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獻祭(1 / 1)

眼見那團紅白相間的爛泥並沒有恢複原狀的趨勢,祭壇內外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有鑒於幾位國師先前開膛破肚下油鍋的實績(當然,砍頭複生還是不能再提了),貴人們也不敢公開提出什麼質疑。但此情此景,他們又該以什麼話來圓場呢?

難道直接告訴鹿、虎二位術士:“不好意思,您師兄的頭炸了?”

突厥貴人實在沒有中原漢人那舌綻蓮花的本事,所以隻能沉默而已。

可是,在怔怔凝視了師兄頭顱所化的肉泥之後,佇立在可汗身側的鹿國師卻開始不由自主的打擺子了——其餘貴人相距甚遠,還不太明白就裡,端坐著的頡利可汗卻聽得一清二楚:

“怎會——怎會如此?他分明答應過我們,祭祀隻要得當,上神便一定會應允——”

誰又答應過什麼?頡利可汗大覺不解,正要開口詢問自己信任萬分的國師,卻聽祭壇上哧啦一聲巨響,原本倒伏的無頭屍體竟從原地跳起,鮮血如泉水一樣從腔子裡湧出,噴泉一樣倒飛十餘米,徑直激發到了半空。

這種景象大家是再熟悉也不過了。自從三位國師把持突厥王庭的大權之後,便常常向可汗索求奴隸以為人牲,每日砍頭剖心炮製供品,血腥場景便與現在一般無二。如此日複一日,毫無顧忌的消耗草原寶貴的人力,也正是以大祭司為受的老派貴人們對三位國師最為痛恨的地方——簡單來說,即使以野蠻殘暴著稱的漠北薩滿們,也覺得國師實在是有點太極端了。

不過,極端與否姑且不論,怎麼如今國師腔子裡的血也噴到天上去了呢?

羊國師也被獻祭了麼?

沒有人敢公開提這樣的疑問,但虎、鹿二位卻是實實在在打起了擺子,臉色也漸漸蒼白如紙——與茫然無知的突厥貴人不同,他們曾親自聆聽過高人的指點,知道自己侍奉的這位神明是多麼的尊貴、強大、以及不可理喻——隻要向他獻祭足夠多的人牲,一切荒誕而又暴虐的願望就都可以得到滿足;但反過來,一旦神明陷入暴怒,就必須要有相當分量的鮮血才能安撫。

而且,這位神明的口味是相當挑剔的。一旦憤怒達到某個閾值,他便會索要最為尊貴的鮮血作為報償,即使貴為王孫後妃,祭祀貞人,亦不能幸免——

但是,神明怎麼會驟然暴怒到這種地步?

虎力大仙猶自茫然不解,卻見祭壇上空狂風呼嘯,有如墨的黑雲自四角湧出,頃刻間便浸染了原本晴朗明亮的天空。而雲層中驚雷滾滾,有明亮的火球自空中炸響,轟隆聲響徹四周,就連帷帳的旗杆都在搖晃、顫抖。

與而今溫文爾雅、以克製為己任的人格化新神不同;遠古時代自變化莫測的自然偉力中誕生的古神,講究的可從來是報仇不過夜,翻臉比六月的天氣更快——

但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眼見烏雲席卷而來,頃刻間蔓延數百米,虎力大仙的臉色不由變了一變。但他迅速恢複了鎮靜,隻是回頭看一眼同樣懵逼的鹿力大仙,

俯首便向頡利可汗進言:

“大汗請看,我等召喚來毀滅唐軍的神罰,大致便是如此。”

頡利可汗喔了一聲,茫然望向烏雲——這神罰的威力倒的確是驚人之至,但這裡也不是唐軍大營呐……

還未等可汗思索明白,虎力大仙與鹿力大仙猛然欺上前來,一左一右抓住了他的手臂,瞬間化為邪風而去。

三人前腳剛走,那烏雲後腳便爆裂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瞬間籠罩此方圓十餘裡的王庭。而在烏雲之下,便隻有驟然爆發的淩亂尖叫、以及噴湧至半空的猩紅血霧了。

——隻要不遇上某個潑猴,兩位大仙逃命的本事還是相當厲害的呢。

·

在處置完這危險的帛書之後,江教授仔細欣賞珍貴資料之餘,便曾鄭重提醒林貌以及陛下,告訴他們此次處置相當於是對古神做了一次ddos攻擊,以超飽和的垃圾信息淹沒了真正的聯係;從以往的實踐來看,這種處置相當高效、安全而且可靠,但也難免有點小小的副作用——遭受過飽和信息攻擊的機器如果過載,大不了死機了事;但作為感知豐富意識強烈的神明,卻不可能就這麼善罷甘休。

畢竟吧,常人被垃圾郵件打擾幾次,尚且火冒三丈;更何況素來以喜怒無常著稱的上古尊神呢?

“當然,這也不算什麼大事。”江教授道:“在周公‘天人之誓’以後,三代以前的古神基本被逐出人世以外,需要耗費巨大的法力、施行相當奢侈的人祭,才能勉強對現世施展影響。即使是殘暴荒誕的古神,也絕不會願意浪費這樣大的資本。”

這一句保證很讓人信服。但當林貌再次跨過兩界的大門,想要為二師兄送上每周的吃食時,才發現自己當真是低估了那位名字稀奇古怪的神明——他在山腳向上眺望,隻見觸目所及,數千數百米,竟全是翻滾蠕動、濃如墨汁的黑雲,其間悶響陣陣,火光四濺,真有驚心動魄之感。

在這樣的異象面前,鎮守五行村的兩位大羅天仙卻很從容。猴哥是藝高人膽大,無需畏懼此小小劫數;二師兄則是彆有心腸,早已想開。在林貌安慰惶恐不安的拴柱拴花時,他便極為耿直的表達了心中的見解:

“瞧瞧這天象的樣子,怕不是已經波及了千裡萬裡!既然波及了千裡萬裡,哪裡有這麼好逃脫的?還不如躲在此處穩妥!”

再說了,逃走後還能到哪裡討饅頭、包子、蛋糕吃?一頓飽還是頓頓飽,二師兄還是分得很清楚的。

林貌被這真·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氣度折服,一時竟無言以對。隻是心中嘀咕不已,心想那位古神如此不惜成本,波及千裡萬裡,看來一番ddos攻擊下來,對祂刺激的確很深……

哎,也不知當初那一通操作,具體又是怎麼攻擊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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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林貌又在大聖的指示下盤坐練功,在入境中打通大周天的最後一步——以真氣為車馬,心神為韁繩,運載著人體天生的精、氣、神三花,又督脈逆流而上,過丹田、脊關,上天梯(脊

柱),經舌尖而至上顎,經由鼻息緩緩吐納,能以故換新,漸漸洗髓伐毛、脫胎換骨。

如此自身小天地的精氣與外界大天地的精氣彼此循環,法力與感知也逐步積累至巔峰。林貌靜靜修煉數個時辰,剛剛走通周天,心中便驟然一動,仿佛心血來潮,不可自製。他睜開眼來,看到面前月光皎皎,有淡若青煙的一縷影子漂浮在前,隻能隱約瞥見頭角崢嶸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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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林貌睜眼,那影子慌忙拜了下去:

“求上仙救一救小王的性命!大恩大德,感激不儘,日後定有重報!”

林貌愣了一愣,心想自己怎麼也與“上仙”不甚沾邊,這位估摸著是要找大聖求援,胡亂拜錯了碼頭;但眼見身後的大聖無甚反應,他也鎮定自如,平靜開口:

“不知閣下是何方神聖?”

那影子囁嚅著開口:“小王……小王是涇河的龍王……”

聞聽此言,林貌嘴角一抽,險些沒有繃住——即使《西遊》人物眾多,情節複雜,草蛇灰線,伏筆千裡;但這位裝逼被打臉,真正意義上提頭來見的龍王,仍舊締造了原著中流傳千古的名場面。某種意義上,整個西遊取經的流程,可就是由這位頭鐵老哥引發的……

不過,這樣關鍵的劇情人物,怎麼會平白無故的橫越千裡,到這荒山野嶺求助於自己呢?

這進展是不是不大對頭啊?

這幾個月風雲激蕩,大手子也算練出來了。他按住情緒,依舊波瀾不驚:

“龍王至此,有何貴乾?”

涇河龍王期期艾艾,艱難開口:

“不知上仙——上仙知道‘六天故氣’的古神麼……“

林貌立刻皺眉:“被‘天人之誓’驅逐的上古神明?”

“上仙高見……”

涇河龍王吞吐著向林貌解釋了緣由。原來,數年以前,龍王經不知名的“高人”舉薦,曾有幸自某位尊貴強大的上古神明手中獲取過力量,結識了不少秘密祭祀這位古神的同道。而近來同道中頗有騷動,他悄悄打聽底細,才知道那位古神不知為何降臨神諭,竟要對林貌痛下殺手……

“……小王冒險聽得確切,特意來通傳上仙。”

林貌微微一笑,神色不變,心中卻暗自腹誹——什麼“特意通傳”?以帛書反應之強烈來看,古神對他的關注恐怕早就不是一兩日的事情;他十餘日前便已經在長安露面,為什麼龍王不趁此時通報?而今特意提及,不過是想拉一波好感,順帶著撇清自己而已。

“多謝龍王費心。”他淡淡道:“但龍王言止於此了麼?”

眼見套近乎的話術未曾奏效,涇河龍王愁眉苦臉,不能不老實交代來意——古神神諭,本與龍王無乾,但近日天象驟變,他卻莫名感知到古神雷霆震怒,竟然不惜犧牲大量人殉,也要強行向人間輸送力量……

“上仙看到白日時那遮天蔽日的黑雲了麼?”龍王顫聲道:“那便是——那便是尊神經由祭祀,投送來的力量……”

擁有“

日名”的神祇地位崇高,在商人神話中已經接近於至尊“天帝”的地位,有此操控天氣的權能亦不足為奇。但自顓頊帝絕地天通、周公為天人立法以來,這樣強悍莫名的遠古神祇,已經無法直接降臨凡間,隻有依仗大量的人殉,才能勉強打開“通道”,泄漏一點威能。

當然,這種以人殉換力量的辦法在春秋以前都不算罕見。但畢竟時殊世異,人祭已經銷聲匿跡,古神又為何要不惜工本,拚命輸送神力呢?

林貌猜到了一點緣由,但他不太願意相信。

“人殉的數量總有儘頭,等祭品揮霍完畢,天氣也就自然平靜了吧。”他道。

“上仙——上仙說得不錯。實際上,僅僅維持了一個白日的風暴,人祭的數量便消耗得差不多了。但——但正因為人祭消耗殆儘,那古神竟轉而盯上了與祂立過契約的生靈……”

“什麼?”

“上仙有所不知,古神的姓名等同於法咒,舉凡知曉古神姓名、與之訂立約定的有情眾生,都已經陷入神祇咒術之中。隻要,隻要神祇願意,便能獻祭這些生靈——”

說到此處,龍王的聲音也漸漸放低,語氣中大為迷惑——若在先商之時,神明暴怒時濫用神力,為此獻祭巫師貞人也算常事;但今時不同往日了,在人道興盛的當下,每一個與神明擬定契約的祭祀,都是為古神維持存在、獻祭人牲的寶貴資源,是牽係古神與現世的“錨”。一旦丟失掉祭祀,古神的姓名淹沒無聞,那麼無論祂如何尊貴強大,也必定要與現世彼此脫鉤,從此淪落為歸墟遺忘的餘跡……

這樣珍貴的資源,嗬護尚且不及,又怎能隨意拋擲呢?當初龍王膽敢與虎謀皮,不也正看中了古神這不得已的忌憚麼?

但如今——如今……難道尊神便真的憤怒到這種地步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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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三年,突厥頡利可汗犯境,唐師伐之。

是歲夏至,突厥大雪凡十餘日,漠北羊馬多凍死,人饑,餓殍遍於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