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處置(1 / 1)

交代完注意事項之後,李先生對這篇微妙的帛書進行了“專業處置”——他從袖子裡抽出一截紅布,仔細將帛書裹好,收入口袋中,並反複叮囑林貌,不要再隨意接觸過於古老的文物。

“在‘天人之誓’生效的範圍以內,古神的威脅總是無足輕重。可一旦脫離了這道數十年前以鮮血鑄就的屏障,個體恐怕就很難抵禦來自上古的惡意了。請千萬留意。”他很委婉的解釋:“如果已經被神明所‘注目’,在徹底解決問題以前,儘力遠離神力所波及的範圍才是最安全的上策。”

怎麼“徹底解決問題”?考慮到組織先前展示的強橫手段,林貌很理智的保持了沉默。

“……這絲帛便如此危險麼?”

在旁聆聽的貓貓陛下終於幽幽出聲,語氣頗為微妙。

雖然古神表示出了某種怪異的歧視,居然將顯赫而尊貴天子視為無物,反而專心盯上了籍籍無名的大手子。但作為貼身接觸帛書的第一人,陛下當然不能不為自己——乃至長孫家的諸位憂慮。

李先生微微一愣,立刻意識到了這隻狸花貓小心翼翼的顧慮,於是開口解釋:

“也不必如此緊張。在三代的祭祀傳統中,神祇的名字是極為重大的禁忌,隻會在某些至為珍貴的青銅器物上篆刻尊號。隻要將這一小部分器物封存起來,就不會有什麼風險……”

至於如何“封存”這些珍貴的青銅器,鑒於大唐並無相關的經驗,那組織本身,自然是相當願意施以援手的。

但陛下停了一停,憂慮的神色卻並無緩和。

“……少量的青銅器?”狸花貓低聲道:“如果類似的青銅器總數大概有十二三件,算不算……少量呢?”

李先生:“……啊?”

在他與江教授不可置信的目光裡,狸花貓陛下緩緩點了點頭。

……怎麼說呢,長孫皇後令尊,先右驍衛將軍長孫晟大人,生平宦遊江北、廣閱方物,在盤桓河南的數年之間,那挑東西的眼光才真正是準到讓人發指。一點沒有疏失的地方。

·

在尷尬的沉默片刻之後,李先生才終於艱難開口,語氣猶豫不定:

“十幾——十幾件頂級的青銅器……“

這顯然超出了李先生的知識範圍,以至於他眼神遊移,終於向江教授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但江教授也同樣露出了相當之不體面的懵逼表情,在呆楞足足一秒鐘之後,他才長長歎氣:

“這恐怕很難解答,學界並沒有相關的經驗。畢竟吧,國內收藏的先周文物中,能有相似價值的,大概也不過三五件而已。”

數十年前殷墟的發掘工程啟動,塵封的遺跡重見天日。在於大量上古殘餘的搏鬥中,國內對三代文物的“清洗”流程日趨完善,至今已經可以輕鬆應付絕大多數的詛咒、人祭、預言,基本保證了甲骨文及普通器皿的無害化。但這種由一般文物所累積的經驗,又能輕易複製於最頂級的青銅器上麼?以學界

那點稀缺得可憐的上古理論,能夠應付這足足一打的高級文物麼?

以而今這點文物儲量?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整整十餘件滿刻銘文的青銅器簡直可以算考古界夢想不到的天降橫財。但也正因為是天降橫財,所以才絕沒有處理的經驗——就如尋常人通常不會考慮千億身家的理財思路;就憑而今這點屈指可數的資料,相關部門自然也總結不出什麼“規律”來!

每一件篆刻銘文的上古青銅器都可以被視為至為珍貴的國寶,曆史學界無可替代的原始資料。在沒有絕對把握下,誰又敢倒反天罡,擔負這巨大之至的曆史責任,對國寶做激進的試驗?

顯然,李先生絕不能負擔這個責任。所以他微微色變,亦不覺嘶的抽了口涼氣。

“……原來如此。”他低聲道:“既然是這樣,那麼一般的封存方法便不足以信賴了——十幾件青銅器堆積存放在一起,恐怕真會鬨出事情來。如果陛下不反對的話,我們可以現在就進行處置。”

貓貓陛下默了一默,心想長孫家的祖宅珍寶堆積無數,存放的又豈止是十幾件殷商文物?隻不過皇後兄妹常年在外,從沒有時間整理這些危險而珍貴的寶物而已。如今不過是稍稍謄寫銘文,居然立刻就激發了變故。

當然,這個變故暫時還隻是針對著林貌。但古神的喜怒不可揣測,一旦神力擴散,那皇室還能幸免麼?

“請問,這些器物又該如何處置呢?”

“如果隻是設法驅逐神力,那麼並不算困難。”作為絕對的專業人士,李先生迅速給出了答複:“此外,考慮到您的背景,我們還可以提供更為細致的服務,充分滿足宗教上的需要……“

“宗教上的需要?”

“是這樣。我們完全尊重您的宗教背景,會以您選中的方式解決問題。如果您有需要,我們可以以部門的權限臨時借取佛道兩門的神物。譬如龍虎山世代相傳、太上道祖欽賜之“陽平治都功印”;又譬如珍藏於大雁塔,如今世間僅餘一粒的釋尊佛骨舍利——”

說到此處,李先生語氣微停,忽的牢牢閉上了嘴——他猛然記起,而今大雁塔下那粒封存千餘年的絕世佛骨舍利,正是昔日李二陛下之不肖子孫耗費重金迎請,其諂媚神佛的醜態,還曾鬨出過韓昌黎泣血上書,所謂《諫迎佛骨表》的風波……

以這樣的聖物招待李二陛下,那似乎有點當面打臉的嫌疑吧?

所幸陛下蒞臨現代未久,而今的知識儲備尚未擴展後安史之亂後韓柳散文的地步,還沒有意識到這無意中的陰陽怪氣。他思索片刻,自覺從龍虎山調取天師印實在太耗時間,自己未必有這個空餘,希望能夠儘快的料理清楚,不留殘餘。

在至尊清楚表達了如此意願之後,李先生微微猶豫,仍舊一口答應,同意以最新的技術滿足陛下的需求,迅速解決問題。

不過,相對於往常陛下所熟知的畫符召神、齋戒獻祭等種種浩大而又正式的莊重儀式,組織辦公的風格可就要簡單粗暴得多了。他眼睜睜看著李先生摸出一個手機,點開某個碧綠碧綠

、似乎名為“飛信”的軟件,將那扭曲的太陽符號仔細拍攝為高清圖片,轉發到了“公關一家人”的群聊裡。

然後呢?然後就再沒有動靜了。

如此等待足足十五分鐘之久,急於回朝處理軍務的至尊終於忍耐不住,冒昧開口詢問:

“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效呢?”

“見效?”李先生瞥了一眼手機:“已經見效了呀。”

“……啊?”

·

陰山山腳,漠南草原腹地,突厥王帳。

自數日前收到李靖大軍開拔的消息之後,居中指揮的王帳貴族們便集體陷入了莫大的恐懼之中——作為草原馳騁征伐的將領,沒有誰比他們更明白騎兵的速度。一旦李靖率領的精銳騎兵已經展開陣勢,那麼除了祈禱拱衛王庭的護軍能成功阻遏對手的衝鋒以外,駐留在王帳內外的貴人們就再無彆路可走了。茫茫草原艱困難行,就算他們能順利逃出駐地,也決計不能擺脫李靖大軍的追捕!

換句話說,隻要守衛稍有不利,諸位突厥顯貴便都要交代在此處了!

當然,作為草原諸部落定期朝貢的中心,陰山腳下的王庭修築有大量堅固的工事。即使比不上中原漢人固若金湯的城池,也不是區區奇兵可以威脅驚擾。如若是一年之前,即使在正面交鋒中不能製勝,可汗也大可依仗工事與漢人周旋,足以拖到對方後勤斷絕,不戰自退……

——可現在,可現在!

可現在什麼也不必提了,隻要一想到漢人手中那種比雷霆更為凶猛淩厲的火焰爆炸,即使最為驍勇而頑固的殺人狂魔,也不能不在此恐怖的幻象前瑟瑟發抖。自可汗南征以來他們與漢人遭遇數次,即使心機用上已知的一切正法邪術,也從沒有一回能抵禦這爆裂的威力,最好的戰績也不過倉皇撤退而已……

如今這多年修建的堅固城池,真能擋住李靖的攻勢麼?所有人心裡都沒有底。

自然,這種強悍絕倫的爆炸絕非人力可為,必定是什麼強勢的法術。為此,各部落的頭人惶恐終日,都在私下裡尋找可以信賴的高人。而這種對玄學法術的渴望,亦自然而然引爆了軍中潛伏已久的矛盾——突厥德高望重的祭祀自覺有了各部族的撐腰,終於不再忍耐,毅然向可汗寵幸的妖人們發起了決死的衝鋒,要撥亂反正,清洗妖術的餘毒,而重歸草原祭祀的正統。

……然後嘛,據說那三個姓羊、鹿、虎的術士爽快下場,立刻就要與大祭司賭鬥法術,比拚什麼赤身下油鍋、剖腹剜心,並現場動手,極為豪放的做出了示範——而毅然撥亂反正的大祭司們,則相當遺憾的首輪告負,將自己的腦袋掛到了旗杆上,辮子至今還在獵獵飛舞、極為醒目。

大祭司執掌突厥王帳多年,麾下信徒眾多,而今暴死人手,自是引發了極大的憤恨。但憤恨歸憤恨,看看旗杆上懸掛的頭顱,卻沒有一個人敢於出面抗爭。畢竟吧,漢人的爆炸固然厲害,但那砍下頭顱還能接上的本事,委實也非同小可,實在不宜冒險。

不過,那術士似

乎也全無謹言慎行的意思。在料理掉大祭司之後,這三人立刻獻上讒言,不顧現在大軍壓境的緊迫局勢,一定要請可汗將大祭司的徒弟們貶為奴隸,隨意打罵羞辱、勞作不休;還要請可汗設立巨大的祭壇,說是要日日在壇上向尊神祝禱,祈求神力,摧垮唐軍。

能否摧垮唐軍,尚不得而至。但幾位術士的確是展現了非凡的神通。他們每日一輪,先在祭壇上打坐念咒,奉上祭品,而後砍下頭顱,將腦袋在空中盤旋數圈,再原封不動,移回脖頸之上——以彼等的說法,這是將真靈寄宿於玄竅之中,才能與神明互以精神往來。

精神往來姑且不論,到底是什麼神明如此殘暴,竟要他人以頭顱奉獻?真是令人不解。

而今局勢顛微,祝禱的頻率也上升了。各部貴人們團聚於帷帳之外,一抬頭就能看見那辛苦修建的高聳祭壇。祭壇上盤坐著羊姓術士的無頭軀乾,而腦袋則飛在空中,正以極高的速度繞著祭壇旋轉,發出嗡嗡的聲響。

侍奉在可汗身側的虎姓術士大為振奮,當即振臂高呼:

“這是尊神的回應!尊神已經同意我等的祈請,要向唐人降下災禍了!”

可汗面露笑容,欣欣自得。一旁的貴人們卻面面相覷,做聲不得——在李靖高速移動之後,他們已經很難收到唐軍的消息;但從前線偶爾的線報來看,對方怎麼也不像是有“災禍”的樣子……

負責護衛王庭的安禪具泥終於忍耐不住,抗聲發問:

“國師已經詛咒了李靖麼?不知何時才能生效?”

虎、鹿兩位國師一齊冷笑,大為不屑:

“李靖算什麼?我們領受了上神的意旨,詛咒的乃是唐軍的幕後指使,一切的罪魁禍首!隻要將此人料理乾淨,區區唐軍,不過螻蟻……”

他將手一豎,指向空中:“而今上神已經有了回應!經由我師兄的頭顱,上神便能傳導神力,收取人間的消息,從此鎖定目標,降下神罰——看到沒有,我師兄的頭顱每轉一次,便等於向上神送去了一截消息……”

眾人仰頭觀看那兀自高速旋轉的頭顱,心中不覺有些詫異。國師的話雲裡霧裡,他們也不能全懂,但聽來聽去,仿佛羊國師便是個五百裡加急的中介驛站一般,而那位的神明接受信息的方式,也委實有些詭異。

……而且,這腦袋是不是也轉得太快了點?

鹿國師顯然也留意到了這一點。他注目凝視,不覺微微皺眉:

“……奇怪,怎麼今日向上神輸送的消息如此之多——”

話音未完,反複旋轉的頭顱便猛然前衝,在拐彎處再次提高了速度——可惜,這一次向心力終於再難約束這狂飆的動量了,於是,飛速運動的頭顱終於擺脫圓形的軌跡,沿著拋物線的某一支斜斜飛出,以高速迎頭撞上祭壇的旗幟,當場碎成了一灘爛泥。

在下圍觀的眾人:…………

國師法力無邊,砍掉頭顱都能複生,那現在連腦殼都碎成粉末了,還能恢複如初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