗判斷,當人類社會逐漸擺脫蒙昧步入文明,開始以理性認識並改造這個世界,嘗試著理解自然規律之後,這些由癲狂與迷信而塑造的古神便迅速流失了力量,以至於連形體都無法維持,不能不退出世界之外。”

林貌瞪大眼睛,下意識聽得聚精會神,真恨不能將這短短數語的講解來個全文背誦。隻能說組織就是組織,分析清楚條理嚴密,構造的框架合理而又客觀,比大手子在西遊世界聽到的那些虛無縹緲的謎語人言論準確了不知多少,幾乎是一語中的掃清了他所有的迷惑。

正因如此,林貌也能做簡單判斷了:“所以,驅逐古神的關鍵,其實並不是暴力,對不對?”

“可以這麼理解。”李先生頷首:“就仿佛周公廢除殷商舊俗,依仗的並非是伐商之赫赫武功,而多半是他精心構築的禮樂體係。數十年前能構造出新的天人之誓,依靠的也並不是龐大的軍隊與各色新式的武器,而是長達數年乃至十數年,持之以恒的掃盲、科普,以及醫療投入……能夠戰勝迷狂的隻有科學與理性,在掃除文盲、全面普及教育之後,人類與神明的結局也就已經注定了。”

說至此處,他微微一笑,神色間稍有感慨:

“——所以,林先生也不必高看了所謂的‘天人之誓’。這份協議當然很重要,但實質也不過是整個宏偉框架最後的一筆塗抹。歸根到底,組織真正的強敵,從來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偉力,而是根植於數萬萬人中的愚昧、麻木、不可控製的癲狂。所謂綱舉目張,治本為上,解決了後者當,然也就順便解決了前者。至於什麼伏魔降妖、清除神秘跡象的小把戲,隻是最邊緣修修補補的工作而已。”

這一句話意味深長,頗有深意;但言語中將李先生自己負責的部門都儘數歸為“修補工作”,卻難免有些過謙。為了保持尊敬,林貌隻能默然不答。

“以同樣的原理推斷,中古時代自然不可能有數十年前一舉掃盲的魄力,但畢竟發展了數千餘年,文明與理性都已經積累到相當程度,足以遏製住某些神力。”李先生道:“帛書中記載的這位尊神,享用的是商人的祭祀。也隻有殷商那種崇尚人祭、大行殺戮的原始文明階段,才是祂如魚得水、大展神威的天地。隻要文明稍有進展,哪怕隻是進步到西周階段,這位古神恐怕都要大大的衰退了……“

顯然,如果一千八百年前的西周都能將古神壓製得動彈不得,那麼中原綿延千餘年,總不能文明水平還不如老祖宗吧?

所以,李先生與江教授當時的信心本來是相當之合理的。隻是——隻是與現實有了一點微妙的小差距而已。

即使隋末戰亂、中原殘破,華夏文明岌岌可危之時,畢竟也沒有淪落到那樣原始而凶暴的地步;自然不能為這小小的差距背鍋。而且,古神現身,畢竟是在突厥——突厥的地面上——

“突厥人也不至於如此野蠻吧?”林貌小聲道。

“突厥或許還有

殉葬的殘餘,但總不至於凶暴至此,基本的秩序還是明白的。”李先生很委婉的說:“說實話,能在文明程度上退步到足以令古神施展神通的地步,那整個社會恐怕已經落後到了相當的程度,殘暴酷虐非同想象。而以史實論,在公元七世紀的時間段裡,這種級彆的文明,多半隻有吐蕃高原上才有。而那種殘酷血腥的程度麼……??[]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林貌秒懂了,然後相當之迅速的將臉皺成了苦瓜。

“所以,要麼是曆史中隱藏著我們不知道的真相,要麼便是‘對面’出現了難以預測的變故,文明遭遇了重大的挫折。”李先生緩聲道:“如果連古神都能堂而皇之現身於光天化日,那恐怕是真要死上不計其數的性命了。”

“無論如何,林先生,請千萬要留意。”

·

“頭臉居然都變成這樣了麼?”披著黑衣的人影恍惚飄拂,輪廓輕盈如煙,語氣亦不可揣摩:“看來漠北一事,大王吃了不小的虧呢。”

大鵬一張臉燦若繁星點點,聞言登時大怒,一腳踢翻面前的長幾;數千斤的石質桌案旋轉飛出,將奔走侍奉的數名仆婦砸得筋斷骨折,頃刻間死於非命:

“少在這裡廢話!你大言不慚,居心叵測,居然還敢來見我!”

“在下何時說過大話?”

“你口口聲聲吹捧的那位‘上尊’,在漠北又是何等狼狽模樣?如此矯飾敷衍,當我的刀不利麼?!”

“大王何必動氣?”人影心平氣和:“在下早已說過,漠北的祭祀並不完全。那三隻妖怪投機取巧,在突厥王庭左右逢迎,至今也不過隻奉獻了五六百的人牲。這一點可憐的祭品,又怎能讓上尊施展神通?再說,頃刻之間便能冰封草原、七月飛雪,難道不已經是上尊莫大的神力?大王自問,有這樣的神力在前,還有什麼可以推諉?”

這話說得實在不假,大鵬思索再三,卻不覺微有猶豫:

“你又是什麼意思?”

“在下的意思,還是想借一借大王的道場。”人影徐徐道:“畢竟,人祭這種東西,總得數量足夠,才能發揮預定的威力來……”

說罷,它緩緩飄起,由山洞偌大縫隙而上,蜿蜒曲折,逕取捷徑,終於能浮至空中,俯視這大鵬魔王苦心經營數十年的獅駝道場。

稍稍舉目四望,但見血灑如雨、骨骸若林,人頭發翽成氈片,人皮肉爛作泥塵。人筋纏在樹上,乾焦晃亮如銀。真個是屍山血海,果然腥臭難聞;東邊剮肉;西下剔骨,熱騰騰血氣撲面。屠宰時人聲慘號,骨肉飛濺,殘骸斷肢綿延不絕,其淒厲可怖之情形,儼然又是兩千年前殷商王都那熟悉的模樣。

它默默凝視許久,終於滿意點頭:

“不枉我費心指點,這才有點祭祀的樣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