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第 126 章(1 / 1)

石堡城的地理位置堪稱險絕, 位於一座高山之上,隻有一條山道能通向此城, 山道兩邊都是高山絕壁。

吐蕃又在此駐紮了大量軍隊,根據王忠嗣派出的探子查探到的消息,吐蕃“舉國守之”,在城內準備了大量的滾木、巨石,儲備了大量的糧草。

石堡城出名並不是因為它的地理位置有多麼重要,而是因為它易守難攻,進攻的一方要比防守的一方強十倍才能打下這座城池。

開元十七年, 大唐從吐蕃手下奪取了這座城池,便大張旗鼓, 耀武揚威, 彰顯大唐的武力遠高於吐蕃。

開元二十九年, 吐蕃又從大唐手下將這座城池奪走, 於是又大肆嘲笑大唐, 還專門遣使節到長安陰陽怪氣。

一向隻有大唐欺負其他國家的份, 哪有其他國家敢欺負大唐?在心心念念要文治武功都比肩太宗皇帝的李隆基看來,吐蕃這就是把他的臉按在腳底下踩。

李隆基大怒,從開元二十九年就開始不停的派將領領兵進攻石堡城, 隻是每次都無功而返。

石堡城已經成了大唐和吐蕃的意氣之爭, 誰拿下了這座城池就代表能夠狠狠嘲諷對方。

在這個影響下, 大唐軍隊一直進攻,吐蕃軍隊也一直加兵防守……時至今日, 吐蕃已經是舉國之力防守石堡城。

王忠嗣看著輿圖,深深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我何嘗不知石堡城關係聖人顏面,隻是如今並不是攻取石堡城的好時機啊。”

“此地硬攻下來又能有什麼用呢?入也一條道出也一條道, 從此地進攻吐蕃也隻有一段窄路可走,吐蕃隻要在那頭派幾千軍隊把守,我軍便隻能再退回石堡城死守。”

王忠嗣的手指向了吐蕃與大唐接壤的另一塊廣袤土地,面上露出了微笑:“倒不如趁著吐蕃重兵防守石堡城之機,領數萬騎兵兵分三路攻打吐穀渾。”

吐穀渾北隔祁連山與河西走廊相接。在此居住的吐蕃人以畜牧業為主,此地還盛產良馬“青海驄”,還有鐵礦可以打造兵器。

而且吐穀渾一支由鮮卑慕容氏建立,與中原地區文化相似,隻要大唐將此地占據下來在經營個幾十年,此地便會徹底變成大唐的領土。

哥舒翰撇撇嘴:“將軍,你說的對,可聖人不這麼想啊。吐穀渾往後放放,您可以等再過兩年再打此地嘛,這兩年先聽聖人的話把石堡城打下來,聖人肯定會褒獎您。”

“到時候升官發財,蔭庇子孫,豈不暢快?”哥舒翰心生向往道。

王忠嗣沉默片刻,目光失神:“我豈能用數萬將士的性命來換我的富貴名利呢?”

打下石堡城。

這五個字說的輕巧,可王忠嗣作為一個身經百戰的將帥,他太清楚這五個字的沉重了。

打?拿什麼打?

奇險的絕壁,高峻的城牆,戰馬上不去的高山,弓箭射不到的高牆,勝利就在那,可想要拿到勝利,就需要踩著累累白骨爬上去!

不是幾百人,也不是幾千人,而是數萬人,要想打下石堡城,就要踩著數萬袍澤的屍體才能爬上那高聳入雲的城牆。

“您一而再再而三推脫,聖人必定不高興,倘若再有奸臣在聖人耳邊說您的壞話,聖人保不準就要削您的官爵。”哥舒翰儘心為王忠嗣考慮,苦口婆心勸他。

哥舒翰很知道變通,加上他還有更知道變通的李長安在背後給他出謀劃策,哥舒翰就更清楚當今這位聖人的意思了。

怎麼能升官?立軍功。

怎麼能升大官?立軍功加上討聖人喜歡。

反正這大唐江山是皇帝的江山,讓聖人討厭,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哥舒翰也不想讓自己手底下的將士白白送死,可他也得先保住自己才能再言其他。

在哥舒翰看來,王忠嗣這樣忤逆帝王的行為實在太不可取。

王忠嗣卻還是搖頭,他感慨道:“我的節度使之位,是陛下賜予,陛下要收回去,自然也是應當。陛下倘若收回了我的將位,那我就在軍中當一個將士,將軍與將士對我而言,又有什麼區彆呢?”

哥舒翰看著王忠嗣,覺得自家將軍讀書讀傻了。

自己拿命掙軍功換來的官職,說不要就不要了?大丈夫活一世,不就是圖一個建功立業?

王忠嗣面對哥舒翰不敢置信的眼神,笑了笑,語氣親切:“你啊,平日多讀一讀《春秋》,便知曉我的心思了。你且寬心就是了,聖人是我的養父,是聖明天子,絕不會因為我憐惜將士而怪罪我。”

哥舒翰嘟囔道:“末將如今挺好,掙軍功就能升職,仕途青雲直上。”

其實他對自家主將“聖人是聖明天子,不會怪罪我”的說法不太認同。

從壽安公主告訴他的信息來看,當今聖人似乎不是什麼心胸寬廣之人啊……壽安公主還叮囑他要是能面見聖人,一定要拍馬屁表忠心送厚禮三步一步也不能少呢。

忽然一股寒風將帥帳帳簾掀起了一個角,幾朵雪花飄入了帳內,落到獸皮毯子上,瞬間便融化成了雪水。

王忠嗣帶著哥舒翰撩起簾子走到了帳外,天上已經飄起了雪花,洋洋灑灑,北風一吹便卷做一團,撞到人,雪花便摔在將士的鎧甲上,不見了。

天色已經黑了,皎潔的月亮掛在夜空中,月光皎潔,與地面上的薄雪一同映襯的天地皆白,王忠嗣抬起頭,任由雪花撲打在他的面上。

營地中傳來打更的聲音,月光落在帥帳左右守門將士的鐵甲上,閃著寒光。

“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王忠嗣失神念道,他的視線望著南邊。

那是長安城的方向。

“哥舒翰,我的父親就死在戰場上,死在戰場上是將士的榮耀,可……我還是想多帶幾個將士回長安。”

王忠嗣的聲音很輕,他喃喃道:“我不能讓將士死在不該死的地方,哥舒翰,你懂嗎?”

他像是在問哥舒翰,又像是向數千裡外端坐於明堂之上的那位天子解釋。

阿爺,你能懂我的心思吧?

長安城比朔方要溫暖許多,勤政樓裡擺著暖爐,宮人來回給暖爐添著炭,保證整個殿內溫暖如春。

李隆基將手中的折子倒扣在桌上,不悅哼了一聲。

“這個王忠嗣,又推脫不願領兵攻打石堡城。”李隆基不悅道。

他認為自己是看重這個義子,才會將這樣重要的戰爭帥權交給他,可他的這個義子卻辜負了他的信任。

王忠嗣的借口在李隆基眼中假的一眼就能看穿,什麼邊關不平防範入侵,朔方緊挨著回紇和突厥,王忠嗣擔任朔方節度使的這些年和回紇突厥互市修好,已經有四年沒有過戰事了。

偏偏他要調王忠嗣去攻打石堡城的時候就有了戰事?

“朕看他是野了心。”李隆基跟高力士抱怨道,“好像就跟隻有他心疼大唐將士的性命一樣,朕難道就不心疼將士嗎?可吐蕃挑釁,倘若我大唐不給予狠擊,我大唐的顏面何存?朕的顏面何存?”

高力士賠笑:“王將軍年紀還小,又是被您養大,您替他遮風擋雨這麼多年,王將軍的性子難免就天真了些,他自然不會理解您的難處。”

王忠嗣打小養在宮中,算是高力士看著長大的孩子,他對王忠嗣也存有一些偏愛,便在李隆基面前不動聲色的給王忠嗣開脫。

“朕也就容忍他到明年了,倘若明年他還這樣,朕就罷了他的節度使位置,貶他做個侍衛。”李隆基無奈搖頭。

可語氣卻還是責怪多於憤怒。

畢竟是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義子,又不姓李,也不會覬覦他的皇位,李隆基對這位義子還是頗為疼愛。

隻是心裡難免有了個小疙瘩。

“陛下,右相求見。”宦官通報道。

李隆基面上換上了笑容:“讓林甫進來吧。”

這一年多以來,李林甫做事更加穩重小心,事事都順著李隆基的意思,大小政務,處理得無不合乎李隆基的心思,李隆基也因此對李林甫更加寵愛。

“年關將近,你可預備好了?”李隆基問道。

李林甫在李隆基面前從不會挺直腰板,他恭敬曲著腰:“臣已經全部安排妥當。”

“臣還有一事……”李林甫猶豫的看向李隆基,似乎不知道合不合適開口。

李隆基笑道:“你我君臣,有何不可開口?”

“今歲又是一個豐年,天下百姓太平安康,紛紛稱頌陛下恩典。”李林甫先拍了一串馬匹,而後才接著道。

“臣聞,上古之時,唐虞稱載,周曰年。陛下治下大唐人人安樂,已經不下唐虞之功,臣懇請陛下改年為載,以彰功德。”

唐虞便是堯舜的姓氏,李林甫是以堯舜比李隆基。

李隆基挑了挑眉,有些意動,卻依然矜持道:“此事稍後再議……”

而後君臣又說了一些關於年宴的安排,李林甫才從勤政樓離開。

離開勤政樓時,李林甫嘴角帶著笑容。

他知道帝王已經動了心,隻要帝王動心了,那此事就成了,他的馬屁也就拍成了。

回到右相府,李林甫看著兵部送過來的折子,目露陰狠。

皇甫惟明請求進京,奏折被他拒了。

皇甫惟明跟他不對付,時常跟身邊人咒罵他奸佞,又跟太子李亨是發小,打小就交好。

他隻要回到長安,就肯定會與太子黨聯合起來動搖他的相位。

相位是李林甫的命根子,他絕不允許任何人覬覦他的相位。

也該是時候想個法子讓陛下再廢一次太子了。

李林甫歎了口氣。

他跟李亨互相敵視到了如今的地步,倘若日後李亨登基,他必定落不著好,說不準便會家毀人亡……所以他決計不能讓李亨坐穩太子之位。

天寶三載,是個好年份,該害一害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