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後院。
顧璋面色肅然,手裡拿著一塊塊木材拚接。
顧老爺子最近挺累的,但是聽說能將河裡水抬高,還能自己流到田裡,還是滿懷期望的打造出了顧璋要的材料。
顧璋其實也沒十足的把握,畢竟這玩意他隻在書中見過。
在畫圖的時候,如果不是參考了係統商品界面的小圖,他都不一定能畫出來。
但其實懂得了原理,也不算太複雜。
水槽和刮板深入水下,然後通過人力、水力、畜力、風力等作為動力,帶動木鏈不斷轉動。
這樣一圈圈刮板,就能順著水槽把河水提到岸上。
雖然隻能抬水一兩米高,但是製作起來相較於十幾米到二十米高的大型水輪車來說簡單不少,畢竟流經永河村的河流並不太低,不需要抬升水四五十米高。
顧璋黝黑的眸子盯著每一片零件,腦海中不斷浮現和完善龍骨車的構造和原理。
水槽是最先拚接好的,再然後是中間的翻板,這便是運輸水的通道了。
緊接著是一前一後兩端最重要的部分,前方要陷入水中的U形翻板,陸地上的大輪軸需要連接拐木,以便踩動。
顧璋往後退了幾步,檢查幾遍,見沒什麼疏漏,就試了起來。
“哢哢哢——”
因為時間趕,結構簡化了些,做的也粗糙,轉動起來,頓時就發出哢哢哢的聲音。
不過都是真材實料,結構也沒大毛病,就這麼“哢哢哢”的正常工作起來。
顧璋滿意點點頭。
最後裝上了家裡兩根擱置木頭組裝成的粗糙木架,讓龍骨車上端可以固定在河岸上。
兩個時辰的工夫,一個看起來東拚西湊,破破爛爛的長條形木頭架子,就傾斜著架在顧家後院,遠遠看去,確實酷似龍骨。
“小石頭,這就是你說的可以自己提水的車?”
顧大根、秋娘、顧老爺子大汗淋漓的從外面回來,一人拿著一個粗陶海碗大口喝水。
目光卻一眨不眨地看向顧璋旁邊的“木頭架”上。
“這是早上我留下的那一堆?”顧老爺子都不敢相信,這個大家夥,竟然是他這兩日做的那些木片木板木棍。
聽見動靜,顧璋也過來端起水喝了一碗,這是他特意燒開了提前涼在這裡的。
顧璋道:“就是爺爺你做的那些拚起來的。”
龍骨車聽起來複雜,但實際上重複的結構很多,長條水槽用最簡單的榫卯就能拚成,木板還能用作翻板,木棍作為翻軸。
也就細節和關鍵的地方多費了點功夫。
顧璋對這個龍骨車還是挺滿意的,如此缺少材料的情況下,還能有這個樣子,起碼能打個及格分吧?
他問道:“咱家今日田澆完了嗎?”
顧大根用剛剛浸過涼水的汗巾,擦了擦臉,他道:“還有最後半畝,吃過飯再有半個時辰就夠了。”
“那咱們吃過飯,直接去試試這個龍骨車。”
若是今晚下水沒問題,從明日開始,就不用這樣來回多次挑水了。
尤其是那兩畝開荒得來的地,位置不好,每日澆灌最累人。
顧大根擦臉的毛巾掉在地上,今晚就去試一試?
這……這就好了?
顧大根猶豫的看向頗為“淒慘”的木頭架:“這東西能讓水自己流到田裡?”
顧璋指了指角落裡放滿竹筒的小背簍:“再加上那個就可以了。”
可以了!
小石頭竟然真的做成了,像是神仙一樣,能讓水自己往田裡流動的東西。
就是這個模樣,磕磣得有點超出人的想象。
一直到吃完飯,顧家人都頻頻看向龍骨車。
就連往日舍不得吃的細糧,都沒怎麼嘗出滋味,處於不敢相信的餘韻中。
吃完飯,顧璋就拉著顧大根的手,將他帶到龍骨水車前:“趁著天沒黑,咱快點吧。”
木架撐起了龍骨車的一端,拖著走很方便,顧璋還道:“等良田弄完了,咱還可以換距離開荒的那兩畝地更近的取水點。”
還可以這樣嗎?
顧家人直到出門,都還有些懵懵的。
直到走出了門,遇到許多同樣吃完飯,要再去乾活的漢子,才逐漸回過神來。
“大根,這木架子做啥的?”
“你拖著這麼大個家夥去乾什麼呢?”
“乾了一天的活,不累啊?怎麼還有勁兒折騰木匠活呢?秋娘想掙錢想瘋了吧,把自家男人當牛使。”
原本顧大根還在擔心會不會成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聽到這話,立馬道:“這才不是秋娘接的木匠活,是小石頭做的從河裡提水的東西。”
“!”
圍觀看熱鬨的、家裡勞力少白天沒乾完活正走去田裡的,頓時豎起了耳朵,將已經移開的目光挪了回來。
從河裡提水?
他們先看看龍骨車,又震驚地看向顧璋,卻見他就那麼淡定地跟著木架子走,還像是看什麼熱鬨一樣,笑眯眯的看著他們?
這些日子,整個永河村,沒有誰家是不受挑水之苦的。
老天日日不下雨,他們便要日日從河裡一趟趟挑水,就算有牛車的村長家,因為家裡地多,也累得夠嗆。
這也便罷了。
苦點累點,沒影響收成就是天大的幸運。
但有些人家,壯勞力太少,又或者田地的位置不好,距離河遠,日日從早忙到晚,都來不及給每塊地澆水。
正是麥穗麥粒長大、變飽滿的關鍵時候,眼看著因為缺水,小麥籽粒根本不長,甚至還癟癟的,心中全是恐慌。
甚至有人看著乾不完的活,跌在田裡,哭喪著朝老天跪拜磕頭,“求你了老天爺,發發善心下場雨吧。”
這時候都不能說是親戚薄涼,他們自家田地也是要照料的,根本沒有餘力來幫忙。
少雨的天氣,苦了所有靠天生活的底層農戶。
“你們這是要去試試?那我也去看看。”
除了家中田裡活還差很多的,不少人都跟在顧家人身後,打算去瞧瞧。
還有一些飯都還沒吃完的,都忍不住端著碗跟了上來。
到了河邊。
顧璋看了眼水,和記憶中的水位線相比,已經下降了不少,岸邊都裸露出了一些石頭。
“小石頭,這個東西怎麼用?”顧大根小心地將龍骨車放到岸邊停下。
顧璋在河邊選了一個合適的取水點,指著那處說:“爹你扶著架子,從這裡放下去。”
顧大根看了一眼龍骨車,動作愈發小心了,他雙手托著木架,將另一頭U形翻板放入水中。
眼看龍骨車已經入水,整條龍骨車傾斜靠在岸邊。
“好了好了,就這裡就可以了,”顧璋又指著身前一處道,“木架放在這裡卡住固定就好。”
顧大根照做。
如此這般,整個龍骨車,就傾斜著靠在河岸邊。
還沒等眾人發出詢問,水裡就傳來“哢哢哢”的聲音。
嘩啦啦的流水聲音中,突然出現的聲音格外引人注目。
“這不會要散架了吧?”
他們也不是沒見過木質的家具、大船、村裡男人出去乾活的時候,也多少是見過世面的。
但是從未見過這麼“哢哢”作響的工具。
真的沒有問題嗎?
嘩啦啦的水流不斷衝刷翻板,翻板將水不斷往上打,水流便沿著長槽往上升。
可能因為龍骨車確實太過簡陋,不少水都從縫隙漏了下去,水力也沒法全部轉化成推力,所以水沿長槽上升得很慢。
小半個村子的人都彙聚於此,一雙雙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不斷上升的水流。
還真讓水自己上來了?
顧璋皺眉,他嫌這有些太慢了。
他乾脆上前,踩著旁邊裸露的大石頭,站上了龍骨車的木拐旁。
一腳踩了上去。
眾人:“???”
這又是在乾什麼?
“小石頭,你快下來。”大柱上前一步,緊張地想要把人抱下來,免得把這新鮮玩意踩壞了。
顧璋用手擋住,解釋道:“純靠水力有點慢,馬上要天黑了,我人力給它加快點。”
大柱怔住,想要抱小孩的手停在半空。
這玩意還能人來加快點?
顧璋站上去,就跟踩腳踏車一樣踩起來。
本來就有水力推動,踩起來根本不費勁,顧璋踩了兩下,適應後就加速踩起來。
隻見原本在水流下“哢、哢、哢”的聲音,頓時變成了疾風暴雨砸下來的“哢哢哢哢哢!”
原本緩慢沿著長槽上升的水位,在飛快翻轉的翻板推動下,急速往上衝。
就好像這才是原本水流該走的地方一樣。
顧璋人在高處,低頭朝下喊道:“爺,你把背簍裡的東西拿出來,一節節鬥起來。”
“哦……哦!我這就鬥。”顧老爺趕緊把背簍放下,做慣了農家手工活,把一節節掏空的竹子按照開口拚起來,再簡單不過了。
他還沒裝好兩節,水已經從長槽上端,嘩啦啦的往外流,宛如噴泉一般,在空中打出了一個漂亮的弧線。
打鼓水流砸在地上,水狠狠砸入地面的聲音,在每個人耳邊回響。
空中濺起的細密水花,讓人頓時感覺清涼不少。
水已經被送到了高處,正源源不斷往外流,再看顧老爺子手裡竹節,再傻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
縣城衙門。
吳縣令正笑著給一位鬢角微白的老者倒茶,心裡琢磨著自己這陣子應該沒做什麼過火的事情。
可千萬不能讓眼前這位抓到了錯處,雖說是致仕了,但在京中不知還有多少人情,他可要小心著些。
鬢角微白的老者喝了口茶,卻一點也沒品出茶香,他心思不在這上面,愁道:“灌漿有墒,籽飽穗方,如今數日不曾落雨,吳縣令可有良方?”
吳縣令緊張頓時緩解許多,他笑道:“燕庶老可能不太了解我們這邊的情況,寧都府城下的縣城,都緊鄰河流,多年來從不缺水,您不必為此憂心。”
燕先梅表情微肅,又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心中輕輕歎了一口氣,又是一個不問農事的糊塗官。
***
“背簍裡還有多少竹子?我也來幫忙。”
“小石頭上面危險,你下來換叔上去踩!”
半個村子的人都熱鬨的彙聚在河邊,看向龍骨車的目光都帶著期待,躍躍欲試的想要衝上去自己試試。
連小石頭這個九歲不到的小娃娃都能踩得動,那他們來的話,水豈不是嘩嘩往田裡流?
但是誰也爭不過顧大根這個當爹的。
隻見他滿臉興奮,仿佛白日勞累,肩上酸痛全消,一步就踩著石頭登上龍骨車。
因為挑水愈發粗壯的胳膊,迫不及待地將兒子抱了下來,亢奮道:“小石頭你歇歇,爹來!”
顧璋:“……”
他看著健壯的爹,為哢哢作響的龍骨車擔憂,提醒道:“爹,你彆用那麼大力氣,會散架的!”
“爹知道!”顧大根在上面,吭哧吭哧的踩起來。
水流得更快了,仿佛有數不清的人,正從長槽頂端一盆盆往外潑水,連綿不絕。
“大根你下來,讓我試試!”大柱忍不住開口對兄弟喊。
一群人紛紛應和,這能從河裡源源不斷提水的新鮮玩意,看得人眼熱。
飛濺的雪白水花,一張張歡快滿足的黢黑笑臉,伴隨著笑聲,暢快的喊聲,在整個河岸邊回蕩。
顧璋自己都沒發現,他看向這一幕時淺笑盈盈,烏黑的眼眸燦若星辰。
水光閃爍著金色的黃昏,仿佛融進了他的眼裡。
就在許多漢子爭前恐後想上去試試龍骨車的時候,顧老爺子這邊的竹子,也在大家的幫助下完工了。
顧璋對上面的人喊道:“大柱叔你先停一下,我們要往田裡送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