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 60 章 父慈女孝(1 / 1)

李長安聽著楊玉環這話, 也是想到了李隆基的年紀,聳聳肩。

她是李隆基最小的孩子,也虛歲十歲了, 李隆基如今已經五十六歲,年少又縱欲, 早就虧了底子,按照楊玉環的意思, 恐怕李隆基不僅是生兒育女不行。

要她說,李隆基這都一大把年紀了,壽王李琩是李隆基的第十八子, 壽王都比楊玉環還大好幾歲呢,李隆基真算起來都夠給楊玉環當爺爺了, 老不要臉的東西還在這霍霍小姑娘。

“總歸還是離遠一些好。”李長安道。

楊玉環捏了把李長安的側臉,嘴角含笑:“我聽你的便是了。”

“你去荊州, 給我帶禮物了沒有?”楊玉環對李長安不像是對晚輩,倒像是朋友一般。

李長安笑笑:“當然給你帶了, 荊州那邊湖多, 竹子多,我給你帶了一整套的竹編, 還有洞庭湖的湖魚, 專門用水缸養著帶來長安, 現在還活蹦亂跳呢,明日就讓人搬進宮來。”

洞庭湖雖然不在荊州境內, 可離荊州也不遠,李長安專門派人去撈了一批魚用水缸養著運到了長安,用來送禮。

路上死了一半,可還有一半被活運到了長安, 如今正在壽安公主府的池塘裡養著。

送禮可是個技術活,尤其是給位高權重之人送禮,更是門學問。

投其所好比一味貴重更重要。

對於位高權重到一定地步的權貴來說,他們所喜歡的就不一定是金銀珠寶了,投其所好的小玩意比起誰都能送的金銀珠寶更讓他們喜歡。

比如現在楊玉環就很喜歡李長安送她的禮物,不一定值多少錢,可肉眼可見的是花了心思認真準備,她在皇宮內,一應吃穿用度都有專門供給,金銀再多她也沒處去花銷,倒是竹編這等小玩意和新鮮的魚更讓她覺得貼切。

比起珍貴,她更在乎李長安對她的用心。

“長安倒是比楊家人更像是我的姐妹。”楊玉環看著面前貼心的李長安,不由想起了她母族,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她看了眼李長安,似乎在估計些什麼。

最後歎了口氣。

人在世上總要有依靠,若是連一個能訴說之人都沒有,豈不是成了徹底的孤家寡人?連李隆基這位天子都還需要她解悶逗趣呢。

楊玉環壓低聲音譏諷道:“我仲叔要將我的三個姐姐送到長安,借口說要幫我固寵。”

“我那三個姐姐,各個天姿國色,尤其是我的三姐楊玉瑤,大膽不羈,美貌不在我下,風情猶在我上。”楊玉環耿耿於懷的並不是三個姐姐要同她爭奪寵愛,而是楊家的態度。

姐妹共侍一夫,這樣的醜聞他們也不在意,楊家已經嘗到了一個貴妃受寵的甜頭,卻還是不滿足,非要攀附更大的富貴。

自己被逼著入宮伺候前阿翁,楊家非但不覺得她可憐,還想著借著她再往長安送更多楊家的女人,獲得帝王更多的寵愛。

這一切都讓楊玉環覺得她隻是一個用來給娘家貼金的工具。

從楊家的女兒到壽王妃,再到如今的楊貴妃,她從來都沒得選,事事身不由己。

可她不願意也沒有什麼辦法,她畢竟是楊家的女兒,若是不扶持母族,那她又能做些什麼呢?

思及此處,楊玉環便覺得意興闌珊。

楊玉環輕輕揮了揮手,不願再多想母家對她的利用:“也罷,便由她們去吧。這又不是什麼好東西,她們想來分食一口便分食一口吧,我也管不了陛下寵愛誰。”

“父皇總要扶持一門外戚。”李長安看到的東西又和楊玉環看到的不一樣。

先前武惠妃在時,武家在朝堂上的話語權可不小,武惠妃又不單隻是李隆基的枕邊人,還是他的政治同盟,武家外戚在朝堂上可是李隆基指誰就咬誰。

以武惠妃為主的武黨、以張九齡為首的文人黨,還有以太子李瑛為首的太子黨,三個黨派在朝中並立形成了穩定的三角結構。

隻是武惠妃和李林甫過於厲害,一吞二打掉了另外兩個黨派,所以將朝堂搞得一團亂。

結果又引起了李隆基的忌憚,李隆基親自出手削弱了武黨。

而目前的朝堂上,隻有兩股勢力。一個是繼承了武黨勢力的右相李林甫黨,另一個則是剛開始露出頭角的新太子黨。

儘管李隆基沒學過三角形最穩定這個知識點,不過他的帝王心術也讓他無師自通領悟了三方勢力最穩定這件事。

李隆基恰好又是個擅長權術的聰明人,他必定會建立第三方勢力來平衡朝堂。

最合適的人選就是外戚了。

在李隆基的設想中,日後的朝堂應當是由楊家外戚勢力、李林甫的右相黨、太子黨三方組成,三個政黨之間誰也不服誰,鬥得臉紅脖子粗,而他則穩坐釣魚台上,高高在上地看著下面的臣子為了討好他而無所不用其極。

“原來如此。”楊玉環聽完了李長安的分析後,幽幽歎息了一聲。

隨後楊玉環又譏笑:“隻怕楊家擔不起這個重擔來,我的那些兄長各頂各的廢物。”

說起來也真是奇怪。

楊家的女兒無論性情如何,個個生得天姿國色,性格能歌善舞,通曉詩書,就算是有心腸壞的,也能壞出個轟轟烈烈來。

偏偏楊家的男兒,一個比一個沒用,整日不琢磨著自己上進,一心隻想著攀附女人的裙帶關係。借著楊玉環的東風,第一時間想的卻不是利用好這個機會讓族中的男兒做出一番事業,而是想著將楊玉環的姐妹也送到長安來穩固帝王寵愛……

事實上,楊國忠都不能算楊玉環的兄長,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一表三千裡,得數到曾祖父那一代才有關係,最終那麼多的楊家男人裡也隻有他一個冒了頭——靠的還不是他自己的才華,而是一手討好李隆基的本事。

就連李長安一想到這事也覺得嘖嘖稱奇,親戚之間的聯係相當奇妙。

楊國忠的舅舅正是張易之,就是則天皇帝晚年的那個男寵。到了楊國忠這輩,依然是靠著討好帝王得到的富貴。

這一家人在如何討好大唐帝王上,稱得上蛇鼠一窩,沒一個好東西。

“朕為政務操勞,玉環卻在這兒和旁人說著小話,爾等聊什麼呢,讓朕也聽聽。”

李長安和楊玉環正在竊竊私語,忽然聽到了殿門外傳來的腳步聲,二人齊刷刷閉上了嘴巴。

待到李隆基走進來,李長安才從楊玉環身邊離開,和楊玉環一同給李隆基行了個萬福禮。

“妾身正和安娘在這聊她給妾身帶來的小玩意兒呢。”楊玉環笑臉盈盈走到李隆基身邊,扶著他坐上了主位。

李隆基的視線這才落到李長安身上,視線在李長安和楊玉環之間轉了轉,才笑道:“玉環竟和安娘有故交?”

“兒與母妃在玉真觀中見過。”李長安一句母妃先脫口而出。

楊玉環聞弦歌而知雅意,嗔怪看了李隆基一眼:“妾身當時孤零零一人住在玉真觀,多虧玉真觀三百步外便是壽安觀,安娘又不嫌棄妾身……妾身平日才有個說話的人。”

提到玉真觀,李隆基也知道是他自己做的心虛,倒不是強奪兒媳的心虛,他要是真會因為這事心虛,就乾不出來此事了。隻是讓楊玉環獨自待在觀中過年,在自詡情深的李隆基眼中,他當時的確是讓楊玉環受了委屈,於是打了個哈哈繞過了這個話題。

“安娘今日入宮所為何事?”

李長安便招手示意身側的侍女打開箱子,露出裡面由手藝高超的匠人精心雕琢出的夜明珠龍頭來。

“前段時間兒偶然得到了一顆夜明珠,思來想去,此等寶物天下間唯有阿爺才能匹配,兒便尋人把此珠雕琢成真龍獻給阿爺。”

李長安還特意提了一嘴:“夜明珠在黑暗中能發出熒光,乃是吸收了天地靈氣的寶物,正好能給阿爺夜間照明。”

李隆基果然表示出了對夜明珠的喜愛,他讓宮人將夜明珠呈給他,親自上手將夜明珠舉起看了看,入手溫潤,手感細膩,又用長袖遮住光線,見到果然在黑暗中瑩瑩發光更加喜愛。

“你有心了。”李隆基吩咐宮人將夜明珠送到他的興慶殿。

“兒還有一事要求阿爺。”李長安眨眨眼,看到夜明珠被拿開後才大膽走到李隆基身邊扯著他的袖子撒嬌。

李隆基轉了轉腦子,挑眉道:“讓朕猜猜,你是為科舉而來?”

還有幾天就是科舉考試了,李長安趕在這個節骨眼上求他十之八九是為了此事。

“阿爺果然洞若觀火,什麼都瞞不過阿爺。”李長安小小拍了李隆基一個馬屁。

李隆基頗為受用,李長安拍馬屁的手段並不高明,實際上他的臣子就算拍馬屁也拍得相當有水準,不像李長安這樣直白。

可偶爾吃多了細糠,再吃兩口粗糧倒也新奇,尤其是李長安還有一個身份是他的女兒,父女之情雖然沒有多少,可到底身份擺在那,他的其他兒女可沒有李長安這樣厚的臉皮當面拍他馬屁。

“你是公主,位同一品,這樣的小事遞個條子給禮部便可,還值得來煩朕一趟嗎?”李隆基任由李長安拽著他的袖子撒嬌,開口道。

李長安睜大了眼睛:“兒不是要求這個,我那老師才華橫溢憑他自己肯定能考上進士,用不著我幫他。兒是想給我的老師求個官職。”

“才華橫溢?”李隆基輕嗤一聲,沒有打破李長安的幼稚幻想。

李隆基對科舉中的彎彎道道心知肚明,隻是他和世家大族站在一邊,喜歡以出身來論英雄,並不太看得起這些科舉出身的進士,所以也不打算費那個麻煩去整頓科舉。

往前數,唐朝的曆代帝王也唯有太宗和武皇注重科舉。武則天時期實行科舉糊名,還開創了武舉,隻是人亡政息,武則天一退位科舉糊名便廢除了,由此可看後面的這幾任唐朝帝王對科舉的態度。

沒一個重視科舉公平性。

“你那老師是顏真卿?朕記得他前幾年回鄉為母守孝去了。”李隆基想了想,自顧自言,“也不對,朕記得顏真卿已經考過科舉,正是進士出身。”

“兒的老師是沈初,沈佺期的孫子。”李長安沒有讓李隆基疑惑多久。

“老師他可有才華了!”李長安興致高昂地給李隆基講了沈初是如何散儘家財救濟百姓,如何結交豪傑豪氣乾雲,如何博學多才通曉古今。

李隆基覺得李長安口才倒不錯,他聽得津津有味,雖說在他看來這個沈初也就糊弄一下小兒,不過經過李長安嘴巴這麼一說,倒也有幾分名士風姿。

“你倒是比說經的和尚說得還有趣些。”李隆基在李長安停下了嘴巴後意猶未儘道。

那當然了,唐朝初期連話本都沒有,還是唐傳奇萌芽的時候,我說的故事都經過了藝術加工,肯定精彩啊。

李長安想到這裡忽然若有所思。

她記得野史中記載唐玄宗晚年生活無趣,隻能聽“說話”打發時間,雖說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不過試一試也沒錯……

“你想給那個沈初求個什麼官職?”在楊玉環面前,李隆基頗為寬容。

“監察禦史!”李長安眼睛亮了起來,她直接抱住李隆基的胳膊撒嬌,“兒打聽過了,新科進士授官可以授到八品。”

“隻是八品?”李隆基哈哈大笑,“這樣的小官,你直接自己往吏部遞第一個條子就是了,何必再來專門大費周折求朕呢?”

他還以為李長安又給自己送禮,又把那個沈初誇得天花亂墜,是想求一個五品往上的官職。

李長安崇拜看著李隆基:“兒聽旁人說求官很難,兒又不認識朝中的官員,思來想去隻能求到阿爺這裡了。”

“這麼難的事情,阿爺隻要說一句話便能辦到啊。”

李隆基低頭看著李長安的眼睛,那雙清澈的眼睛中盛滿了對他的崇拜。

不像那些臣子滿是討好和畏懼,也不像是他那幾個討厭的兒子滿眼的畏懼和貪婪,裡面隻有一個女兒對父親的崇拜。

在自己的女兒和妃子面前,李隆基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他喜歡這種感覺。

他朗笑道:“朕是天子,天下沒有什麼事情是朕一句話辦不到的,名叫沈初是吧,朕過兩日便派人將此人的名字送到禮部和戶部。”

李長安配合驚歎了一聲,情緒價值直接拉滿。

連帶著楊玉環眸中都異彩連連,看著李隆基的眼神帶上了仰望。

至於真假,就隻有她們自己心裡清楚了。

反正殿內是父慈女孝一片和樂。

而後李隆基又拉著楊玉環一起教李長安音律,李隆基和楊玉環都精通音律,李長安雖然不懂音律,卻實打實是個學一遍就會的好學生,一天下來三人其樂融融,當真同一家人一樣。

直到宮門快要落鎖,李長安才出了大明宮。

在踏出宮門的瞬間,李長安面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嘴角。

唉,哄老頭也不容易。

好在今天的目的都達成了,李長安坐上馬車,抻了個懶腰,開始整理起她今天得到的信息。

李隆基想要扶持第三方勢力,這倒是個好消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朝堂上太子黨和李林甫黨爭得厲害,肯定會有不少官員被牽扯其中。

大唐朝廷的官職一個蘿卜一個坑,想要升官不但要自己有本事還得前面的蘿卜把坑讓出來才行。

太子和李林甫爭鬥,牽扯到了一大批官員,一輪下來肯定能騰出來不少蘿卜坑。現在楊家這門外戚又沒有中用的人,楊國忠要出頭也得再過幾年,這些蘿卜坑正好她悄悄先占幾個。

李長安迅速確定了她接下來的目標。

煽風點火,攪渾這潭水。

水渾了她才有機會渾水摸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