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第 138 章 《贈李二十九》(1 / 1)

生與死, 都在帝王的一念之間。

李長安不喜歡這種做什麼都要想辦法去討好李隆基的感覺,可惜她現在也沒有辦法改變。

不過總有一日她能改變。

“李亨改變不了聖人的心思,可有人能影響聖人的心思。”李長安冷靜分析著。

可李明錦並不知道誰能影響李隆基的心思, 她頂多隻知道朝堂上李林甫深受帝王信任, 後宮中楊玉環三千寵愛在一身。

其他人她都不知道。

李長安也沒打算去求楊玉環。其一, 楊玉環從不參與李隆基跟他兒子們之間的事情, 她自己前兒媳、現寵妃的身份已經很敏感了。其二,人情是消耗品,用一點少一點,她也不能出一點事就去求楊玉環。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倘若是她的至親出事, 楊玉環可能會看在二人情誼上幫她一把。

但是現在出事的人是韋氏, 跟李長安非親非故,李長安也沒有為韋氏去求楊玉環的理由,楊玉環也不會冒著惹李隆基不悅的風險去幫她自己朋友的朋友的母親。

更何況這事不隻楊玉環能影響李隆基。

“李隆基在不涉及皇位的其他事情上一向好說話。”李長安嘀咕道。

李隆基這人擅長音樂, 喜歡詩賦, 藝術細胞發達,為人感性,想要觸動他也不是毫無辦法。

李明錦假裝沒聽見李長安直呼聖人大名, 若非李隆基是帝王,她罵不得, 其實她很想罵李隆基一頓。

李長安示意李明錦附耳過來:“我給你引薦一個人……”

第二日一早,李長安就收拾好了包袱。

馬車已經停在了門外。

她要跟李明錦一起回長安城。

“老師,你跟王維也可以回長安了。”李長安站在馬車前,低聲道。

李白已經帶著杜甫去尋仙問道去了,杜甫覺得這會科舉失利是因為他自己本事不足, 所以打算再積蓄兩年,等天寶五載再到長安參加科舉。

他也的確不急,如今的杜甫還很年輕,才二十露頭,他以為憑借自己的才華,總會有能得償所願的一天。

於是李白就拉著杜甫一起尋仙問道遍訪名山去了。

到了馬車上,李長安才發現車上竟然還有一人。

裴芸已經坐在了車廂中,解釋道:“和政郡主手傷還需要換藥,我也要回長安一趟把原本我和阿姐所住的宅院處理一下。”

數日後,眾人終於回到了長安城,李長安卻沒有回壽安公主府而是帶著李明錦到了長安西郊的壽安觀。

隨後梳洗了一番,便帶著李明錦到了玉真觀。

“能不能說動玉真姑母,便要看你自己了。”李長安停在了殿門前,扭頭鄭重看著李明錦。

李明錦垂在身側的手有些發抖,卻還是強裝狠狠鎮定點了點頭。

一步步邁向殿內的時候,李明錦回想起那夜李長安告訴她的話。

“你明白這場政鬥的目的是什麼嗎?”

“李林甫想要廢太子,聖人想要打壓太子。他們的目的都是太子,而不是太子妃。”

“李亨與你阿娘和離,目的就是為了示弱,告訴聖人他已經害怕到與發妻和離了,在朝臣面前顯示出他的懦弱,從而讓聖人就此罷手。”

“聖人已經達成了目的,他還不屑再欺負一個連太子妃身份都沒有的弱女子。”

“何況你阿娘本來就沒有罪,她的罪隻是因為她是太子妃,而現在她已經不是太子妃了。”

李明錦一步一步往前走,她心中默默背著自己早已準備好勸說玉真公主的草稿,李長安說過的話再次回響在她的耳邊。

“你知道聖人年幼時的事情嗎?”

“聖人年幼被關在宮中,他的母親因為被誣告使用巫蠱之術觸怒了則天皇帝被殺。”

“玉真公主是聖人一母同胞的妹妹。”

“聖人與玉真公主也是自小失去了母親。”

“你要讓聖人可憐你,你就得讓聖人由己度人,而那段失去了母親的日子,是玉真公主與聖人一同經曆。”

“所以由玉真公主為你阿娘求情最合適。”

“你要想辦法說服玉真公主幫你開口說情。”

李明錦一步步走向宮殿。李長安的聲音回蕩在李明錦耳邊。

李明錦終於走到了內殿,門口的小女道告訴她玉真公主就在裡面等她。

李明錦深吸一口氣,默默又在心裡迅速過了一遍她準備好的說辭。

而後昂首挺胸推開了房門。

李長安幫她指出了一條救母的路,可這條路李長安不能替她走完。

隻能她自己走,隻有她自己能救她阿娘。這一刻,李明錦無比平靜。

李明錦繞過了屏風,見到了玉真公主。

那一夜的第二日一早,李長安就給玉真公主寄了信,在信中說了一下李明錦如今的情況。

玉真公主看李明錦的眼神中帶著憐惜。

她也聯想到了自己年幼失母的經曆。

“姑祖母。”李明錦感受到了玉真公主看向她的目光中所帶著的憐憫,心中高高抬起的大石微微落下了一些,她的眼中便開始醞釀眼淚。

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隻是與在李長安面前的真情實感流淚不同,李明錦現在流眼淚,隻是她感覺眼淚能夠幫助她打動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果然看著李明錦的眼神中憐憫又重了幾分,她本來就是有些多情的性子。

情感充沛,加上為人母,小兒子比李明錦大不了幾歲,她一直想要一個女兒也沒有要到,平日都是將李長安當做半個女兒養,看著與李長安年紀相差不大的李明錦就更心疼了。

“好孩子,到姑祖母這兒來。”玉真公主走到李明錦身邊,將她拉到了軟塌邊上,抽出帕子給李明錦擦拭眼淚。

李明錦這才開始哽咽著訴說……

殿外,李長安在觀內閒逛,時不時會看一眼內殿方向。

可她擔心也沒用,她隻能給李明錦指明方向,路還得李明錦自己去走。

玉真觀雖說名為道觀,實則卻跟宮殿一樣豪華,今歲玉真公主請求舍去公主府,隻專心在道觀中修行,李隆基心疼妹妹,於是又將玉真觀擴修了一遍。

李長安在觀中散著步,百無聊賴的看著風景,這個月份荷塘中的荷花已經謝了隻留下幾根殘荷,桂花與秋海棠開的倒是正好,金黃的桂花撲撲簌簌往下落,像下了一場金雨一般。

“唉,你是那日隨著玉真公主赴宴之人。”李長安轉過拐角,忽然看到了一個熟人。

一個頭戴道觀的小女道正盤腿坐在湖邊樹蔭下看書,她的心神全在手中的書卷上,桂花落了一身也不拂去。

聽到有人喚她,小女道這才從書卷中抬起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也是認出了李長安,甜甜笑了一下。

李季蘭見過壽安公主。

李長安眨眨眼,心中生了幾分親切。

這個妹妹她曾見過的。

李季蘭,原名李冶,與薛濤、魚玄機、劉采春並稱唐代四大女詩人,劉長卿謂之“女中豪傑”。

李季蘭也不見畏懼李長安的公主身份,她拍了拍自己身側的空地,邀請李長安:“公主可要在此歇歇腳?”

李長安走過去才看到地上不僅擺了書卷,還有一把古琴,於是李長安繞過古琴,在一邊的空地上學著李季蘭的模樣盤腿而坐,雙手撐著下巴看李季蘭。

“你也喜歡李白的詩?”李長安眼尖,看到了地面上攤著的那卷書最上面一頁正是李白的《上李邕》。

李季蘭面上流露笑容:“如今大唐誰不喜歡李白呢?”

李白離開了朝堂反而詩名更勝,他走到哪就寫到哪,儼然已經成為了大唐第一人氣頂流詩人。

“那你會寫詩嗎?”李長安笑眯眯問。

李季蘭嘴角翹了翹:“我六歲便會寫詩了。經時未架卻,心緒亂縱橫。我六歲寫的詩,詩名《詠薔薇》。”

“真厲害。”李長安真情實感讚歎,她六歲的時候還在騙隔壁小孩棒棒糖吃,李季蘭六歲都能寫詩了。

李季蘭淡淡道:“也未必是好事,我阿爺說我自小心思不定,所以才送我出家,我去年被送到玉真觀中時才十一歲。”

“不過六親緣淺也未必是壞事,許是我這一世與父母沒有緣分。”李季蘭自豪道,“玉真公主就很喜歡我寫詩。”

“我也喜歡。”李長安道,“你阿爺是幾品官?”

“他沒有品階,隻是給我叔父做幕僚,我叔父是員外郎。”李季蘭不知李長安問這個乾什麼。

李長安振振有詞:“他連科舉都沒考上,證明他讀不懂你的詩是因為文化水平低。你看我與姑母,都是品階同一品的公主,我們就很喜歡你的詩。”

李季蘭啞口失笑,隻覺得李長安有趣極了。

“所以,你可願贈我一首《李季蘭贈李二十九》?”李長安終於露出了她的狐狸尾巴。

“李二十九?”李季蘭重複念了一遍這四個字。

李長安還以為李季蘭是不知道要贈的這個李二十九是誰,便開口解釋道:“我在姐妹中排行第二十九,贈李二十九就是給我贈詩。”

“當然啦,也不用你現在就寫出來,什麼時候有靈感了什麼時候再寫也不遲。”李長安掰著手指誘惑李季蘭。

“你想不想讓你的詩詞傳遍天下?我手下便有書鋪,從造紙到賣書一條龍產業鏈齊全,隻要你願意給我一首好詩的冠名權,便可以享受免費出詩集服務,首印三千本以上……”

李長安熱情地拉著李季蘭的手給她推銷著服務:“這是我專門開辦的詩人福利活動,服務群體就是咱們大唐的全體詩人。你知道李白杜甫吧,他倆的詩集出版權都在我這兒。”

甚至她還專門請了李白做壽安書鋪的代言人呢。

李季蘭身軀一震,反過來更熱情的握著李長安的手:“原來公主就是李二十九娘,我讀過李白和王維的《贈李二十九娘》!”

她的表情比方才要熱情上十倍。

“是我是我。”李長安第一次握手被人反握,愣了一下,隨後乾脆抬起了另一隻手雙手握住了李季蘭,誠懇看著她。

“我還打算等我再攢一攢詩,攢夠六十首我便出一本《贈李二十九娘》詩集合集呢。”

並且她還打算把這本詩集當作大唐皇室的傳家寶傳下去,務必要確保一千三百年後的所有中小學生都能背到這本詩集中的詩。

李季蘭興高采烈:“還請公主務必加我一個,能與李白王維共列一本詩集,是李季蘭之幸。”

計劃通!

李長安心滿意足,她又提前得到了一首好詩的冠名權;李季蘭心滿意足,能跟偶像待在一本詩集上,以後還能免費出詩集,雙贏!

心情愉悅之下,李季蘭乾脆將古琴擱置在了自己腿上,開始撥動琴弦彈起了曲子。

這個擺法不對,不過李季蘭一向不循規蹈矩。

琴聲悅耳,如鳥鳴清脆,如鯉躍水中,李長安乾脆靠在桂樹上欣賞起了琴曲,隻是眼神還時不時往正殿那邊看一眼。

這個位置離正殿離的不遠,正好能隔著草叢看到正殿的殿門處。

一曲畢,李季蘭將琴又從自己腿上挪了下去,想要站起來,腿卻忽然一酸打了個踉蹌,李長安連忙扶住了她。

“腿被琴壓麻了。”李季蘭呲著牙吸了幾口氣,靠著李長安緩了好一陣才緩過來。

“多謝公主扶我。”

李季蘭撩了一下耳邊垂下的碎發,彎腰抱起琴又撿起書:“我要去找騰空師姐了,公主可要一起?”

李季蘭記得那日在玉真公主的宴席上李長安還跟李騰空說過話。

“李騰空?對了,她是在觀中修行。”李長安猶豫看了一眼正殿。

“騰空師姐就在那邊樹下,離這不遠。”李季蘭指了一下小湖一邊的一棵柳樹。

的確離這不遠,也就幾十米。

李季蘭邊走邊對李長安道:“近來師姐仿佛有些不好,往常她都會與我一同在這邊看書,這段時間她卻總愛一個人待著,我以為剛才我彈琴能將她勾來呢。”

“如今看,隻能我去尋她了。”李季蘭抱著琴,腳下步伐輕快。

玉真公主觀中多是些與玉真公主年紀差不多大的老人了,年紀小的女道隻有李季蘭和李騰空兩人,李季蘭又比李騰空要小上幾歲,難免會把李騰空當做姐姐看。

李騰空身上穿的道袍卻比李季蘭更樸素些,甚至衣腳都磨出了細絲,她正坐在樹下打坐,聽到腳步聲後才緩緩睜開眼睛。

“壽安公主,季蘭。”李騰空站起來衝著二人打了個招呼。

眉宇間卻帶著一抹顯而易見的愁緒,李長安記得自己上次見到李騰空時沒從她身上感受到什麼憂愁。

感受到李騰空的視線轉移到了自己身上,李長安若無其事收回了探究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