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第 142 章 裴芸的大弟子(1 / 1)

“不用了。”李騰空悶悶道。

裴芸也沒有再說什麼, 隻是從腰間荷包中掏出一塊糖塞進李騰空手中:“吃塊糖吧,心情會好一些。”

這是她自己熬的糖,味道比外面的糖要好一些。

李騰空含著糖, 眼中又簌簌落下淚來。

“這壽安觀莫非是今歲沒有敬龍王?怎麼今日殿裡殿外都在發大水呢?”裴芸說笑了一句。

李騰空不應她, 隻是鼓著臉跟自己生氣。

裴芸眼看著她挺喜歡的這個小姑娘又要哭,隻能歎了口氣,主動勸她。

“朝堂如戰場,政鬥本就會死人,既然參加了政鬥, 那就該生死由命, 怪不到旁人身上。”裴芸溫聲勸慰著李騰空。

聽到殿內韋柔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又加上李騰空這敏感的身份, 裴芸也能猜出來李騰空為什麼會哭。

這段時間接觸下來裴芸也發現了李騰空外冷內熱, 表面上看起來冷冰冰不搭理人, 實則心腸軟極了。

仿佛李林甫少生的那顆良心加倍生在了李騰空身上一樣。

李騰空搖頭, 嗚咽道:“不一樣的。旁人政鬥, 輸的隻是貶官,或者隻是賠上自己的命, 可與我阿爺鬥輸了,卻是會連累全家, 家破人亡。”

李林甫的名聲臭不可聞, “索鬥雞”“口蜜腹劍”“破家宰相”這樣的外號人人皆知, 李騰空自然也清楚她阿爺到底是個什麼人。

李林甫跟李亨還不一樣,李亨還要名聲,天下人可憐他的居多,李林甫則壞得明明白白,天下人都恨他畏他。

天下人恨他奸相, 迫害忠良,卻也畏懼他的手段,生怕招惹了李林甫就會家破人亡。

“他總這樣,誰得罪了他,他就要殺人全家,恨不得將得罪他的人家裡養的雞狗都殺乾淨。”李騰空低聲道,“一點都不給人留活路。我勸他,他也不聽,依然動不動就要殺人。”

裴芸在大唐待著這麼多年,對李林甫的行事風格也有所耳聞。

她拍拍李騰空的胳膊:“你已經出家,俗世怎樣都與你無關了。”

“可他是我阿爺啊。”李騰空喃喃道,“我身上流著他的血,他把我養大了,也不曾虧待我,所以他的罪孽也該有我一份。”

跟著李林甫給他當狗的屬下都往往能青雲直上,更彆提李林甫自己的兒女了,或許是因為他自己年少時過得不好,李林甫對他的兒女們的態度都還不錯。

兒子想做官的就做官,不想做官的也有花不儘的錢。女兒想嫁人的李林甫都給挑出身最好、相貌最英俊的女婿,如李騰空這般一心想要修道出家的女兒李林甫也由著她。

李林甫是奸相,也是個不錯的父親。

李騰空恨他是奸相,恨他草菅人命,卻也感激他的養育之恩,恨也不徹底,愛也不徹底。

甚至在聽到李明錦直接喊李亨的名字,對李亨斷了父女情的時候,李騰空都會忍不住想倘若李林甫對自己的兒女也這樣狠心就好了,她就能恨他了。

或者要是她的父親不那麼壞就好了,她就能全心全意敬愛他了。

裴芸大概懂了一點李騰空的想法。

就裴芸所知,李騰空在附近名聲還不錯,她免費給百姓看病,附近幾個村子誰家有個頭疼腦熱都會來觀中找李騰空。

約莫李騰空也是存了贖罪的心思,她覺得李林甫的罪孽也落在了她身上。

關於父親跟子女的關係,其實裴芸很想推薦李長安給李騰空上一次正確的父女關係認知課。

停止內耗,他的錯憑什麼賴在我身上?他財產給我,我給他收拾一下爛攤子就罷了,財產要是不給我,我就直接搶,搶完還得罵他一頓。不親自動手揍他都算我大唐父慈子孝了。

可李長安一肚子壞水,李騰空一肚子善良,顯然不能一概而論。

“我做的事情還太少了。我父親這樣多的罪孽,我這一輩也還不完。”李騰空抱著膝蓋,呆呆道。

但凡知道她身份的人,對李騰空不是討好就是仇視,她這一輩仿佛都被困在“李林甫女兒”這個名頭裡。

李騰空太年輕,她眼中的善惡太分明,以為她父親是惡,她就是惡,以為她這輩子就都會頂著“李林甫女兒”這個名頭被人當做惡。

可她偏偏不想被人厭惡,也不想被自己的良心厭惡。

“你已經在治病救人了。”裴芸安慰她。

李騰空搖了搖頭:“我學藝不精,隻能治一治頭疼腦熱這樣的小病,大病治不了。”

裴芸挑眉,上下打量了一眼李騰空。

“你在這流淚也是無濟於事,隻能徒惹你自己傷心罷了……你若是想要救更多人,應當尋一個好老師學醫,精進醫術。”裴芸輕咳了一聲。

“比如孫思邈老神仙,一生活人無數,功德無量。百姓為其建廟塑像,樹碑立傳,香火無數。”

李騰空看向裴芸,垂頭喪氣:“我醫術粗劣,此生能及孫神仙萬一已是不敢奢望之事。”

“你還年輕,孫神仙也不是十幾歲時候就能有一身精湛醫術啊。”裴芸勸慰道。

她看著李騰空,一雙眸子中滿是閱曆帶來的沉穩。

“你還太年輕了,太迫切想要改變一切,你這一輩子能做的事遠會比你如今所想多得多。”

李騰空忍不住扭頭看向裴芸:“真的嗎?”

裴芸聲音溫柔又有力量,她說:“真的。”

經過了這一陣的開導,李騰空心情好了許多,她露出了一點笑容:“多謝裴娘子寬慰我了,耽誤了您這麼長時間。”

裴芸笑道:“無礙,我一看到旁人迷茫便忍不住開導她幾句,這也是我的癖好。”

“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癖好嗎?”李騰空吃驚。

裴芸沉默片刻,憂傷道:“多當幾十年老師就會有這樣的癖好了。”

尤其是當導員和年級主任,她兼職心理輔導好幾十年,養成了一看到學生心情不好就想過去勸兩句的毛病。

現在還把這個毛病帶到了大唐……

思及此處,裴芸忽然眉毛動了動,迅速打量了一下李騰空。

裴芸仿佛隻是隨口一提一樣:“說起來,我也算是孫神仙的第四代徒孫,我跟著洛陽孫大夫學醫,他正是孫神仙的直係徒孫。”

名為李騰空的傻白甜小魚果然乖乖咬鉤。

李騰空眼睛一亮:“裴娘子可願意收我為弟子,傳授我醫術?”

她想如孫思邈老神仙一樣救更多人,積攢更多功德,好為父親贖罪。

“我的醫術比較難一些,平日學習也會更辛苦一些。”裴芸心中已經意動,嘴上還在勸退。

招學生得醜話說在前頭才行,省得到時候進了課題組學生再後悔那就麻煩了。

李騰空眼睛亮晶晶:“朝聞道夕死可矣,學道何談辛苦。”

裴芸給李騰空打了個較高的印象分,又隨口問了李騰空幾個醫家問題,李騰空面對疑難雜症顯然經驗不足,但是對普通常見病症該如何治療卻十分熟悉。

從常見醫書、草藥、藥性,一直問到治療方法,病症判斷,李騰空都答的頭頭是道。

初試面試都算過了,初試因為隻有李騰空一個人的緣故就給她算保送得了。

目前隻剩下一個問題了。

“你不暈血吧?”裴芸輕咳了一聲,委婉道,“你聽說過關羽刮骨療毒嗎?我這一門包括刮骨療毒。”

實際上不是刮骨療毒,是開膛破肚。

生科院也有解剖課,要不然怎麼試藥呢。

“我不暈血,裴娘子放心便是。”李騰空臉上露出兩個溫婉的小酒窩。

裴芸滿意了,含笑看了李騰空一眼:“還叫裴娘子?”

“老師!”李騰空很喜歡裴芸,她像一隻蹭人的小貓一般刷一下就貼到了裴芸身邊。

裴芸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平日居住在洛陽,你可願意隨我一同去洛陽?”

“身為弟子,自當老師在何處我就在何處。”李騰空乖巧道,“我這就回玉真觀收拾行李。”

裴芸再滿意不過了,她慈祥看著李騰空:“乖,一會來壽安觀老師給你燉大肘子。”

終於有嫡親學生的可以給她打下手了。

裴芸心滿意足往廚房方向走,她已經讓人備好了肘子,就等她燉了。

裴芸喜歡做飯,她喜歡吃飯,但是大唐的飯菜水平不太能滿足裴芸的需求,裴芸就養成了自己做飯的習慣。

做飯就像一場美妙的化學反應,隻要把控好反應物的量和反應時間就能做出美好的食物。

將肘子燒皮,放入黃酒與薑片焯水,再用黃糖炒個糖色,再加上蔥薑蒜香料與她自製的黃豆醬一起燉,淋上一大勺她自製的生抽醬油,最後再加上一大把黃糖,慢燉兩個時辰就好了。

兩個時辰足夠將這跟大肘子燉的皮軟肉爛、每一塊肉裡面都充滿汁水了。

正好能趕上晚膳飯點。

將肘子放在鍋裡讓廚娘添火慢燉著,裴芸慢悠悠負手走出廚房,估摸李長安這群小孩也應該說完了正事,打算過去問一問她們還想吃點什麼。

“對了,得再給韋柔燉個粥。”裴芸想起來她方才見到的韋柔那副瘦弱模樣,心疼歎了口氣。

瘦成這樣,還不知這段時間腸胃被糟蹋成什麼樣子了呢,這軟嫩的肘子她是吃不了了。

又倒騰了一陣,裴芸才將粥燉上,往後殿方向去,卻不成想在轉角處一下子撞上一個瘦小的身影。

“李季蘭?你怎麼從這鑽出來了?”裴芸扶住了李季蘭。

李季蘭打了個哈欠:“我師父過來了,正在裡面跟韋娘子一起聊天呢。她正勸韋娘子看開一些,不要把太子那封和離書看的太重。”

“這樣啊。”裴芸也就暫時歇了進去的心思,腳下方向一轉跟李季蘭一起在院內閒逛起來。

“你年紀還小,的確不懂夫妻之事。”裴芸從腰袋裡又掏出一顆糖哄小孩。

李季蘭年紀比李長安還小一些,還不到知道男女之事的年紀,覺得玉真公主與韋柔之間的聊天無聊也正常。

李季蘭含著糖,撇撇嘴:“這有什麼難懂?平日是夫妻,遭了難就不是夫妻,太子遭了難就把韋娘子拋棄了。太子和太子妃也跟百姓夫妻沒什麼不一樣。”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李季蘭平靜道。

她一番話十分冷漠又清醒。

裴芸眨眨眼,看著李季蘭,覺得很有意思。

李騰空看著冷漠不好接近,實則心軟的一塌糊塗;李季蘭性子瀟灑,生性浪漫,骨子裡卻透著冷漠。

“你暈血嗎?”

“暈血?”

“就是怕不怕血。”

“怕。”

“那沒事了。”裴芸略有些失望。

性子冷漠鎮定,這是當外科大夫的好苗子啊,可惜暈血,隻能當詩人,當不了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