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003(1 / 1)

莫道盛京好 爾生 10796 字 6個月前

第三章

趙臨川盯著從街上買回的小銅鏡已經快一個時辰了,在不知第幾次的睜眼閉眼下,他終於接受了自己成姑娘的事實。

還是那個被他救上岸的褚玉。

他的原身此時正躺在馬車之中,尚未有清醒的跡象。

趙臨川忍耐住想發瘋的衝動,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事情尚有轉機,才堪堪穩住衝回家中找爺爺的情緒。

他尚穿著昨日褚玉穿得衣裙,發髻淩亂,臉上的妝花得跟貓兒似的,頗有些棘手。

在邊關待得時間較長,平日打交道最多的就是一群大老爺們,說過話的姑娘少之又少,更何況,換了身體,未經情感的他想起姑娘身體與自己男兒身的不同,不由耳根發燙,甚是不自在,若是再出於好奇亂摸,便是毀人清白。

趙臨川挪了挪屁股,頭靠在車壁上,重重歎了口氣,心好累,好想回家躺平。

外面天剛蒙蒙亮,清晨吆喝賣菜的農商時不時從馬車外走過,又或是夜市結束收攤回家的商販趕馬離去。

昨夜他察覺異常中途折返,就瞧見毅然決然跳進湖中的褚玉。

誰知等入水後,湖水中旋渦叢生,攪得他頭暈目眩,意識抽離,等一切平靜之後,隻見自己的身體沉入水中。

回想起那一幕,實乃駭人。

好似大夢。

褚玉此時隻覺頭腦發沉,逐漸喚回意識,尚未睜眼便覺自己渾身不適,很是彆扭。

睜眼後便瞧見一張長得和自己相似的臉湊得有些近,那張臉目光幽怨,欲言又止。

她再次閉上眼睛,或許這就是死後的自己,幽怨也不稀奇。

心裡這般想著,翻了個身,身體蜷縮時間較長施展不開略顯酸澀,當她伸腿卻磕到了木板發疼。

“終於舍得醒了?”

她自己的聲音幽幽怨怨傳來,褚玉驚覺,忙坐起身,卻對上一面舉到自己面前的小銅鏡,裡面的臉卻是趙臨川的。

盯著那張臉,她驚駭想呼聲的嘴瞬間被捂住。

此時也終於明白方才那般不適感從何而來,手下意識往下摸去,被對方眼疾手快一把鉗住高舉過頭頂摁在馬車內壁上,對上那雙清澈慌亂的眸子,對方耳根有些發紅,口中喋喋不休。

“我的褚大小姐,你可千萬彆亂摸,摸了小爺我清白不保!清白不保!阿彌陀佛……”

他閉上眼睛,繼續念叨,“小爺十九年,清清白白的黃花大閨女……呸,大閨男,你千萬彆亂摸!”

褚玉瘋狂點頭,忍著想要奪眶而出的眼淚,竭力壓下心中驚懼平複心情,強迫自己在短短幾十秒的時間接受自己現在是個大老爺們的事實。

而對方用自己的身體壓製自己,直觀上的性彆一換,這畫面屬實滑稽。

趙臨川見自己身體一副雙眼含淚委屈的表情,太陽穴禿禿就是兩下。

這世道如今怎麼變成這樣了?

褚玉扒開他的手,慌亂焦急到語無倫次,隻得比劃著自己身體和她所在的身體,激動到雙唇發顫,更是不知所雲。

趙臨川心中明了她的心情,因為他一開始也是這樣,“我也不知為何我兩就互換了,你現在在我的身體裡,我也花了好長時間才接受這個現實。”

褚玉閉眼,她以為是自己淹死未遂,出現了幻覺,再次睜眼,眼前景象確實從未發生改變,確實不在做夢。

她仰頭靠在車廂中,盯著車頂出神,近日種種,讓她倍感心力憔悴。

清韻去世不到一日,她本想了卻自己餘生,當下依舊活著,甚至同人換了身體。

聽上去簡直荒唐!

趙臨川接著道,“褚小姐,要不你先把輕生的念頭放一放,等我們換回來你再考慮也不遲。”

褚玉直勾勾盯著他。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他咂舌拍了拍自己的嘴為方才的話作解釋,“當然,我不是勸你不愛自己的性命,而是你現在既然被我救了下來,說明天意如此,這人世間尚且美好,有多少有趣的事等著你,不要再輕放棄自己了,你看,互換這種事都能發生在我們身上,還有什麼事是接受不了的?”

她心頭一怔,少年絞儘腦汁想出寬慰人的話的樣子卻是出現在自己的臉上,像另一個自己來勸說如今的自己。

讓她看開了許多。

“趙將軍,謝謝。”

趙臨川眉眼彎了起來,雙手枕頭伸著腿,完全忘記現在是女兒身,被外人瞧見有多不雅,說話語氣懶散。

“褚小姐,現在還是想想該怎麼換回去,換不回去,我兩就要頂著對方的臉皮子過活了。”

褚玉點頭,掀開馬車小窗朝外面望去,天已大亮,有人快馬穿行而過,有人牽馬而行。

“換身之事聞所未聞。”她放下小窗,繼續說道,“趙將軍,尋找大齊能人異士,恐怕尚需時日。”

“但沒找到換回來的辦法,我們就隻能暫時扮演對方,這段時間儘量彆露出馬腳,我怕此事若是傳出去,邊關那些蠻子又蠢蠢欲動。”

褚玉輕輕應了一聲,想起什麼含蓄詢問:“起居生活當如何?”

趙臨川面頰一熱,哼哼唧唧半天隻憋出來一句:“實在不行……你找個人幫你,我找個人幫我……或者……”

他望了褚玉一眼,彆過頭去,“你幫我,我幫你唄……”

褚玉用八尺男兒身軀也有些臉熱,底下頭小聲辯駁,“可無法保證隨時隨地都行……”

趙臨川知曉褚玉說得對,無法保證,一時不知該如何自處,他長這麼大,連姑娘手都沒碰過,他行麼?

沉默半晌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便妥協道,“那……實在不行,碰就碰了。”

最後的話聲音幾乎低到快隻有自己能聽見的地步。

褚玉低頭絞手指,不敢看對方的眼睛,輕聲應下。

後來二人交換了一下對方的情報,勉強達成協議,儘力扮好對方的角色,褚玉先將趙臨川送回了自己家,她再去太師府。

事實證明,讓趙臨川收斂性子,扮做乖乖女,這比關他進大牢還難受,讓褚玉拋棄從小養成的禮儀規範,扮演他的灑脫自在,同樣難捱。

扮演著與他們完全相反的性子,南轅北轍的人生。

趙臨川回盛京城落腳在趙太師府中,太師府中隻有幾名老仆照顧爺孫二人的生活,今日褚玉頂著他的身體回去,遇上老仆從他們口中得知太師同好友出去釣魚了,尚不在家中。

她鬆了口氣,心中鬆懈,都忘記叮囑過大大咧咧的走路步伐,變得嫋嫋婷婷,直到注意到一旁打掃的老仆驚訝的目光,褚玉才趕忙變了步子,卻使得她越學越不像,左腳絆右腳,差點來了個平地摔。

褚玉慌忙逃竄,繞了大半個太師府才找到趙臨川的屋子。

但扮演趙臨川的生活,遠比在褚家來得舒適。

從下手的還有源源不斷送來的公務,加上碰巧手下副將宋川平前來商討事宜。這可跟趙臨川說的近日將士不會來找他的話完全不沾邊。

“將軍,今日布衣兵送來的邊城情報,說蠻子似有異動,雖剛打完仗,將軍前些日子還在望山河畔警告過,他們暫時不會這麼快又皮癢找上門送死,但不能掉以輕心,此事不知將軍如何看待?”宋川平摸著他的絡腮胡,興致高昂。

褚玉頭有些疼,她完全不知趙臨川在軍事上會有何看法,領兵打仗的事她也不知道,書上也沒教,這讓她說,她都不知能說什麼所以然出來,隻能含糊。

“估計敵方一時半會兒也不敢有何作為,能勸便勸,叫他們莫要自討苦吃。”

將士們皆面面相覷,議論紛紛。

有人心直口快當即否定:“將軍,蠻子狂妄自大,無法無天,更害得百姓流離失所,若打著議和的幌子使我等掉以輕心來完成他們的狼子野心,恐怕隻能打得他們屁滾尿流,哭著回娘胎裡去才不敢造次,更何況將軍你現不在邊城,他們是有恃無恐。”

褚玉一怔,知自己說錯了話,隻知北蠻同大齊開戰許久,沒曾想還有議和這樣的事在裡頭,聽他們的意思,趙臨川似乎還放了狠話?

尚未想到該如何找補,好在他們尚未在意繼續各持己見討論得熱火朝天。

“將軍回了一趟盛京,果然變了許多!變得看上去甚是規矩,現在我也算是懂得入鄉隨俗這個道理了。”

座下又是一片哄笑。

褚玉聽聞此話隻能尷尬笑笑,屁股底下的鋪著的明明是軟墊,卻讓她如坐針氈。

宋川平注意到她的狀態,急忙喊停,繼續詢問‘他’的意見,“你們都彆吵吵,先聽聽將軍有何見解也不遲,將軍哪次在戰事上不都是有自己的道理,這麼說一定有自己的考量!”

褚玉欲哭無淚,她哪有什麼見解,她隨口亂說的,這讓她如何從軍事上圓回來?

她更不敢貿然開口,若是再說錯話,隻怕就要穿幫了,但不說又引人起疑。

思來想去,她隻能厚著臉皮開口,學著從自己爹身上聽來的官套話,“此事尚不成熟,容我想想再同諸位商議。”

宋川平上前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褚玉呼吸一滯,這巴掌差點沒要了她半條命。

“將軍,你這還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在哪個地方說哪個地方的官套話,你知道我們最煩的就是盛京裡這些嘰嘰歪歪模棱兩可的話,你是不是沒把蠻子放在心上跟兄弟我們開玩笑呢?”

褚玉冷汗直冒,順著宋川平的話往下說道,“你可真了解我,我現身處盛京,可得學學怎麼說,否則我怕禍從口出。”

宋川平移開了他的手,“早說嘛,反正那群蠻子遲早要沒,我就說將軍都不放在心上,你們幾個偏要嘰嘰歪歪得過來問問,都趕緊回去吧。”

這批人,突如其來的來了,又莫名其妙的走了。

褚玉明顯也知道,這位三大五粗的將士,跟她所說所想的完全不是同一個思路,卻又莫名的做出了牛頭不對馬嘴的解釋,他也信了,甚至還能圓回來。

剩下送來的公務,她翻閱幾眼就收了起來,無關人員擅自翻看軍情戰報可是死罪,但轉念她現在是趙臨川,看幾眼也不犯事,可看了她不會擅自批閱,怕惹出紕漏,壞了事。

但褚閒常說,公務耽誤不得,她隻得想法子回家,去見一見趙臨川讓他回來把這些公務處理掉。

怎麼去褚家,她首先便想到了皇後楊氏。

喊人備了馬車,進了宮去。

*

趙臨川在褚家不好過。

因夜不歸宿,剛進家門就挨了沈蘿的板子。

打掌心這件事,對常年習武的他來說不過撓癢癢,面對懲罰時絲毫不帶怕的伸出手來,但他未曾想到這是褚玉的身體,第一下落下的時候,疼。

等後面陸陸續續落下板子,他,趙臨川。

疼得臉都歪了。

打完掌心沈蘿又罰‘她’去跪祠堂。

趙臨川本想好好扮演一下褚玉,以防露餡,但祠堂一個人待久了,生氣都沒有一點,加上手心傳來的疼,他逐漸失去了耐心。

索性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彎起一條腿甩著發疼的手,一臉不滿抱怨道,“這什麼日子喲。”

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他趕忙跪好,祠堂的門被推開,來的是沈蘿。

“阿玉,娘親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你切莫怪罪娘親,清韻死了就死了,娘親重新給你物色新的丫頭伺候,隻想你明白娘親的苦心。”

沈蘿剛一進門就聲淚俱下,一臉期盼看著‘褚玉’。

趙臨川不出聲,他知曉清韻的死對褚玉來說有多大打擊,否則昨晚也不會想不開有輕生的念頭。

而她母親對一夜未歸的褚玉沒有詢問關心,迎來的隻有責罰。

若他不說,沈蘿永遠不知褚玉從鬼門關踏了回來。

沈蘿當‘她’還在鬨脾氣,未覺有何不妥,自顧自接著往下說,“今日宮裡來畫師了,為挑選太子妃畫像,隻要你當上太子妃,不枉費娘親從小對你的苦心栽培,你以後會感謝娘親的。”

趙臨川同太子是多年書信往來摯友,早知太子已有心上人,選妃不過是走個過場,想給那個姑娘名正言順的嫁進東宮。

“娘親可想過若是我落選,該當如何?”

沈蘿一怔很快回神,語氣不由辯駁:“你必須得選上,就算選不上正妃,側妃也無所謂,隻要坐在了這個位置上,皇後的位置遲早是你的!”

趙臨川目光沉了沉。

沈蘿將‘她’拉起身帶著往外走,放軟了語氣:“阿玉彆擔心,娘親都幫你把路鋪好了,你隻要按照著娘親說的做就行了,你是娘的心頭肉,娘親不會害你的。”

趙臨川任由她拉著,忍不住皺眉詢問道:“你可知褚……我昨晚差點死在外面,是趙將軍救了女兒,在娘親眼中,我的安危遠遠不及那黃粱夢?”

趙臨川剛說完,沈蘿揚手欲將巴掌落在‘她’臉上,他習武多年,反應迅速,很快抓住落下的手腕。

沈蘿一臉難以置信:“你……褚玉!你的命是我給你的,你這是在威脅娘親嗎!不就是死了一個賤婢,你就要同娘親翻臉忤逆娘親麼?!”

“對你來說她是一個身份低微的奴婢,可對褚玉……我來說,是親人。”

“你什麼身份?!她什麼身份,若不是當年你求著我將她從人牙子手中買下來,並答應我勤學苦練,我都不會多看一眼,你是聲名在外的高門貴女,你同一個賤婢認親,那你至我於何地?你不光想拉低你自己的身份,你還想牽扯你娘親,我沈家和你褚家下水麼!”

趙臨川望著淚眼婆娑的婦人,萬般想辯駁的語言彙聚而出,卻又說不得。

默默鬆開了拽著她的手。

巴掌重重落下,傳來清脆的聲響。

他垂在兩側的手藏在袖中暗自握緊最後又鬆開,微微垂下眼簾,一言不發。

沈蘿帶來的丫鬟嬤嬤將‘她’領去重新換了衣服梳好妝,被打的面上為了遮蓋痕跡塗上厚厚的脂粉,全程無人出聲,像行屍走肉一樣完成自己手裡的任務。

最後又將‘她’領出去在花園中坐下給畫師畫像。

沒想到,傍晚褚玉來了。

她帶著皇後身邊的何嬤嬤前來傳達口諭,宣‘褚玉’進宮。

因有皇後口諭,沈蘿不好推辭,對何嬤嬤多問了些其中緣由,何嬤嬤也見過風浪,哄著沈蘿三言兩語便讓她放下了戒心。

趙臨川出門見門口停了兩張馬車,何嬤嬤指著前面的馬車,上了馬車瞧見褚玉靜靜坐在裡面,面面相覷,他們誰也沒有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何嬤嬤則是上了後面的馬車,車夫駕著馬車朝宮門方向而去,隻是快到宮門時,褚玉他們的那輛便拐去了彆處,停在宮牆附近。

褚玉先行下了車替他掀開簾子,見他半天不動,催促道:“趙將軍愣著作甚?”

待趙臨川下了車,褚玉又從車廂底部拖出一個包袱塞到他手裡,有些沉。

車夫離開後她才解釋道:“趙將軍,我擅自用你的身份去跟皇後娘娘請了口諭,說跟你今日有約怕你出門不便,這才派了何嬤嬤過來。”

他勾唇笑得很是溫柔,低頭看著他手裡的包袱好奇問道:“謝啦,褚小姐冰雪聰明,還能念起我來,對了這是何物?”

未等褚玉作答,他似是想起什麼重要事情,“哎?差點忘了,沈夫人今日已將你的畫像送去東宮了,得趕緊想辦法躲過去,太子雖早有心上人,正妃的位置不會落在你頭上,但不敢保證沈家使什麼計謀,將側妃安在你頭上。”

事情來得突然,褚玉一時半會兒真不知曉該作何應對。

“我……不知道。”

“你自己沒個注意麼?”

褚玉搖了搖頭,“你有什麼好辦法?”

趙臨川忽想到什麼,輕笑一聲,頗為無奈。

他看著她,笑吟吟地。

“褚玉,我們成親吧。”

褚玉一怔。

“最快的計劃就是你找個人成親,反正我們身體都換了,現在能嫁的人也隻有我了,隻要你嫁人板上釘釘,沈家才會善罷甘休,然後跟我去邊城,一來方便我們找到換回來的辦法,二來不會露餡,換回來之後,你就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