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煙花(1 / 1)

在巴巴訴苦半個時辰後,涇河龍王淚如泉湧,再次哭倒在地,隻求林貌高抬貴手,能夠稍稍助力——在他看來,這位林上仙固然來曆不明,但能與上古尊神周旋如此之久,總該有什麼不可揣摩的絕大神通,必能幫自己了此大事。

林貌默然片刻,倒沒有立刻拒絕這位劇情npc的情節,隻是開口詢問:

“不知龍王又是如何尋到在下的呢?”

固然天下河水總出一源,但五行山畢竟地處偏僻,即使以涇河龍王的耳目,也未必能如此迅速便尋摸過來。

龍王唯唯諾諾,老實交代,說他是聽了某位姓袁的算命先生的指點,到此處求得一線生機,“將功補過”雲雲。

林貌將此話聽得清清楚楚,一時未免有些無語。涇河龍王被神算袁守誠算計,本是西遊記開篇至關重要的情節。但而今局勢變化,這情節居然也一絲不差,原模原樣扣到他腦袋上了——難道是見當今皇帝陛下改弦更張,不能輕易招惹,幕後大佬們隨意拖人頂缸麼?

但拖人頂缸也就罷了,怎麼連情節都不知道改一改呢?有點創新行不行呐?

不過,相比於原著中慈悲為懷,慨然允諾的太宗皇帝,大手子可就要市儈得多了。他徑直發問:

“在下可以幫這個小忙。但不知龍王有何報償?”

似乎沒想到神通廣大的上仙竟是如此做派。龍王愣了一愣,才遲疑開口:

“小王宮中,多有珍寶,願意儘數奉上,供上仙取用。小王也頗有一點神通,願意聽從上仙的驅遣……“

聞聽此言,林貌不覺微微一笑。他等的就是這句話——龍王的珍寶當然稀奇,但諸如珍珠珊瑚一類,大抵也隻能運到“門”的另一端抵押資金;唯有它天生行雲布雨、操控天氣的神通,才是真正難得的寶物。

要知道,西遊世界中精擅五雷法術者不少,但敢於違逆上諭公然自行其是的鐵血大怨種,那可就隻有涇河龍王這根獨苗苗了——就連行事不軌的車遲國三妖,呼風喚雨前都還曉得給天庭打個申請報告呢……

不過,也正因為他如此顧頭不顧腚鐵血大怨種的脾氣,才恰恰確保了誓言的效力。畢竟,大手子如果真有一天要召喚幫手控製天氣,總不能指望著幫手先給天庭打個申請報告,在淩霄殿慢慢走一走流程吧?

——如果求雨的目的正當又合法,那他找猴哥代辦就好,其實也用不上涇河龍王這個人情了,是不是?

一念及此,林貌的笑容不覺擴大。他自石窟中站起,親切握住了涇河龍王的手:

“龍王如此慷慨,在下真是受之有愧,自當仗義援手,不敢有所辭讓。古神凶惡,這一點小小的薄禮,便請殿下收好。”

如此柔聲細語,溫和體貼,在充分勸慰涇河龍王之後,林貌將一截絲帶係在了他的衣角。

這絲帶同樣是頂端科技的結晶,內部芯片寫入的ai可以自動模擬人類最為痛苦而淒慘的情緒,源源不斷的製造出某種類似於盛大人祭的

效果。以祭祀的規則而言,這種極端而暴虐的情緒同樣足以取悅神明⑹⑹[]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規避可能到來的神罰。

……當然,神明所真正渴望的是鮮血與性命,其餘的痛苦情緒不過美味佐料而已。反複注入情緒而拒絕提供真正的祭品,那便仿佛上了一盤隻有辣子沒有雞丁的辣子雞丁,或者隻有土豆與生薑的黃燜雞;隻要時間一長,必然會將古神挑逗得愈發暴怒,難以自製。

不過,反正林貌也並不關心這些火中取栗居心叵測的古神信徒,所以送禮送得心安理得,毫無避忌。

“當然,這種絲帶是需要太陽能充電的——什麼是充電?殿下不需要知道這麼詳細,隻要明白此物不能脫離太陽運轉便可。”林貌笑意吟吟,卻又向天上揚一揚頭:“不過,以現下的天氣看,恐怕此處十幾日都要見不到陽光呢……龍王以為,該如何是好呢?”

涇河龍王聞弦歌而知雅意,僅僅沉思片刻,便叉手稱是,轉身化為一道飛光而去。不過片刻功夫,空中轟鳴震震,雷響不絕。橫亙在山峰上空的烏雲立刻散開,漸次化為烏有。

被陰沉沉天色籠罩了數日之久的五行村,終於迎來了第一縷陽光。

·

中原的土地實在太過遼闊,足以抵消掉古神最為強悍的神通。當漠北草原寒風凜冽、天降暴雪之時,遠在關中的長安略無動蕩,隻是在盛夏溽熱的午後感知到了一點難得的涼意,倏忽又不知所蹤而已。

這點涼意大大緩和了政事堂諸位相公們的焦躁。自大唐與突厥的戰事驟然興起,國中事務冗雜繁瑣,千般萬般的重擔頃刻間便壓在了皇帝及留守的諸位重臣身上,再也掙脫不得——國之大事,唯祀與戎;出征在外的將軍或者還可以馳騁疆場、揮斥方遒,一展其天下無雙的才氣;但留守在後的大臣,卻隻能如履薄冰,兢兢業業,日夜不休的與眾多枯燥乏味的公文搏鬥而已。

每每念及此處,房玄齡、魏征等尚且好說,如長孫無忌及張公瑾一流,便難免要懷念起昔日隨皇帝陛下征戰的光輝往事了。與當年戰場廝殺的驚險刺激相比,而今汲汲沉浸於此筆墨案牘之間,未免也過於無趣了些。

不過,這種無聊的日子卻遠沒有想象中長久。當年七月初三,大軍開拔出關還不過一月,政事堂便收到了李靖以六百裡加急送來的急遞,聲稱在偶然駐紮的小城內俘虜了一個來曆不凡、自稱可汗的突厥貴人,雖爾身份猶自不明,仍舊特意奏報雲雲。

李靖為人謹慎縝密,從無疏漏,雖然在奏章中並未明確點出俘虜姓名,但字裡行間,無疑已經暗示了此人身份。而正因為身份呼之欲出,在匆匆讀完此急遞密奏之後,偌大政事堂才驟然寂靜一片,再無聲響。幾位相公做聲不得,隻能面面相覷。

如此沉默片刻,還是房玄齡乾巴巴開口:

“我等……我等不熟悉這軍務上的事情。長孫相公以為如何?”

開拔一個月便擒獲敵人魁首,這是合理的嗎?

長孫無忌微微一愣,卻不覺苦笑:“房相公太高看在下了。李藥師是白

起、韓信、衛霍一流的人物,又哪裡是在下可以隨意議論的呢?這件事隻能問陛下。”

長孫相公當然熟稔軍務。但正因為熟稔軍務,才深知其中的厲害——軍事大概是世上最為冷酷、殘忍、絕無掩飾的領域了;在這種領域中人與人的能力以生死論定勝負,而差距之大亦無可計量。如李靖這樣的頂級名將,與一般人的差距真可謂是天懸地隔,彼此絕不能理解。大概隻有昔日天策上將,才能窺探行蹤一二。

“不過。在下疑惑的卻是另一回事。”長孫無忌抽出密折中的附片,隨手揚了一揚:“若以李藥師的說法,那突厥貴人是因暴雪走失,無意中為唐軍所擒。他身邊緊隨的那兩個術士,又是什麼個來曆?”

房玄齡微微蹙眉:“說是術士,但恐怕更像是妖魔吧?以信中所言,此二人口口聲聲,竟還揚言要為陛下獻長生藥——如此悖逆狂妄,真正該死!”

顯然,在頡利可汗主動喊話暴露之後,退無可退的虎力鹿力二位大仙將心一橫,索性走上了從未設想的道路——他們聲稱是主動綁縛著突厥可汗來獻俘的忠心術士,還特意打造了所謂“長生藥”的人設,妄圖借此奇功在大唐複刻昔日突厥的成功路線,繼續自己求而不得、半道而廢的輝煌偉業。

不過,兩位妖怪畢竟讀書不多,難免就有點忽略了兩國的基本面差距了。突厥暴然而興,人心淳樸(或曰頭腦簡單),連自家祖宗姓甚名誰都未必記得,腦仁裡天然就沒有什麼精深微妙的彎彎繞;而華夏——華夏文明麼,當太史公一一記錄祖龍與孝武皇帝在長生道路上轉著圈丟人的光輝往事時,兩位大仙連胎毛都還沒長出來呢!

什麼方士所獻的長生不老藥?秦漢副本夢幻複刻是吧?

顯而易見,作為以背誦史冊為基本功的當代頂級士人,幾位大臣的臉瞬間就拉得比驢還長了。

不過相視片刻,魏征便當即下了決心:

“這種人留不得!送到長安也是禍患,反而玷汙了朝廷的名聲。後代若讀史冊至此,恐怕要說唐家不辨良莠,什麼江湖騙子都往懷中攬,大大的不成體統!”他環顧左右的幾位同僚:“以我的見解,還是該送一份廷寄給李藥師,命他嚴審幾個妖人,一定要問出底細來。”

魏相公隻是點到為止,但在座的幾位重臣卻立刻變了臉色。

除了最近才被調入都省的張公瑾之外,其餘諸位相公心知肚明,曉得魏征所謂“後代”,真正暗示的是誰——其餘也就罷了,若是下一次大門洞開,讓門另一邊的世界發現了大唐亂搞封建迷信的現實,那才真是吃不了兜著走,足以將朝廷重臣的臉面丟到一千五百年之後去。

這種遺臭萬年的驚人效應,但凡是有一點基本道德廉恥的士人,都決計不能稍有容忍。

另外幾位相公對視一眼,儼然也下定了決心。

“廷寄現在就可以寫,由我來動筆。”杜如晦斷然道:“但是,李藥師在信中說得很清楚,這幾個妖人可是真有點了不得的邪術,諸如砍頭、剖腹,都未必能拿他如何。”

魏相公面色不變,卻微微露出了笑容:

——尋常刑具都難以料理的邪術?這不就剛好撞上他的專業領域了麼?

“不必憂慮。想來李藥師自然會有辦法。”他緩聲道:“再說,朝廷也隻是表明一個態度而已,至於具體如何料理,可以日後慢慢再談。”

·

·

“雪越下越大了。”

李藥師負手站立於城樓之上,遙望著灰黑天空中搓棉扯絮一樣紛紛灑灑的雪花。而蒼茫草原潔白一片,起伏溝壑儘為大雪掩埋,便仿佛是一張上等的白絹。

這自然是極為恢弘而遼闊的美景,足以吟誦十首邊塞詩助興。但以而今的心境看來,卻委實又叫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而今可是七月盛夏,草原中最為酷熱潮濕的季節;在這樣的氣溫裡驟降暴雪、雷鳴電閃,簡直是亙古未見的可怕天象。

如此天象,絕非自然可以成就。縱使李藥師一向敬玄法而遠之,如今亦不能不相信那來曆不明的江湖術士的妄言了。

但是……

“神明偉力,居然真可以到如此地步麼?”

李靖輕聲自語。

如此思索良久,他終於回過頭來,抬手召喚隨行的副將。

“那兩人還是原來的說法麼?”

“是的。”副將恭敬叉手:“那兩人口口聲聲,都說是頡利可汗胡作非為,引動天怒,才有今日之報。若要平息天象,隻有將頡利可汗獻祭出去。”

——不錯,兩位大仙見機極快,轉彎絲毫不需要什麼心理負擔。在頡利可汗被唐軍盤查審問之時,他們迅速達成了統一口徑,將所有的鍋一口氣扣到了舊主頭上,試圖移花接木,殺人滅口,洗白後乾淨上岸。

當然,這種洗白的口徑也並非全是假話。如果唐軍真能將頡利可汗獻祭,那麼這麼一份豐厚的祭品,已經可以暫時滿足暴怒的神明,為他們騰出足夠多的時間,撤退回長城以後。

隻要返回中原,周公所遺留的“天人之誓”便足以抵擋古神侵襲。而兩位大仙搖身一變,搞不好還能再混個國師當當呢。

李藥師並沒有對兩位大仙的建議表明什麼態度,隻是仰頭望天。雖然天色依舊是烏沉沉毫無改變,但如果仔細觀察,依然可以看到雲層翻滾起伏,隨風鼓舞,儼然在朝著某個方向緩慢的移動。

依照兩個術士的說法,雖然古神神力無窮無儘,但施展神通仍舊需要媒介。而今,神明借以影響現實的“觸手”,便隱匿於此天幕之後,正在迅速逼近此小小的城池。

看來,這小城中必定有祂渴求的東西呢。

李藥師思索片刻,終於長長吐出一口白氣,伸手拍下肩膀上的積雪。

“輜重都清點好了麼?”

“清點好了,還能撐持十五日左右。”

“那也夠了。”李靖淡淡道:“傳我的話,到明日此時,便將那‘煙花’取出,運到城外備用吧。”

此次出兵,除了日常的武器衣食、克敵製勝的火藥之外,運送得最為謹慎秘密的,便是自現代援助的一發“大號煙花”,據說效力無窮、足以一舉扭轉戰場的局勢,用處不可思議。隨武器附贈的說明書更是再三叮嚀,反複強調運輸中種種安全的細節,充分暗示了其莫大的威力。

當然,具體是如何無可思議法,縱使李藥師亦不能揣度。但沒有關係,到明日此時,他及軍中將士,便能親眼見證此奇跡的造物了。

喔,對了。僅僅隻是唐軍圍觀,未免也過於無聊。李藥師沉吟片刻,再次下了軍令:

“……明日,便順帶著請頡利可汗與兩位術士同到城外,一齊看看這‘煙花’的樣子罷。”

“對了,爾等再替我留意著往來的消息。想來,這幾日政事堂急發的諭令也該到了。雖說將在外君有令不受,但總歸還是要有朝廷的許可,辦事才穩妥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