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 99 章 你的謀士正在受苦(1 / 1)

今歲的冬日格外長, 已經到了正月,可雪還沒有停。

一陣一陣的下,長安城街道上的積雪還沒有化完, 便又覆蓋上了新的一層。

李長安坐著一輛十分平平無奇的馬車在東市和西市的各個店鋪中穿梭, 膝蓋上鋪著賬本, 到了哪一個店鋪便將那個店鋪的賬目翻出來查賬,然後遞給坐在她對面的李明錦。

李明錦已經完全出落成了少女模樣,她比起上次見面來安靜了許多,一舉一動都顯得十分溫柔典雅,像一湖水, 平靜溫柔。

李長安今天見到李明錦甚至有見到了第二個韋太子妃的錯覺。

查完了賬, 李長安便帶著李明錦回了壽安公主府。

近來李長安喜歡窩在花廳裡,炭盆燒得十分溫暖,花廳中還擱了一張胡床, 上面放著軟乎乎的毯子。

“我想再開兩間鋪子。”李明錦遲疑了一下,“姑母能否借我些錢?”

李長安詫異:“這兩年你的分紅還不夠開兩間鋪子嗎?”

因著李長安自己一年中大半時間都不待在長安城, 她就拉了李明錦替她管著長安城的鋪子, 給李明錦一小部分分紅。

雖說李長安的鋪子隻有一小部分在長安城,可就這十幾家鋪子也利潤不菲, 去歲一年就賺了千多貫的利潤, 長安城畢竟繁華, 這十幾家鋪子比其他州府五十家鋪子賺的都多。

這幾年分給李明錦的分紅也有近千貫,應當足夠開幾個新鋪子。

“我給阿娘一部分錢, 家中缺錢,阿娘為了錢財精打細算還時常不夠,我就把那些錢給了阿娘一半。”李明錦悶悶道。

雖說聽起來有些荒唐,可太子府的的確確沒有什麼錢。

太子府的所有收入都是太子和太子子女們的俸祿, 大唐的俸祿雖說不低,可僅僅依靠幾份太子郡王郡主的俸祿顯然支撐不起太子府的支出。

李亨倒是也有些其他途徑的收入,可那些錢他養門客和幕僚都不夠,哪裡有錢供應後宅花銷呢。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帝王不允許太子撈錢——你一個太子吃喝不愁,要那麼多錢乾什麼?養死士嗎?

前人已經把李亨的路給堵死了,畢竟前太子李瑛是真的從長安城裡變出了百個死士殺進了大明宮,有了前車之鑒,李隆基對李亨防範的就更嚴了。

所以縱然是李隆基富有四海,奢靡到甚至能給整個沉香亭鋪上熱水管道使之溫暖如春,對李亨卻十分吝嗇。

忠王府變成太子府以後支出大了,收入反而沒有增加多少,自然就捉襟見肘。太子妃總管太子府內務,身為太子妃卻總要想辦法弄錢填補太子府,李明錦心疼母妃,就拿了一部分自己的私房錢填補太子府。

李長安撇撇嘴:“你真是……”

“我總不能看著我阿娘辛苦,自個兒卻袖手旁觀。”李明錦苦澀道。

“就當我入股吧,你缺的錢我給你補上,日後賺了錢你給我分紅。”李長安也不欲在這事上和李明錦多計較什麼。

李明錦是土生土長的大唐人,她對李亨有感情,李長安經常背著李隆基罵他老登,李明錦卻做不出這樣的事。

不過在李長安的潛移默化之下,李明錦對李亨的感情更像是名義上的孝順,與其說李明錦對李亨有感情,倒不如說李明錦是掛念把她一手養大的韋太子妃。

李亨的確養了許多幕僚,隻是李亨對這些幕僚卻並不滿意。

“七月七月,日落李林中……”李亨翻來覆去地念著這句歌謠,一邊念一邊在廳中來回踱步。

他目光如電看向自己身側的宦官:“爾等肯定這句歌謠中所指的‘李林’指的是哥奴?”

“殿下,到底是不是右相又有什麼關係呢?”此宦官名為李輔國,是李亨最信任的人,李亨對李輔國的信任超過了其餘任何人。

此人相貌醜陋,一雙眼睛裡卻閃爍著精光。

此人在曆史上大名鼎鼎,他是第一個封王拜相的宦官,也是開啟了唐中後期宦官之亂的人物。

李亨沒有學到李隆基的權術本事,卻學了李隆基重用宦官的本事。隻是李輔國卻不像高力士那樣忠心,高力士很少插手政務,李輔國卻主導了謀害建寧王李倓,誅殺張皇後和越王李係等一係列事情,甚至左右下一任帝王廢立,權勢滔天,李亨身體又不好,在李亨當政後期,李輔國在朝堂和後宮堪稱一手遮天。

不過這些事都和如今的李輔國無關,現在的李輔國,還隻是一個為太子李亨出謀劃策的小宦官罷了。

“無論這句讖言中的‘李林’是不是右相,殿下都得想辦法讓他變成右相。”李輔國壓低聲音。

“當務之急,是要想辦法讓這句歌謠傳入聖人耳中。”

李亨眼睛一亮:“你說的對,得讓父皇知道哥奴不是個好東西。”

可隨即李亨眼神又暗淡了下來,他狠狠一拍大腿,“唉,隻是我要如何讓這句話傳到父皇耳中呢?”

他差就差在沒有親信在父皇身邊為他通風報信,導致現在他沒辦法知道父皇的心思,也沒辦法將自己想要傳上去的消息傳入父皇耳中。

“輔國你可有妙策?”李亨下意識尋求李輔國的建議。

可李輔國也隻擅長玩弄陰謀詭計,面對正經需要出謀劃策的局面,他也沒有辦法。

想了許久,李輔國才乾巴巴道:“殿下可以重金收買陛下身邊的宦官。”

一聽到又要花錢,李亨頓時愁眉苦臉。

唉,也隻有這個辦法了,他也沒有更高明的主意。

“隻恨無一謀士願效忠於我啊。”李亨幽幽歎息一聲。

李亨不肯承認是因為他自己的本事問題,所以才會在每次和李林甫的爭鬥中都慘敗,李亨隻覺得自己的手下不如李林甫的手下。

思及這一點,李亨便不禁狠狠咬了咬後槽牙,隻恨自己身為堂堂大唐太子卻連東宮都沒有,還要擠在這狹小的太子府中,被父親監視著,連拉攏人手都要偷偷摸摸。

哥奴都能光明正大培養黨羽,他身為堂堂太子卻連一個靠譜的謀士都沒有……

連帶著李亨原本打算賞雪的心情都沒了,李亨站在屋簷下,看著又下起來的小雪,隻覺得自己處境悲涼。

而原本屬於李亨未來的謀士李泌卻連一絲賞雪的心情都沒有。

李泌裹緊了身上的茅草,有氣無力透過漏風的窗子看了一眼外面又飄起了雪花的天,肚子又咕嚕響了一聲。

“ 十六。”李泌嘀咕了一聲。

這是這個冬天下的第十六場雪。

辭彆了李長安後,李泌就來到了河北道,這裡遠離京兆和遼東,不屬於遼東李氏的勢力範圍,李泌也不用擔心遇到熟人,他隨意找了一個縣,將自己身上所帶的錢袋魚符都摘了下來,老老實實當了一年的普通百姓。

李泌所在的這個縣名叫清平縣,位於博州境內,人口千餘戶,屬於中縣。

他來到清平縣後,憑借著自己的數算本事一個人當了五個店鋪的帳房先生,做了個月的活,賺夠了買地的錢,便置辦了十畝旱地,趕在春種前種下了麥種。

李泌常年習武,身強體壯,一個人便將十畝旱地精耕細種照料很好。甚至還因為他廣讀詩書,連農書也讀過,李泌按照農書中的技巧種地,雖說是他第一回種地,可也有模有樣,甚至種出的麥苗比普通農戶家中田地裡的麥苗還要茂盛許多。

當然也不是一帆風順,李泌數月前還覺得他在清平縣的半年已經過的比他人生前十六年加起來更苦了。

被本地人排斥,被清平縣內的小混混收保護費,店鋪的掌櫃拖欠他的工錢還揚言要收拾他,甚至還有因為他相貌不錯要強行把他抓入府裡為奴的豪強……

李泌第一回有理講不通,要不是他除了講道理還會講物理,恐怕他已經被豪強搶回去為奴了。

可好在除了這些混賬以外大部分的人都還是好人,李泌也遇到了幫他蓋草屋的好人,教他怎麼種地的好人。

就在李泌終於適應了底層百姓的生活並且摩拳擦掌規劃好了,今歲豐收後他要趁著秋冬再多開墾幾畝荒地明年擴大種植的時候,又倒黴地遇上了天災。

偏偏是在稻穀將要成熟之前下起了大雨,一連數日的大雨淹沒了田地,淹沒了李泌辛苦耕種了一年的麥子。

李泌當即立斷趕在麥子還沒有發爛的時候將還沒有完全成熟麥穗割了下來,這才保住了一部分糧食。

可大部分百姓並沒有搶收的意識,他們心存僥幸,祈禱著雨雪很快就能停,可雨雪沒有停,當這些百姓終於狠心決定要搶收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大部分的麥粒已經被水泡得長芽了……

李泌也終於見到了他先前隻在書中見過的“民不聊生”。

“李郎君!”

門外傳來了呼喊聲,李泌慢吞吞從茅草堆中站起來,寒風吹在他的身上,李泌立即打了個哆嗦,冷得牙齒都在打顫。

今年的冬天來的格外早又格外冷,布料價格狂飆,更不用說能保暖的羊皮了,更是漲到了天價,田地的收成又不好,李泌賺的錢都買了糧食,沒錢買厚衣服穿。

推開門,門外站著一個身穿衙役服的漢子。

“李郎君,你去歲的租庸調已經欠了五個月了。”

李泌苦澀道:“可還能再寬限些時日?清平縣如今是實在買不到糧食和布帛啊。”

他李泌,竟然連稅賦都交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