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二師兄(1 / 1)

村民集體觀看視頻的第一天:初來乍到,不明所以,麻木、驚恐、畏懼;

村民集體觀看視頻的第二天:對簽到應卯依然不適應,不敢頂撞魔王,卻在私下裡偷偷怒罵拴柱、拴花;並想念自己的老家。

村民集體觀看視頻的第三天:雖然視頻裡的人動來動去,聲音此起彼伏,的確——的確有些趣味,但在全神貫注之餘,還是不時想回自己家看看。

村民集體觀看視頻的第四天:媽呀,這小人說話真有意思!媽呀,這又是哪來的怪聲,聽著怎麼這麼好笑?媽耶。這又是個啥,閃得眼都要花了哦——不過好看倒是怪好看的。家裡?——什麼家裡?不就出來看幾個時辰的視頻,家裡還能出什麼岔子麼?

此間樂,不思家呀!

——簡而言之,任何一個人都不應該忽視現代社會□□樂無與倫比的威力,在種種先進娛樂技術(高燃bgm、動畫、炫酷特效)的加持下,即使是相隔千餘年光陰、古今高不可攀的文化壁壘,短視頻依然在區區數天內迅速攻克了村民所有的膽怯、畏懼與恐怖,並順利將知識注入了這些渾茫的腦中。

他們未必明白知識本身的意義,但就著洗腦的旋律與魔性的剪輯,總算是將知識都死記硬背下來,順帶著複刻了視頻中那些反複洗腦的流程。

怎麼說呢,對於中古世紀娛樂活動匱乏到近乎空白的農民來說,這些信息時代的消遣方式就簡直是太降維打擊了。在這種強烈的對比下,人類是真能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偉大潛力的——多少貧民目不識丁,卻能對晦澀艱深的戲本唱詞倒背如流、如數家珍?而今換做更簡單、輕巧的耕作流程,你還真當人家記不下來不成?

看著視頻就著音樂硬生生背上它五六天,到了一周結束進入下一個章節的時候,居然連五十以上的老頭都會背誦了!

曉不曉得勞動群眾的潛力啊?

甚而言之,這些聲情並茂光怪陸離的視頻,還一躍取代了村中從老到小生平所見的一切消遣,成為他們最為癡迷的消遣,以至於茶餘飯後,村中居然不時回蕩著雄渾有力的吼叫:

“早日午後,要除蟲~呀!天氣冷了,要蓋~膜~呀~呀~呀!小麥種子,要春化呀~呀——呀!”

——在長久生活經驗的磨礪下視頻中的台詞被極富創造力的改編為類似於秦腔或者梆子的各色唱法,赫然響徹了田頭屋後。

怎麼說呢,除了內容實在有些鬼畜,音色居然還相當……不錯?

在勞動人民的激情下,這種二次創造逐漸迭代,並迅速攀向了音樂美的高峰,走入前所未有的藝術殿堂。當林貌闊彆十幾日返回石板處,遙遙聽到的便是鏗鏘有力、氣震山河的有力唱腔:

“三月三來要播種呀,播種子講究的就是個深挖!深挖挖多少,深挖挖多寬?妹說也就三尺三呐,便如妹想郎那麼深——”

林貌腳下一個趔趄,險些從田埂上栽倒下去。

臥槽,好好的農業科普,怎麼還

改編成情歌對唱了捏?

這是什麼離譜的同人展開啊!

……不過這新編山歌倒確實唱得還蠻好聽就是了。

他扶一扶面具,勉強壓製住抽搐的嘴角,抬手用幻術招呼來了監工的拴柱與拴花。為了保持魔王高冷的姿態,林貌沒有對村民新編的唱腔表示出任何態度,僅僅隻是乾脆利落的下令,要求村中撥出青壯,替自己辦事,而且——“不許多聽,不許多問,敢多嘴的一律處置!”

孫大聖話裡話外反複提醒,都是要他多多的準備吃食,招待仙家一定不能不周到。雖然不知道那位仙家食量這麼豪爽,林貌依然謹慎奉命,花了大價錢特事特辦,請市裡做連鎖早餐店的商家準備了數百斤的白面饅頭、蓬鬆大油條、豆沙餡芸豆餡醬肉鮮肉各色包子、寬油炸的湯圓、雞蛋攤的煎餅,熱騰騰顫巍巍堆了兩三個小推車,各個都有半人來高,幾乎搜刮乾淨了附近的庫存。恐怕附近小店兩三天的早餐供應都要吃緊了。

被選來的青壯呆呆仰望堆積成山的饅頭包子,聞著撲面而來的油香甜香,真是吞口水吞得連肚子都要飽了,隻是沒有大王的命令,一點也不敢妄動。

等到他們跋山涉水,將滿滿兩大車吃食送到野地外一塊純白山石下,魔王卻隻相當吝嗇的一人發了三個大包子,隨後便揮退了所有閒雜人等,一律不許靠近。

……不過嘛,這包子倒真是蠻好吃的。

·

等到村民全部散儘,林貌施展幻術,將自己與狸花貓變化為兩塊平平無奇的山石,潛伏草叢中,暗自窺伺曠野上蒸騰而起的那股熱氣——為了保持食物的吸引力,他們隻能將面食敞開,儘情顯露色澤、散發美食香味;雖然聞起來實在既誘人又可口,但隻要恭候的那位仙家稍微遲誤一點,恐怕兩大車早點就都要涼透了……

畢竟吧,天上仙家到底該有些矜持,總不能在荒郊野外看到點吃的就上前猛烈開炫吧?

但大手子區區凡人目光短淺,還是太過於低估齊天大聖情報的準確度了。事實上,在敞開面食散發熱香後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半人高的灌木叢中便窸窸窣窣一通亂響,而後樹影晃動,自地上莫名竄出了個五大三粗的壯漢,晃著腦袋左右張望,一對軲轆大的眼睛滴溜溜的轉。

此人不知從何而來,亦不知是何等身份。雖然身寬體胖,衣服也算體面,但鑽出草堆後兩隻眼睛便鉤子一樣的沾上了那幾輛小推車,眼珠子瞪得都快要冒火星子了。

“哪裡來的饅首?”他哼哼唧唧,聲音比打雷還要響。

“又是哪裡來的白面?居然這麼香!”他朝小推車挪了了幾步,已經在下意識舔嘴了。

“居然沒有人看著?”壯漢繞著小推車打轉,隻是越轉離小推車越近,忍不住伸著鼻子聞蒸騰的油香,豬一樣的哼哼著。

如此轉了整整三圈,壯漢終於下定了決心:

“既然沒有人看著,那早晚也是被賊偷光搶光。咱替這主人家看管片刻,吃他幾個也是應當!”

如此打消了

良心上最後的顧慮,壯漢悍然伸出簸箕大的雙手,左手一個右手一個,抓起饅頭後左右開弓,僅僅隻是啊嗚兩口,有半個腦袋大的饅頭便頃刻消失在血盆大嘴之中,再不見蹤影。

他摸了摸肚皮,咂一咂嘴:“聞著倒是挺香,可惜囫圇吞棗,沒吃出個什麼味道……算了,拿都拿了,咱老豬也不講那些客氣,再嘗它幾個試試口味!”

底線總是容易打破的,抵消了那點虛無的道德譴責之後,壯漢再無顧慮,抬手便將一個熱騰騰油汪汪足有沙缽大小的油炸湯圓塞進了嘴裡,一口吞入肚中——不,甚至都不能叫吞,那漢子隻是仰頭將那湯團往嘴裡一倒,偌大的糯米團子瞬間便不見了蹤影,比通下水道還要輕鬆……

要知道,這玩意兒的奶油芝麻餡可是少說有七八十度啊!

林貌蹲在草叢裡看得目不轉睛,同時眼角微微抽搐——親眼見證了這個吃相,再親耳聆聽了壯漢的自稱,要是對來者再一無所知,那可就實在是對不起每個暑假必定重播的西遊記了。

……想來也是,普天之下,大概也隻有豬剛鬣豬二師兄,才能有這樣一副胃口了。

要知道,在原著之中,這位可是連木碗碎鐵都能一口生吞,號稱食道是用瓷磚砌成的絕對猛人——猛豬啊,區區一點七八十度的豆沙餡而已,真正是微不足道,貽笑大方而已。

雖然風評遠不及大聖,但隻要吃喝管夠,有足夠的物資刺激,這位上界天仙貶謫降世的二師兄,那本領還是相當之驚人的;人家在七絕山鬥大蟒時,那可是硬生生變化出千丈法身,獨自拱開了堵塞千載的稀柿胡同,居功至偉。

再怎麼說,轉移巫蠱詛咒也比稀柿(屎)乾淨得多吧?

……不過,二師兄又是怎麼來這荒郊野嶺的?

林貌心中的疑惑一閃而過,但立刻被拋諸腦後。他雙眼圓睜,心下激動,知道大聖還真是給自己指點了一條粗壯的金豬腿,隻要操作得當,絕對能保安全無虞,可以輕易抵消巫蠱。

眼見二師兄扛吃抗吃埋頭苦乾,林貌下意識屏息凝神,不敢喘氣,生怕驚動了貴客;但顯然大手子太過於低估豬剛鬣的功力了,人家吃的是大快朵頤渾然忘我,頭都不屑於抬上一抬;真如大聖所說,恐怕拿小刀子劃二師兄耳朵,人家現在也不知道疼了。

怎麼說呢,眼看著二師兄狂吃猛嚼,吃了湯圓哢嚓哢嚓吃油條,吃了油條撕燒餅蘸油湯,吃完燒餅後仰頭吐出熱氣,再順手灌一碗豆漿溜溜縫——那種津津有味、毫無做作,居然看得林貌肚中發響,隱約間唾液橫生。

這吃喝的素質,可比一般的吃播高太多了好麼……

一人一貓在草叢中足足蹲了快一個小時,蹲得兩腿發麻腳發軟,才終於等到豬剛鬣搜刮乾淨最後一口肉包,用剩餘的油條泡豆漿一口喝下,舒舒服服打了個響亮之極的飽嗝。

“老豬好久沒有吃這麼飽了!”壯漢撫弄著肚皮:“真他奶奶的好吃——當年天庭的宴席,什麼龍肝鳳膽,蟠桃火棗,吃得口中都淡出了鳥,還是這個有油

水……”

他再打了個飽嗝,晃著腦袋望見了空空如也的推車,他後知後覺,登時便是一個激靈:

“不好!咱一時口滑,吃得實在是有些多了!——真要是主人家回來,老豬如何收場?三十六計,還不如走為上計——”

眼見著壯漢掙紮起身,林貌趕緊撤銷幻術,抱著狸花貓衝上前去,當頭攔住去路:

“這位壯士——”

不叫則已,他剛一出聲,這壯漢嗷嗷大叫,立刻抬手來遮住胖臉,兩腿一蹬,往天上猛躥——這是神仙騰雲的必備姿勢,頃刻間便可遠遁千裡,不見蹤跡。

可惜,林貌遵照大聖的吩咐,早在饅頭包子上撒了一層細細的符紙灰燼,雖然並不傷身,卻可以遲滯真氣,阻遏法力。於是二師兄兩條胖jio在地上蹬來蹬去,始終毫無影響,反倒是負擔沉重的腸胃終於不堪打擾,哐當放出一個又響又長的臭屁,熏得林貌與陛下連連後退,掩鼻不迭。

大概是知道自己實在無法逃脫,豬剛鬣一聲哀叫,終於放下手來,露出一張漲得通紅的臉:

“罷了,咱老豬今日也算活該……”

他滴溜溜往林貌身上一掃,忽然瞪大了眼睛:

“凡人?”

林貌有些莫名其妙,但依然謹慎答話:“小子正是凡人。此次冒昧出面,是想求托一件事……”

豬剛鬣喔了一聲,登時恢複了膽氣。他原本驚魂未定,還以為自己法力不暢是中了哪位仙家的手腳,生怕會在天界熟人之前顏面掃地;但現在攔路的不過區區一個凡人,豬剛鬣的信心立刻隨之高漲——就算鬥不過上界仙家,他還鬥不過區區一個凡人不成?

一旦察覺對手軟弱可欺,二師兄遵循本心順風則浪,雙腳離開地面,病毒重新打開,而聰明的智商再次下線。他上下打量著這平平無奇的一人一貓,尋思著怎麼打貼了這些肉眼凡胎的貨色——當然,考慮到這小子背後或許還真有高人指點,他倒也不該太過分,隻是哼了一聲:

“本座本是乘雲趕路,不料一時肚饑,用了你一些東西。區區瑣物,將來必有報答。本座而今事務繁忙,便不勞你遠送了……”

林貌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將來必有報答”?誰不知道您二師兄被貶下界後一度慘到靠入贅求活啊?都得吃妖精軟飯才能混日子了,您老報答個啥呀?猛乾軟飯的心得嗎?

……等等,在西遊記原著中招贅二師兄入門,殷勤供他吃軟飯的妖精,又是誰來著?

福陵山卵二姐……卵二姐……據後世文獻考證,書中此“卵”應為卯之誤寫,那麼歸根究底,就該是“卯二姐”——

得了,現在是連軟飯都沒得吃了。更談不上什麼報答不報答的。

作為端掉二師兄軟飯的始作俑者,林貌心思轉得飛快,語氣立時變得冷淡:

“閣下打算如何回報?”

驟然被凡人頂撞,前上界水軍將領豬剛鬣大為不滿:

“你這是什麼態度?莫非

還要仙家給你保證——“

林貌不動聲色,從袖中抽出一根金色的猴毛,在二師兄面前晃了一晃。

這是臨行前猴哥親贈,自胳肢窩拔下來的真·救命毫毛。雖然味道似乎是大點,但效力決計無可挑剔。

豬剛鬣的眼珠隨著猴毛轉動,刹那間結結實實打了個寒戰,僅僅隻是一個交眼,他便認出了猴毛上可惡之至的熟悉氣味——

奶奶的,是那潑猴弼馬溫!

雖然大鬨天宮已有五百年之久,但沉重往事不可遺忘;當年那天生天養的該死猢猻手持一把大鐵棍從南天門一直敲到淩霄殿外的可怕事跡,大概已經是一切天兵天將永遠不能抹消的心理陰影,少說也得算個重度ptsd。

……當然,那猴子是膽大妄為被世尊給拾掇了,估計而今壓在五行山下法力已百不存一;但他豬剛鬣不是也慘遭貶謫,錯投豬胎,修為同樣所剩無幾嗎?

如果兩相比較起來……

不得不說,二師兄一輩子貪吃好睡,唯有在省時度勢上天資不凡,非常懂得在恰當的時候順從本心。他悄悄望了那根猴毛一眼,稍稍評估了裡面蘊含的法力,立刻便就坡下路,所謂病毒關閉,聰明的智商又重新占領了高地:

“——要仙家給你們保證,也不是不可以。”他極為順滑的改變了口氣,毫無轉折的生澀:“咱也不能白吃你的東西,總該替你做些什麼……”

說到此處,二師兄卻不由稍稍躊躇:他現在身無長物,哪裡有什麼東西能“報答”這個凡人?難道還抵押九齒釘耙不成?

他咂了咂嘴,有了主意:

“都說天機不可泄露,但今日吃了你這麼多,咱便破一破例,替你看看命數……”

未卜先知是天賜的本事,能飛升上界的仙家人人都會得一手。隻要胡說兩句將凡人先糊弄住,他有的是法子事後開溜。橫豎那猴子已經被壓了五百年,難道還能扛著五行山找自己算賬不成。

不容林貌出聲拒絕,二師兄搶先一步,瞪大了眼睛猛看大手子的臉。但死死盯了幾眼,他的臉色卻漸漸變化,竟然露出了再明顯不過的驚訝。

“奇怪!奇怪!”他嚷嚷道:“你小子這面相——這面相,不像是此三界五行、四大部州之中的人呐!明明就是肉體凡胎,怎麼這還有上千年的氣數呢?而且這五官骨相、舉手投足,真真是渾然不可理喻,和天下人都絕不一樣——咱老豬也沒看錯吧……“

林貌本想打斷這二師兄的自說自話,但聽到講解後仍舊微微一呆,反應不能。就連旁邊乖乖蹲坐的貓貓陛下都是喵的一聲,起了興趣:

“你倒是挺有眼光的嘛!”

二師兄能混到上界天仙,封爵拜將,那本事果然也不是吹的。雖然不如大聖神通廣大,但成仙後的基本素質卻是絕對過硬,值得信賴。

聽到狸花貓居然開口說話,豬剛鬣移過目光,僅僅瞥了貓貓陛下一眼,眉毛便皺得更緊了:

“更奇怪了。”他嘟囔道:“明明就是一隻貓,怎麼還有這六親不和的面相呐?”

貓貓陛下:…………

“你在胡說什麼?”

他噌的從草叢中竄起,尾巴都豎成了電線。

豬剛鬣遵從本心,對這小貓渾然不以為意——那凡人好歹有猴毛護體,咱老豬不跟他一般見識;你一個小貓咪又能做什麼?咱老豬就是得罪了你,你還能朝咱喵喵叫不成?

所以他滿不在乎,率直開口:

“六親不和就是六親不和唄,彆看這面相榮華富貴,人間絕頂,但少說也得克死兩三個親兄弟,才能成就他煌煌大業;要是面相發揮穩妥,搞不好還得搭上親爹親兒子呢——嘖嘖,富貴之至,六親斷絕,這面相也真是夠極品的……”

——極品不極品另說,反正貓貓陛下已經是抑製不住,徹底炸成一個極品的狸花毛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