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第 116 章 禍起蕭牆(1 / 1)

“諸位, 某先去同壽安公主說幾句話。”

洛陽驛館,沈初指著站在驛館門外的李長安笑了笑。

其餘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笑吟吟道:“成璋與壽安公主有師徒之名, 師徒相聚乃是天理,成璋去就是了。”

“我去去就來。”沈初溫聲道。

二人中有一名身形瘦削的老者,乃是此次主事之人,他揮揮手:“不急,今日旅途勞累,明日再去府衙告誡東都尹也不遲。”

他的語氣頗為輕鬆。

這次禦史台得到陛下口諭來告誡東都尹蕭炅不許苛待忠良之後, 禦史台並未將此事當作什麼大事,甚至還當成了能借機到洛陽遊山玩水的好差事。

與其說是出公差,倒不如說是借著出公差的名頭遊玩。

沈初也是打著順路來看壽安公主的名義才能搶到這份好差事, 要不然這麼輕鬆的活還輪不著他呢。

“先去吃飯?”李長安詢問沈初,又看了正堂內的另外二人,老禦史對李長安露出了一個和藹慈祥的笑容,李長安心中便有了數。

禦史可是個好官職, 能在這個官職上做到這個年紀的老頭,都精得很, 莫說李長安隻是想要見沈初一面了, 就算是李長安直接來把沈初帶走不回來了,這兩個人都會當作沒看見。

“這是我新開的酒樓。”李長安直接帶著沈初到了如今洛陽城內最熱鬨的酒樓頂層的包廂。

這個位置極好, 能直接透過桌邊的窗子看到洛水江景, 一彎江水斜斜流過樓後, 柳影鳥語, 清幽自在。

大唐的菜式以蒸、煮、烤為主,還沒有多少炒、煎菜式,李長安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賺錢的路子, 普通百姓吃不起油,可洛陽跟長安的權貴們卻不缺這點買油錢。

“我已經找人把隕石埋入蕭炅位於汝陽縣的園林中了。”李長安趴在桌子上,懶洋洋道。

沈初抿了口茶,問:“天降隕石,可有人看見‘日落’?”

“有,陳老師出品的炮仗,七月初一日蝕時候‘日落’於那個園子附近。我專門找了一批百姓在那附近開墾荒地,如今消息都已經在汝陽縣中傳開了,要是再晚幾日,估計都要傳到蕭炅耳中了。”李長安口齒不清說著,嘴裡面還啃著豬蹄。

“牛仙客已經死了,李適之估計就快要拜相了,聖人手下得用之人少了,估計嚴挺之就快回來了。”

沈初把烤羊腿的盤子往李長安那邊推了推,淡淡道:“聖人還是更喜歡用老臣。”

“他性子念舊,人老了就是這樣,不喜歡變化,就喜歡一成不變,喜歡周圍都是熟人,他才能會有安全感。”李長安中肯道。

這個在後世心理學上叫做“回歸心理”,身體機能下降會使人的思維能力下降,反而對以前的事情和人記得更好,因此會念叨不絕,回憶自己年輕時候的事情,以此獲得心理上的安慰。

對普通老頭來說其實是件好事,沉浸在過往的豐功偉績中,暫時忘卻身體的衰老,可惜李隆基不是普通老頭,他沉浸於過去的開元盛世,可大唐卻不會一直處於過去的盛世中。

沈初身在長安,對此的感受比李長安要更深一些,他沉聲道:“我們得先做好準備,朝中形勢有變,隻怕韋堅案要提前來了。”

“這不是才天寶元年?”李長安疑惑。

“李林甫暫時失勢,太子黨沒了遏製,近來十分囂張。”沈初輕聲道,“帝王打擊太子,是因為太子勢大,他可不會看年份。”

隻要李亨蹦得高了,李隆基就會出手打壓他。曆史上沒有“日落李林中”這回事,李林甫長期壓製著李亨,所以直到天寶五載李亨的太子黨勢力才發育到了被帝王忌憚的地步。

如今李林甫暫時失勢,也沒有人壓製李亨了,李亨又是名正言順的太子,以前官員不敢投靠他是因為畏懼李林甫,現在李林甫不行了,官員自然就一股腦的往儲君身上押注了。

“李亨近來動作也十分肆無忌憚,他囂張太過了。”沈初淡淡指出了最要緊的一點。

本來李隆基就看太子不順眼,李亨不夾著尾巴做人就罷了,行事還越發囂張,簡直就是在李隆基雷點上蹦躂。

李長安從嘴裡吐出來一塊骨頭,喝了口湯,咂巴道:“他的三個兄弟死了還沒幾年吧,他就忘了當年的事情了?”

“隻有我們跟李林甫知道李隆基討厭的不是李瑛,而是太子。”沈初慢條斯理道。

誰能想到世上還有討厭兒子的老子呢?

大唐朝堂從上到下所有大臣,也隻以為李隆基廢太子是因為討厭李瑛,這是有先例可循的事情。

前朝隋文帝廢楊勇立楊廣,本朝太宗皇帝廢李承乾立高宗皇帝,高宗皇帝廢王皇後的養子李忠立則天皇帝所生的李弘為太子,甚至還有則天皇帝做太後時廢當時的帝王李顯而立四子李豫為新帝……因為不喜歡舊太子而新立一個喜歡的兒子為太子才是正常的事情。

畢竟廢太子也是大唐代代都有之事了,再加上太宗皇帝玄武門之變也是換了個“太子”,李隆基的兄長認為他沒有李隆基賢明而“讓太子”。算起來,大唐代代帝王都要廢一個太子再換新太子。

在這個有例可循下,李隆基廢李瑛也不算什麼出格之事。

就連如今的李亨也隻以為李瑛被廢僅僅是因為李瑛不受李隆基的喜歡,並且自信認為既然李隆基會立他為新太子就代表李隆基喜歡他。

而唯一察覺到李隆基對兒子到底能有多殘忍的壽王早就聰明跑路,給養父寧王守孝去了。

這才是李亨敢放肆行事的原因。

“李亨現在還年輕啊。”李長安老氣橫秋感慨道。

等經曆天寶三大案打擊後,李亨才能認清“李隆基的兒子等於李隆基的仇人”這個事實。

“不急,如今隻是露出了一點苗頭,真要掀起大案,至少也得等到天寶二年或者天寶三載。”沈初淡淡道。

天寶三年,改年為載,往前還是某某年,往後就是某某載了。

李長安一邊拿著匕首切羊腿,一邊點頭附和沈初的話。

沈初看著李長安吃的滿嘴流油的模樣忍不住道:“少吃些,吃多了胃不舒服,雖說你現在年紀小可也不要貪口腹之欲,要不然年紀大了胃不舒服。”

“唉。”李長安把嘴裡的羊肉咽下,歎了一句。

“不是我貪口腹之欲,是我今年特彆容易餓,我長身體呢。”

李長安躍躍欲試伸出了右胳膊,對沈初挑了挑下巴:“老師來掰掰手腕?”

沈初唇角微微揚起,把桌上的幾個菜碟往一旁推了推,也把右手放到了桌面上。

“三二一!”李長安把胳膊收了回來,眉梢都透露著得意,“老師你該補補啦!”

沈初甚至沒看清自己的胳膊是怎麼撞到桌面上的,他隻覺得一股大力從右臂上傳來,然後右臂就被李長安扣到了桌面上。

他面上的表情滿是難以置信。

“你的力氣這麼大?”沈初驚訝。

李長安得意地站起來蹦了蹦:“我每天練兩個時辰的槍法和箭法,學的是樊梨花的梨花槍和薛仁貴留下的箭法。”

她強壯的像一隻小老虎。

“我打算等到十三歲就往邊關去一趟。我得先自己會打仗,在安史之亂裡才不會瞎指揮,李隆基跟李亨就是自己不會打仗還敢瞎指揮將領才會讓安史之亂持續那麼多年,我要吸取他們的教訓,可不能重蹈覆轍。”

李長安興致勃勃地跟沈初說著她的計劃。

“從今年開始,往後幾年大唐與吐蕃、突厥、南詔的戰事不斷,正是曆練的好機會。”

其實還因為她想她娘了,李長安已經很多年沒有見曹野那姬了。

沈初安靜的聽著李長安絮絮叨叨,沒有在這個時候提出不合時宜的擔憂。

一個公主要怎麼才能上陣殺敵?李長安要用什麼借口才能正大光明的去邊關?到了那個時候李隆基對李長安會不會像對現在的李亨一樣忌憚?

李長安也沒有提起這些的問題。

反正她會克服所有的困難。

她現在隻是在給導師彙報項目進度嘛。

直到天色將暗,沈初才堪堪趕回驛館。

這一次禦史台派到洛陽出差的禦史一共有三人,侍禦史周季便是年紀最大的那個老禦史。

“成璋可算回來了。”周季見到沈初便開口打趣。

沈初卻沒有回話,而是快步向他走來,走近了周季才看清沈初的臉色不對。

“出事了。”沈初低聲道,“周禦史可知七月初一,也就是日蝕那日,有隕石墜於東都尹蕭炅名下園子裡?”

周季表情驚愕:“什麼?”

此事不是已經蓋棺定論扣到了李林甫身上嗎,陛下也已經做出了處置,長安城近來因為此事鬨得沸沸揚揚……結果現在沈初告訴他,這事又牽扯上了東都尹蕭炅?

“看來周禦史也不知此事。”

周季能夠察覺到沈初觀察他的眼神,周季連忙出聲擺脫關係:“老夫和成璋可是同吃同住,一起從長安往洛陽來的啊,成璋先前不知道此事,老夫又如何能知曉?”

沈初有公主當靠山,他可沒有公主當靠山,萬一沈初以為他知道這事,然後因為收了蕭炅的賄賂故意隱瞞此事可就糟了。

“此事可是公主告知你的?”周季連忙追問。

沈初沒好氣道:“不是公主……周禦史可以到汝陽縣打聽一下,汝陽縣小半個縣的百姓都在議論此事,隻是還沒來得及傳到洛陽城中罷了。”

聞言周季也愁眉苦臉了起來。

這事已經傳開了就不好弄了,要是隻有寥寥幾人知曉,那壓下去也容易,可現在這一個傳播的規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可就算消息傳播的再慢,早晚也會傳到長安中,倘若他們現在不往上報,到時候一個知情不報的罪名就跑不了了。

“唉,本來以為這趟出來能遊山玩水,誰知道竟然攤上了這樣的麻煩事。”周季頭疼極了。

本來大唐地域這麼大,哪裡有個祥瑞,哪裡有個凶兆,再正常不過了,可偏偏七月初一這個日子太恰巧。

不得不讓人想到“七月七月,日落李林中”這句讖言,這句讖言又偏偏和當朝右相息息相關……

“寫個奏折,派人快馬加鞭送到長安吧。”周季乾脆把選擇權交給上面,反正他們也隻是六品八品的小官,牽扯多麼大的事情自然由上面的上官決斷。

周季叮囑,“這兩天咱們可千萬彆出門,蕭炅這個人心狠手辣,萬一被他知道了此事是從我的口中透露出去的,隻怕會對我等不利。”

他又看向沈初,略帶請求:“成璋可否請壽安公主派幾個侍衛過來保護我等?”

周季左思右想,覺得他們三人裡面老的老弱的弱,隻有沈初一個壯年男子實在太過危險,蕭炅又是洛陽的地頭蛇,萬一被殺人滅口就遭了。

還得抱住公主大腿才安全!公主有侍衛,他一個六品小禦史可沒有侍衛保護。

摻和進這種大事,對他一個老頭子來說實在是太危險了啊。

萬一蕭炅想要滅口呢?他這把老骨頭豈不是跑都跑不動,要是壽安公主能借兩個侍衛來保護他,至少到時候侍衛還能扛著他跑路吧。

沈初瞪大了眼睛看著周季:“……何至於此?”

周季沉痛道:“至於,老夫當了三十年的禦史了,能安穩活到這麼大歲數全靠老夫事事小心謹慎啊。”

周季似乎很有經驗的樣子,他負著手,站在院中槐樹下,仰面望天,表情滄桑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