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蝗神(1 / 1)

僅僅是吃完早飯,林貌便覺精疲力儘,再也難以支撐。他原本隻是想在沙發上躺一躺,誰知一躺便覺頭腦昏沉,渾茫不知所以,竟黑沉沉栽入了睡夢之中。

如此恍兮惚兮不知幾何,意識半夢半醒掙紮不出,直到兩側太陽穴一陣刺痛,林貌才霍然睜開眼睛,翻身坐起——卻見身側野草茫茫直接天際,哪裡還有什麼天花板的影子?

“你醒啦?”熟悉的聲音從身側響起:“還算你小子走運,咱老孫來得及時,否則非得大病一場不可。”

林貌茫然轉頭,看到拇指大小的孫大聖盤坐在狸花貓的頭頂,朝自己連連搖頭:

“居然連妖氣侵體都不知道,還敢隨便睡覺?你也不怕魂魄被妖氣困住!要不是這隻貓跑了幾裡地來找咱,你怕是得躺上二天二夜!”

……怪不得陛下身上都是草屑,原來是跑了這麼遠呐。

孫大聖向他嘖了一聲,從貓貓頭頂跳落,輕輕巧巧落在一片闊葉上。

林貌有些懵逼的眨了眨眼,他依然不明所以,但身體中的疲憊卻似乎真的煙消雲散,再沒有那種深入骨髓的鈍痛。

“……妖氣?”

他費力思索,終於記起了昨晚的異樣——從天氣預報來看,昨晚既不該有驚雷也不該有暴雨,更何況臥室門窗緊閉,又怎麼會是一副狂風肆虐過的景象?

現在妖氣祛除大腦漸漸清晰,林貌立刻意識到了不對。

大聖仔細聽完他的說法,終於咂了咂嘴:

“有意思,想不到業力輪轉,天劫竟來得如此之快……倒是老孫有些疏忽了。”

林貌大為驚訝:“天劫?那不是成仙時才會有的劫數嗎,怎麼還輪到我了呢?”

小子何德何能啊!

大聖皺了皺眉:

“誰告訴你天劫是成仙的劫數?成仙當然必得有二災天劫,但劫數卻絕不僅限於成仙飛升之時。咱問你,修仙是為了什麼?”

這個問題恐怕要牽涉到至為高深微妙的玄學法理,但在孫悟空這裡,答案卻是顯而易見的。林貌不假思索:

“求長生。”

誰不知道孫大聖“可得長生否”的名梗啊?

孫悟空微微有些驚異:“你小子倒實在有些見識。不錯,道法稱逍遙長生,佛法稱無餘涅槃,歸根到底,都是要跳出這二界五行之外,不受生死輪轉之苦。但修行有成,此生固然不再輪轉,前世千百萬次輪回所積攢的因果,卻並不能因修行而清空——所謂神通不敵業力,無論修為如何高深,都必定有因果報應的時日。

常言所謂‘天劫’,大致便是如此。這東西變化多端,不是法力可以規避的事情;如果仔細揣摩,甚至能算作一種福分——修為不到那個地步,還沒有見識劫數的機會呢。”

聽到此處,林貌才終究恍然大悟。《西遊》原書中倒的確說過“二災”劫數,厲害無比;但天劫的變化,顯然又不止於此——孫悟空倒是靠著七十二變躲過了二災,但因果輪回報應

不爽,卻實在是躲不過這五行山了。

神通不敵業力,誠哉斯言。

他道:“所以大聖才會教我幻術,又提醒我一定小心?”

“也有幾分用意吧,還得看你小子的運數。”孫悟空道:“不過你的運氣倒真是不錯,而今看來,這一番的劫數,也不過是要遭遇幾個小妖怪而已。”

業力雖然不可逃避,但幻化的劫數卻實在難以揣測。相較而言,由天災人禍乃至妖魔鬼怪所引發的“外劫”,可比走火入魔心境崩潰的“內劫”,要好料理太多了。

有大聖做底牌,林貌自然信心大增,他摸出手機,照一照自己再度恢複氣色的臉,心情大好:

“如果隻是這種程度,那似乎也不難對付嘛……”

妖氣侵體當然很難受,但比起被雷劈火燒或者真刀真槍和妖怪乾上一場,還是輕巧容易太多了——當然,這都是猴哥的金大腿夠牢靠啊。

拇指大小的猴哥卻嗬嗬了一聲:“‘隻是這種程度’?你也太小瞧天劫了!區區妖氣,不過是前哨而已,接下來的變亂,才是真正的大陣仗。”

說罷,他輕輕吹一口氣,方圓數裡內氣流翻滾,參差的野草一齊倒伏,緊抱著草根隱伏葉下的飛蟲隨之顯現,竟然是大大小小碧綠青翠的蝗蟲,都在震動著翅膀隨氣流搖擺。

林貌舉目望去,四周青綠起伏,密密麻麻都是蜷縮的蝗蟲,少說有數千隻的規模。這些飛蟲集聚在小小的草叢裡,簡直能讓人發作起密集恐懼症來。

可是,現在明明是零度上下的天氣,絕非蝗蟲可以繁殖生長的氣候,這些害蟲又是從何而來?

“咱剛施法把你移來,這些蝗蟲就全都陸陸續續飛了過來,殺也殺也不完。”大聖道:“這些蝗蟲可不一般,現在是剛剛被施法喚醒,所以隻能吃一吃野草樹葉。等到它們體型變大體色發黃,那千百萬隻蝗蟲饑不擇食,吃的可就是血肉了。”

千百萬隻嗜血的飛蟲蜂擁而上,恐怕比任何妖術都更加可怕。林貌沉默片刻,低聲道:

“這是蝗妖嗎?”

“蝗妖?”孫悟空淡淡道:“你太小看這個東西了。依照凡間的規矩,能夠驅使數千萬數兆萬蝗蟲的精怪,還能稱之為‘妖’嗎?凡人們敢驅逐這個‘妖怪’嗎?”

千百年黎民百姓掙紮求存,除了水旱不調以外,最為恐懼的便是這‘蝗災’了——數千萬上百億飛蟲鋪天蓋地而來,所過之處千裡赤地寸草不生,是決計無法阻止與逆轉的巨大災害,不可想象的生物偉力。在這樣的力量面前,凡人隻能驚恐顫抖,將之想象為為上天降下的災害,自天譴中誕生的毀滅神力。

在這樣的神力面前,尋常百姓惶恐之至,連撲殺蝗蟲都不敢,哪裡還能視為“妖怪”?

在某些荒悖的王朝,這樣不可理喻不能阻止的破壞力,甚至被當政者供養祭祀,敕封為新的“神祇”——因此,蝗蟲不但不是妖魔,反而應該被視為正式冊封的正神,某種專一製造恐怖、饑荒與死亡的神明。

林貌

微微默然,就連狸花貓的尾巴都不自覺耷拉了下來——陛下即位之初,關中便有大旱蝗災的征兆,損壞極為劇烈;而以貞觀君臣的賢明老道,也隻能無可奈何,束手任蝗蟲肆虐而已。就算事後再怎麼彌補,那種徹頭徹尾的無力與憤恨,至今還是記憶猶新。

某種意義上,這隻肆無忌憚的蝗蟲,甚至可以看做是對林貌與皇帝最尖銳的嘲諷——如果凡人連抵禦蝗災的能力都沒有,隻能戰栗著焚香祝禱,祈求“蝗神”的高抬貴手,那所謂人類的“自立於世▉▉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豈非隻是笑話而已?

當然,大聖畢竟是厚道的。他隻是額外掃了林貌一眼:“神魔隻在一念之間,但這種被凡人祭祀過的東西,可就實在不好對付了。”

作為略懂玄學法理的大手子,林貌當然明白大聖的意思——既然蝗蟲已經被冊封為“神”而非“妖”,那世間一切的誅妖法術便都統統失效了;對付這樣的邪魔,就隻能憑道行法力硬拚,而再無取巧的餘地。

但要一個修行不到半個月的角色硬剛聚蟲千百萬的邪魔,那簡直有一種奔波兒霸的美。

林貌想了片刻後不願再想了,隻能眼巴巴望著小小一個的大聖:

猴哥,看在粽子水蜜桃鹽脆李的份上,真的不能拉小弟一把嗎?

猴哥當然仗義之極,所以哼了一聲。

“不是老孫不想幫你,隻是這東西實在難辦。”他道:“這蝗神法力甚高,隱蔽逃竄的功夫也是天下第一——它施法招來的數千百萬蝗蟲都是寄托元神的分身,除非全數剿滅,否則不能傷它分毫。就連咱老孫,那也得使出法天象地的真本事,才能穩妥料理這玩意兒。偏偏咱的法力被封了九成九,實在耍不出這個神通來。”

他抬了抬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表示法力已所剩無幾。

“所以,以現在的情況嘛,你大概有兩個法子可以選。”

林貌趕緊行禮,虛心請教:

“大聖請講。”

大聖豎起一根指頭:

“第一個辦法,是走為上策,避其鋒芒。咱給你一道甲馬,一日可行六千裡地。你帶著這花皮狸奴,先到遠方避開再說。蝗神繁育召集的蝗蟲越多,消耗的法力也就越大,最多不過二五個月,便不能支撐,必然退去。到時你再折返,也是一樣。”

林貌仔細聽完,登時有些心動:實際上,又何必穿上甲馬逃到遠處?隻要他與貓貓在家躲幾個月,那不是吃著火鍋吹暖氣,輕輕鬆鬆就能將敵手熬走?

不過……

“在下要是避開了,那這些招來的蝗蟲又該如何處置呢?”

數千萬隻蝗蟲吞吃草木血肉,不是好應付的吧?

猴哥瞥了他一眼:“你都逃到遠方了,還要操這些心嗎?”

林貌沉默了片刻:

“那敢問大聖,第二個法子呢?”

“第二個法子,便要冒險得多了。”大聖淡淡道:“既然你應付不了蝗神,那當然也隻能搬一搬救兵。而如今二界之中,能輕鬆料理蝗神的,大概

也隻有昴日星官了。”

“昴日星官?”一直旁觀的貓貓突然插了一句:“這位尊神很有法力麼?”

“與法力無乾,隻是相生相克而已。”大聖道:“論神通咱老孫敵他百個也有餘,但昴日星官原身是一隻成仙的大公雞,天生便有料理這些毒蟲飛蝗的本事,這樣胎裡自帶的本事,就是上界天仙也不能與之相比。”

林貌一點就通,連連點頭。實際上,這種例子也不算罕見;傳統道法從來不是簡單的等級碾壓法力橫推一切,往往講究天性上的相克相生。譬如《西遊》中,孫大聖都無可奈何的琵琶精,敵不住昴日星官一聲雞啼;而聊齋裡,法力滔天連道士都不懼怕的狐狸精,看到老獵人也要手腳發軟,反抗不得。

就法理而論,這種由天賦靈性而生的“血脈壓製”、“屬性生克”,那可比尋常的法術還要厲害得多。

大聖從草梗上跳下,他身後的草葉立刻化為朱砂勾勒的符咒,筆直飛入了林貌的手中。

“這是借神力施法的符籙。隻要你在符紙上浸染昴日星官一點靈性,便足以激發玄法、驅逐蝗神。不過,這請神借法,也不是輕易的事情。就算咱老孫與你作保,也未必穩妥……”

猴哥雖然話語含蓄,但言下之意卻相當明白:他當年做齊天大聖時,自然是一呼百應、有求必得,不會有絲毫延誤;但現在畢竟是有罪在身,鎮壓於五行山下五百年,所謂人走茶涼,還有沒有那麼大的面子,就實在是不好說了。

畢竟,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就算天庭並不蓄意阻撓,隻要稍微走幾個流程,那時間上也是絕對來不及的。

“所以,最為萬全的辦法,還是先避一避好。”大聖道:“你本事還沒有煉成,就不要莽撞行事。”

這是實在的道理,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如猴哥,那也得學會七十二變成了仙,才敢下龍宮闖幽冥呐。

林貌想了一想,開口發問:

“要想驅逐蝗蟲,隻能借昴助日星官的靈性麼?”

“要不然你還能找誰?”大聖道:“天性克製蝗蟲的仙神精靈倒是不少,各個都可以借法。但你是能上九重天,還是能入十洲二島?你要真有那個本事,去昆侖山請下鳳凰來,倒是可以輕鬆料理,不費手腳。”

林貌不再說話,隻是默默收好了符咒。大聖上下看了他一眼,終於歎了口氣:

“……小子氣盛是好事,總該也要愛惜自身。這蝗神蓄滿法力,多半也就是這一兩日的功夫,你還是要儘早下定決心。實在不行,將這符咒燒成灰末後服用,先到南方避一避吧。”

說完這最後的忠告,小小的大聖往後一倒,化為一根碧綠的草梗,不知所蹤。

·

林貌捏住符咒,低頭不語,似乎還在久久沉思。貓貓陛下陪著他靜坐片刻,終於輕聲安慰:

“……也不必如此憂慮,我可以回去問一問宮中供奉的高士,總會有出路的。”

說到此處,貓貓也不覺有些尷尬:貞觀二年面對蝗災,宮中供

奉的所謂“高士”可是全部白給,隻能大眼瞪小眼恭送蝗神儘情用膳而已;這樣慘不忍睹的戰績??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哪裡好意思指點什麼“出路”?

林貌仿佛被驟然驚醒,抬頭向貓貓笑了一笑:

“陛下說什麼來著——啊多謝陛下好意了,真是感激不儘……其實,在下也不是沒有辦法,就是可能太大膽了些……”

貓貓默不作聲的盯著他。以聖上識人的功力,當然能輕易看出林貌真正的心思。但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當林貌說出“不是沒有辦法”時,神態竟相當之篤定從容,並無憂慮。

難道此人還真有辦法?

貓貓百思不解,忍不住舔了舔胡須。

·

無論成算如何,陛下還是一絲不苟的兌現了承諾。返回家中後他立刻進窩睡覺,調轉回大唐尋求治蝗的秘術。而林貌斟酌再二,打通了李哲的電話,拜托他一起聯係研究生時的師姐,劉麗劉博士。

這位劉博士是農學界的翹楚,年紀輕輕就發過頂刊撈到教職的牛皮角色,忙得腳打後腦勺的實權人物。要不是大學時與林貌很有交情,恐怕預約都得拖到半個月後。

不過劉博士也很講義氣,收到師弟邀請後立刻答允,開了半個多小時的車與兩人聚餐。林貌恪儘地主之宜,選的是五行河打撈上的頂尖鮮魚清蒸燉湯,而劉博士也絕對識貨,一下筷子立刻知道菜不一般。

她扒了扒魚刺,眉毛挑了起來:

“——居然是這麼好的野生魚?說吧,你們兩個想要乾些啥?隻要不是討我種的實驗花生下酒,其他都好說。”

林貌知道劉博士的脾氣,再兜圈子也沒意思,於是徑直開口:

“師姐,您那位大導師還好麼?”

劉博士能聲名鵲起,一飛衝天,固然是自身天賦絕佳,也未嘗沒有師門的助力——她導師的導師,某位已經隱退的老祖宗,堪稱是本領域的泰山北鬥、無雙國士,僅僅姓名事跡便能在教科書中占上半頁紙的究極巨佬。而馬博士平生最得意的成就,還不是什麼頂刊教職,而是作為導師關門小弟子,居然有幸得到過祖師爺的青眼賞識——那才是光輝無比,將來能寫進自傳中細細品味的大事。

顯然,作為大導師最賞識的弟子,怎麼能不時刻牢記師祖的近況?劉博士立即點頭:

“老人家的身體當然康健,你想問什麼?”

林貌左右望一望,眼見李哲還在埋頭苦吃,於是小心挪動凳子,悄悄在劉博士耳邊說了自己的來意。劉博士仔細聽完,卻不覺皺眉:

“這倒是小事。隻是,貿然拿這種小事打攪老人家……”

“雖然小事,但也隻有師姐能辦好嘛!”林貌立即央求:“再說了,這不也是師姐舉手之勞?隻要師姐給老爺子彙報的時候提上一嘴,那還不是辦得妥妥當當?”

這馬屁拍的確實到位,想想往日幫忙的情分,又看看一鍋鮮美的頂尖河魚,不開口答應似乎便實在說不過去了——再說了,老爺子退休後精力旺盛,隔二差五還能給鄰居

小孩補補生物,這點小事那又算什麼?

劉博士沉思片刻,仗義答允:

“也行,我儘快辦好。”

·

陛下此次大唐之行,是理所當然的毫無收獲,不但宮中供養的法師對蝗蟲束手無策,就連政事堂的相公們都是一臉尷尬,訥訥無言——喔對了,一向在朝中任勞任怨擔當大任的房玄齡還不知怎麼的告病不出,口口聲聲中的夢魘,也不知真假……

這樣一無所獲的結果,當然令貓貓陛下顏面無光。他回魂後低聲告知林貌,尾巴都不自覺夾了起來。

但身為風暴的中心,林貌卻似乎並不在乎。他隻是在地板上走來走去,不時摸出手機檢查快遞。

到當天早上十點,特快專遞終於準時摁響門鈴,林貌草草簽收,撕開包裝後掃了一眼,立刻就大笑出聲,喜不自勝。

“成了!”他從沙發上一躍而起,驚得剛剛返魂的貓貓陛下喵嗷一聲,險些從沙發墊上翻倒在地,眼中更是大大懵逼。

“大功告成了!”林貌朝空氣揮拳,語氣亢奮:“奶奶的,今天教你嘗試嘗試新玩法——”

貓貓手忙腳亂抓緊沙發,茫然抬頭望著林貌:以它幾日的見解來看,這個所謂的“現代”世界,固然在技術與製度的建設上精巧絕倫,但在神秘學領域卻堪稱無知,各種法術更是一竅不通;這樣的世界,又怎麼抵禦蝗神呢?

但林貌不打算解釋了,他簡單收拾好包裹,直接摸出了手機:

“距離上次見大聖已經二十五——二十六個小時,想來蝗神也發育得差不多了,必須乾它!”林貌斬釘截鐵:“不過,陛下可以先在家裡呆著,我大概兩二個小時就能回來……”

狸花貓跳上了桌子,仰頭看他。

廢話,收拾蝗神的現代手段,誰不想看?

林貌與陛下彼此對視五秒鐘,隻能妥協:

“……好吧,就是料理蝗蟲時可能灰塵會非常大,需要佩戴口罩,陛下可以忍受嗎?”

他從背包中掏了一掏,摸出了一個酷似臉基尼,還自帶伊麗莎白圈的貓用口罩。

貓貓看了一眼這稀奇古怪的面罩,雖然胡須猛烈抖動,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可以。】

·

上午十一點,裝備齊全的林貌背著背包再次穿越兩界。剛剛跨越大門,他與貓貓便不覺連連眨眼,乃至伸手遮擋——原本正午時分陽光朗照,而今竟然是黑壓壓昏沉一片,不見天日。而漫天聚集如烏雲塵霧的,竟然全是半掌來長、渾身灰褐的蝗蟲!

不過區區一日的功夫,這些蟲子竟然擴充了千萬倍有餘!

林貌仰頭觀望這遮天蔽日不計其數的蝗蟲風暴,嗡嗡拍翅聲震耳欲聾。即使他早有心理準備,臉上也不由微微變色——想象中的數千萬蝗潮與現實中的數千萬蝗潮根本是兩回事,更不用說這些蝗蟲不偏不倚,居然剛好堵在了他穿越的門口。

而今空間這樣逼仄,恐怕連手段都不好施展。

但沒有功夫再猶豫了。漫天遍地的蝗蟲顯然已經發現了目標,正洶湧翻滾著朝林貌與貓貓卷來。他嘶一聲倒吸涼氣,反手伸進背包。但還沒等掏出寶貝,林貌便覺眼前忽的一晃,景色驟變。烏雲灰塵刹那間消失無蹤,又是晴朗的天空。

熟悉的聲音遙遙傳來:“居然還敢往蝗蟲堆裡闖?你小子膽子好大!”

林貌又驚又喜:“大聖?”

他趕緊轉過身去,一眼看到的果然是蒼翠巍峨的五行山。而大聖面無表情,從石堆裡探出一隻猴頭來。

顯然,在危急窘迫之時,又是猴哥仗義出手,用神行法術將他們移了過來。

不過,神行法術也隻能暫時躲避而已。站在山上遠遠眺望,仍然能看到天邊烏雲翻滾,正在迅速擴散遷移,浪潮一樣朝五行山湧來。

孫大聖眯著眼眺望烏雲,臉色漸漸變得凝重。

“倒是咱老孫低估這蝗神了。就這聲勢來看,恐怕法力實在不弱。”他低聲道:“能如臂使指的駕馭這麼多蝗蟲,少說也得一兩千年的道行。如此邪魔,恐怕還真得昴日雞親自出手,才能降服。隻是一張符咒的話……“

神明的分靈法力尚不如本體千分之一。即使林貌真求來了昴日星官的庇護,也決計應付不了這個陣仗了。

“咱可以替你擋一擋。”他下定了決心:“不要再拖延了,往北方走!北方有九天蕩魔祖師鎮守,等閒妖魔不敢擅入。你們到華山躲一躲,可保無恙——”

這句話已經是聲色俱厲,近乎催促。但林貌好像沒有聽懂,依然在埋頭翻找背包。他終於扯開了精心包裹的棉紙,從信封中小心翼翼抽出了一張白紙。

他丟開背包,手持一張二指寬的紙條,迎著獵獵的狂風叉腿站立,仰頭直視前方——或許是法術加持,那黑沉沉的蝗蟲狂潮奔湧的速度快得出奇,片刻間已經逼近山腳,隱約能看到煙霧一樣翻飛的蟲群。

“那麼。”林貌喃喃道:“試一把吧!”

他屈指一彈,點燃了紙條。

·

火焰燃燒之後,籠罩在白紙上的幻術立刻化解,還原為齊天大聖交托的那張請神符咒。火焰灼灼中淡黃的符紙焦黑扭曲,煙霧嫋嫋,卻並無其他的異樣——這表示符咒依然是一張空殼,並沒有任何神靈為它傾注法力,燃燒它便等於燃燒一張草紙。

怎麼會是這樣?!

大聖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還未等他喝問出聲,林貌已經將符咒高高舉起,讓煙霧隨風擴散。此時蝗蟲大軍已經撲到了山腳,正接連湧向下方旺盛的草木,要在逞凶前飽餐一頓補充體力。但似乎是被林貌魯莽的舉止激怒了,這數百萬烏雲一樣的蝗蟲下落到一半,竟悍然折返向上,朝火光猛撲而來。

不——不是折返向上!大聖雙目一眯,火眼金睛明辨秋毫,立刻察覺到了蝗群中最為細微的變故:這些黃褐色的蟲子的確是在拍打翅膀扭動身體,但它們如此竭儘全力,卻並非是狂怒著要撲上山吞噬叛逆,而更像是在奮力掙紮,試圖

擺脫什麼無形的束縛;隻不過耗儘體力,依舊杯水車薪而已——

僅僅片刻的功夫,原本如山如海的蝗蟲烏雲就徹底變形了。一條蜿蜒粗壯的黑蛇從雲中拉扯而出,盤旋著朝林貌降落,鋪天蓋日氣勢洶洶,尖銳的暴烈鳴叫震耳欲聾,刺激得貓貓煩躁不安,忍不住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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蝗蟲當然是不會鳴叫的。這是數百萬蝗蟲高速振動翅膀,在拚力扭動時所激發的聲響——這種掙紮會劇烈消耗體力,短時間內就能讓蝗蟲的器官徹底崩潰;但聚集起來的飛蝗卻依舊在狂暴的掙動,不像是在暴怒中預備攻擊,而更像是在驚恐的逃離什麼。

林貌仰頭望天,神色微微有了變動。他舉起黃紙對準蝗群,輕喝出聲:

“敕!”

這是調動符咒中神靈法力的口訣。但他的符紙中分明沒有寄托任何神明的靈性,就算念動口訣,又能調動何處的神力呢?

神色凝重的大聖忽然打了一個哆嗦。他什麼也沒有感應到,但又分明有什麼已經發生了——團聚著的黑蛇發出了最後一聲尖利的鳴叫,而後身形炸開,頃刻間化為烏有。

——不錯,並非燃燒,並非摧毀,甚至不是形神俱滅後的黑煙,而是徹徹底底的湮滅,完全的虛無,毫無疑義的清零,一切神通法力,儘皆歸入寂滅。

這樣乾脆利落的滅殺,意味著絕對的克製、完全的碾壓,甚至沒有敵手掙紮反擊的餘地——這些蝗蟲都是蝗神千年法力所化,而符咒消滅它辛苦繁育的子嗣,輕鬆得甚至都不必打一個響指。

但這是人力——不,神力可以做到的嗎?即使昴日星官下凡、昆侖鳳凰降世,也絕不可能做到這樣的舉重若輕!

孫悟空震驚之至,大聲發問:

“這是什麼?!”

山頂獵獵風響,吹得林貌衣衫亂舞。他叉腿站立,仰望上空,終於抖一抖符咒,露出了朱砂勾勒的符腳。

此處緊接符膽之後,原本是神靈畫敕簽押,同意借出法力的憑證;但現在符腳處空空如也,並無天神冗長的尊號,而是一手龍飛鳳舞的簽名:

【馬】

這就是最終也是最強的殺手鐧,自馬教授親筆簽名中借到的一點靈性,終於幻化為了無可匹敵的力量。

林貌咧開嘴來哈哈大笑,顧不得風沙撲臉,對著蝗蟲豎起了中指:

“農科院,治蝗所,老登!”

·

農科院,治蝗所!

昔日水旱頻仍,天災不定,正是以馬教授為首的第一屆農科院治蝗所奔赴南北,嘔心瀝血凡十餘年,終於確定了蝗蟲生長繁殖乃至泛濫成災的規律,一舉蕩平蝗潮,再無災患。

數千載史不絕書的酷烈蝗災,至此絕跡;數千載對蝗蟲所有的恐懼、神化、崇拜,自此湮滅無餘。

什麼叫克星?這他娘的才叫克星!什麼叫天敵,這他娘的才叫天敵!

與這樣的豐功偉績相比,與如此絕對的勝利相比,所謂昴日星官的那點神力,簡直卑微得可憐可笑,不值一提—如

果雞鴨禽鳥啄食蝗蟲,都能叫“血脈壓製”、“想生相克?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那馬教授奔波四處親身指導著掃滅了數十次蝗災幾近千億隻蝗蟲,又該叫什麼?

活爹?親爺爺?蝗神十八代的老祖宗?

要論血脈彈壓,還能有比這個更能彈壓的嗎?要論相生相克,還能有比這個更克製的嗎?

這是無可比擬的偉業所塑造的絕對威力。當它稍稍展露,即使是神明也隻能茫然戰栗——古往今來一切的神靈窮儘力量,依然隻能在洶湧的蝗災前束手無策,甚至親眼見證蝗妖恃凶造禍,堂而皇之的登上神龕被敕封為神。這樣的虛弱與無力,又怎麼敢想象人類心智最閃耀的光輝呢?

林貌在狂風中放聲大笑,樂不可支,極口大罵,儘嘲諷之能事。作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現代人,他本身當然是微不足道的;但同樣的,作為一個微不足道的現代人,他卻從來被本文明中最為聰明、理智、偉大的那些絕世人物們保護得很好。

這些先行者曾為他——或者他們這些後人——趟平山海、燒毀荊棘、驅逐害蟲,乃至嘔心瀝血,翻天覆地,挽救最深沉而動蕩的黑暗,締造新的世界。而如今——如今,縱然與偉大的先輩們相隔千裡萬裡,乃至另一個時空,但他們小小餘暉的一角,也足以庇護著後人勇往直前,直面最為凶狠乖戾的妖魔,而毫無懼意。

光輝的先行者或許已經離開,但先行者的光輝依舊蔭蔽著後人。

林貌隻是一隻可憐的小狐狸。但當狐狸假借了老虎的威嚴,不也足以震懾群邪嗎?

·

林貌的笑聲隻持續了很短的時間——這倒不是他不想嘲諷,而是狂風驟勁,堵得他再也開不了口。顯然,隱匿在蟲群中的蝗神已經意識到了不妙,正在奮力試圖逃脫。以至於蝗蟲接連狂震尖號刺耳,灰塵四處撲扇,遮蓋住了大半座五行山。

但這時才意識到不妙,那顯然已經太遲了。某種無可抵擋的偉力已經籠罩了烏雲中數百萬數千萬的蝗蟲,正緩緩將它們向山上抽引。這種偉力下任何躲閃都無濟於事,而隻要進入符咒以外方圓二裡,黑壓壓的蝗蟲便在頃刻間湮滅消匿,歸於虛無。

不過片刻的功夫,原本黑沉沉烏壓壓不透一絲的陽光的烏雲,就已被硬生生抽調了大半。蜿蜒的長蛇前赴後繼湧來,又前赴後繼被消滅,不留一點痕跡。隻有狂風淩厲吹過,空中淒厲恐怖的號叫連綿不絕,昭顯蝗蟲生死臨頭奮力的掙紮。

大聖在旁瞠目良久,終於反應了過來。

“這不是神仙法力!”他厲聲叫道:“這是——這是凡人的氣味!”

“大聖真是靈敏。”林貌讚道:“的確是凡人的味道,也的確是凡人的力量!我早就和大聖說過,是吧?隻要堅持下去,不斷努力,凡人也是能感動上天的——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天意就是民意——隻要上上下下的老百姓一齊起來,就是太行、王屋,又有什麼挖不平的呢?”

大聖連連皺眉,莫名其妙:“你在胡說些什麼?愚公移山分明是列禦寇的寓言——”

這話說到一半,大聖也接不下去了。在尋常而言,所謂的“移山”當然隻是寓言。可親眼見證了這樣的奇跡之後,誰又能真對這移山的幻想嗤之以鼻?

“……凡人真能做到這個地步?”他喃喃自語,仍舊不敢相信。

林貌聳一聳肩,不再理會拚死掙紮的蝗群,轉頭看向貓貓陛下:

“陛下應該能夠明白。”

陛下沉默片刻,終於搖了搖頭。

“難以置信。”他低聲道:“居然連蝗蟲……都可以輕易討平麼?”

說實話,無論現代的治水、抗旱技術多麼出色,終究在皇帝陛下理解範圍以內,但唯有這輕鬆寫意的治蝗手腕,卻是實在超乎想象。

不過仔細想來也是,他偷窺李哲的網課時,曾經看到有飼養蝗蟲製作飼料脫貧的例子。當時還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怎麼會有人養育這樣的害蟲。但現在想來,恐怕是在治蝗上已經遊刃有餘、毫不費力,才有裕餘考慮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

貓貓陛下揚起了頭:

“你們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林貌眨了眨眼,下意識覺得有些尷尬。說到底他隻是狐假虎威,彆說望馬巨佬馬教授之項背了,就連劉師姐早年給的那點基本科普都快忘光了……他想了一想,隻能羞澀開口:

“在下也不清楚,似乎是找到繁殖地後根據演變規律斬草除根吧……這是治蝗所的絕技,要花很大功夫才能學到的。”

貓貓陛下立刻開口:

“我想學一學,不知是否方便?”

“這倒沒什麼不方便的。”林貌想了一想:“農科院每周二次免費的害蟲治理講座,報名就可以聽。就是每次一講起碼得二五個小時,耗時比較長。”

講課時間再加一來一回的時間,怕不是整個白天都要耗在上面。每周花這麼多時間聽講,扶貧就難以兼顧了。貓貓皺了皺眉,一時難以決斷。

·

在他們東拉西扯、毫無緊張感的大聊閒天之時,被束縛的蝗神正在鼓動法力,做拚死的嘗試。總的來說,作為一隻修行數千年老奸巨猾的精怪,蝗神的本事還是很多種多樣的。隻要不惜代價燃燒真元,即使是昴日星官親臨,大概也不能真把它如何。

……但怎麼說呢?它和馬教授的差距,畢竟還是大了那麼億點點。

作為親身指導滅殺數千億隻蝗蟲,並傳續經驗鎮壓得蝗災永不能抬頭的究極巨佬,這種血脈上天然的壓製終究太厲害了些。蝗神操縱著蝗蟲在空中接連飛舞,一連嘗試了數百種法術,但無論怎樣精妙絕倫,都甚至無法減緩被消滅的速度。

簡單來說,它被消滅的時間僅僅取決於符咒燃燒的程度,而與自身法力毫無乾係。

這是現代世界的光芒中濺出的一點餘光,但已經足以彈壓最頑固的邪魔

當然,作為一無所知的菜雞,仰頭看著蝗蟲湮滅得如此毫無新意,林貌隻是覺得很無聊。

“怎麼連個第二階段都沒有?”他

嘟囔著抱怨道:“好歹也算個大boss吧,連爆個種都不會嗎?”

還虧得他厚著臉皮找劉博士借馬教授用過的捕蟲網呢?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真是白費精力。

孫悟空:“…………”

有沒有一種可能,這隻蝗神其實已經爆過好幾波種了,隻不過並沒有一點屁用?

大聖直接朝他翻了個白眼:“你小子異想天開,居然還有幾分創意……你怎麼想出這個招數的?”

林貌嘿嘿一笑,頗有些靦腆:“其實也是受先前案例的啟發啦,算不得什麼創意。”

這所謂的案例,還是劉博士為他親身示範。劉麗師姐家是所謂“看事”的出馬弟子,世代都供奉著仙家。到劉麗二十來歲時,不知哪裡來的仙家就看上了她的能耐,下死力氣折騰她折磨她(俗稱“抓弟馬”),一定要她答應供奉自己,否則絕不鬆口。

劉麗當時被折磨得痛不欲生,找了很多法門也無濟於事。還是當時癡迷玄學的林貌偷偷給的建議,讓她乾脆轉專業投到農學門下,而且上岸成功後立刻帶著水果,托關係親自去拜訪馬老。

結果呢?結果就是錄取通知書剛剛下發,纏著她的仙家立刻撒丫子跑路,溜得比兔子還快,至今仍毫無消息,不知躲進了哪個深山老林。

一隻區區的忘八畜生,還敢跟馬老、袁老搶人?欺了天了!

道書說至德近聖而妖不敢犯,又說浩然正氣莫可比擬,那種浩大功業與人心所向堅不可摧的力量,林貌算是親眼見識到了。他現在敢大膽嘗試,也是劉師姐的例子給的絕對膽氣。

不過,當初眼見仙家逃遁,他心中還大為嘀咕,以為是妖物膽小怯懦;但現在看來,人家才是在紅塵中滾得久了,在關鍵抉擇上毫不含糊——顯然,這位精怪隻要跑得慢一點,估計也就是蝗神的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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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的來說,在確認了蝗神爆不出第二形態之後,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無趣了。這張符咒燃燒了大概一柱香,所以蝗神也就掙了一炷香的時間。等到灰燼飄散,最後一隻蝗蟲也歸於無形,隻留下漫天燦爛的陽光,碧藍的晴空一覽無涯。

至此,修行數千年的蝗神徹底隕落,不留一絲痕跡。

而作為與蝗神艱苦搏鬥一炷香之久的林貌,當然也不甚好受。他丟掉符咒的灰燼,伸手揉搓面頰,禁不住抱怨:

“怎麼這麼僵……皮都要被冷風給吹皺了,我回去得泡泡熱水。”

貓貓與大聖一齊瞥他,隨後共同嗬了一聲,再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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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乾淨灰燼之後,林貌又從背包裡取出飯盒與水瓶,一半熱水倒給自己,一半熱水倒給陛下,新鮮的山梨則敬獻給大聖。

他用熱水潤了潤風乾起裂的嘴皮,才眼巴巴向外眺望——說來真是不可思議,半個小時前還遮天蔽日不可一世的蝗群已經儘數消滅,隻留下光禿禿的山麓與平原,沿途的草木啃食殆儘,隻留一片灰白。

幸好是法力培育的飛蝗,消滅後不留痕跡。否則單單收拾這數百上千

萬的蝗蟲軀殼,就夠他喝一壺的。

林貌眺望許久,慢慢開口:

“大聖,話說都已經來了兩波了,這劫數……”

總不能小的揍了來老的,子子孫孫無窮儘也吧?

大聖哼了一聲:

“雖然是投機取巧,但你這劫氣大概也消得差不多了……不過,就是殄滅了妖魔,後面的麻煩也不算小。”

他向遠處光禿禿的土地揚一揚頭。

顯然,飛蝗所過寸草不生,已經將大片荒野灌木啃了個乾淨。要不是五行村四面植被極多,恐怕連過冬的燃料都要成問題。

可最大的麻煩還不在這裡。大聖又道:“那群飛蝗剛剛召集之時,曾經飛過五行村——大概是聞到了你的氣味急著趕來,蝗蟲倒沒有怎麼傷人;但村內外的莊稼,基本就不剩什麼了。”

相比乾枯粗糙的野草,當然是莊稼更為甜美可口。可飛蝗過境一掃而光,恐怕村中一年的收成,都不能指望。

總不能真靠魚肉乾和樹皮過一年吧?等到漁汛枯竭,又該怎麼辦?

林貌喔了一聲,有些出神的看向遠方。

“居然被蝗災禍害得這麼慘……想來,村民們多半要哭天嚎地了。”他低聲道。

“差不多吧。”孫悟空淡淡開口:“已經有人議論著要帶家眷到城中乞討求活。不過,有些孩子似乎還抱著些希望……你挑選的那個‘拴柱’、‘拴花’,正跪在石板前呢。”

林貌眨了眨眼:

“——居然這麼大膽嗎?倒真是練出來了。那就麻煩大聖,將在下送回去吧。先看看情況再說。”

·

邪魔抱著妖貓剛一落地,下跪的拴柱與拴花便立刻爬了起來。他們還記得魔王的忌諱,不敢磕頭也不敢哭泣,雖然淚眼汪汪,依舊強忍著情緒,怯生生交代了情況——蝗蟲過境了,糧食被吃光了,青苗也被吃沒了,村裡一無所有,大家都過不下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魔王這一次並沒有勃然發怒,說出各種可怕而陰毒的咒罵。他隻是深深看了兩兄妹一眼。

“招引蝗災的妖物已經被我誅殺了,不會再有後患。”魔王平靜道:“至於糧食……現在魚乾還夠吧?你們先頂上兩日,兩日後召集青壯,到這裡見我。”

拴柱和拴花呆了一呆,不知是詫異於魔王的口氣,還是魔王能誅滅蝗蟲的驚世神通——村民自來視蝗蟲為神,恐怕還真沒有誰想過滅蝗。

但呆愕之後,兩兄妹還是本能的低頭領命,乖乖轉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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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吹風將林貌攝走後,大聖吞下最後一個山梨,便一直仰頭凝視天空,再無動作。

如此專心致誌,神識不動不搖,直到金烏西沉、銀月東起,他才慢慢低下頭來,瞥過草叢中殘留的那點符咒灰燼。

“愚公移山……嗎?”

大聖喃喃低語,忽然肩膀一掙,兩隻毛茸茸的手臂竟從五行山腳破出,再無束縛。

由手臂至上身,由上身至腰胯,大半個身體一節一節從山壁中脫出,輕緩流暢,毫無阻遏,仿佛是蝴蝶破開繭蛹。直到雙腿開始活動,山腳才重新閉合,將下身咬住。

如此輕巧,如此隨意,絕無開山破壁的震天動地,輕易得好像隻是掙脫一團棉花,甚至沒有震動一株小草。

大聖支起上身,緩緩轉動雙手,仔細打量這闊彆數百年之久的手臂手掌、肩肘毛發。五百年他在醒時夢中無數次幻想過自己能脫困的光景,但等到而今真的掙脫了大半的身體,他卻覺得心中平靜空寂,朗如明月高懸,江水澄澈,清淨圓融之中,略無愛恨的滯澀。

“‘斬儘心猿成悟空’。”石猴低聲道:“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