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 聖人有心無力(1 / 1)

“對太子寬容?”李長安譏笑一聲, “是因為太子足夠弱,完全對他產生不了威脅,他才寬容吧。”

沈初輕歎一聲:“從前寬容, 往後也寬容不了多久了,這長安城恐怕又要再起波瀾了。”

朝堂上經曆了這幾年的風平浪靜之後朝臣大多又蠢蠢欲動了起來, 他們普遍認為聖人廢太子的風波已經過去了。

大部分都以為是先太子李瑛和聖人不合,聖人才會換太子, 如今在位的太子李嶼合乎聖人心意——儘管從無論什麼角度來看,登上太子位置的人是李嶼而不是壽王李琩都出乎了朝臣預料,可說不準聖人就是喜歡三子李嶼呢。

從龍之功, 誰都想要,尤其是位置不高年紀還輕的小臣, 更是想要憑借著從龍之功,待到太子上位後打個翻身仗, 狠狠揚眉吐氣一番。

隻是他們誰都沒有想到李隆基的心思從來都不會討厭李瑛,而是討厭太子, 誰是太子, 李隆基就厭惡誰。

也沒有想到李隆基竟然那麼能活,在大部分朝臣看來, 聖人如今已經五十有六, 隨時都會歸天, 誰能想到他還能再活一十多年啊……

李隆基比唐肅宗李亨,也就是現在的太子李嶼都還長壽, 曆史上李亨死後三日,李隆基才撒手人寰。而且即便是如此李隆基的死也有些蹊蹺,正好趕著李亨去世後三天忽然病死,死得恰到時候, 也不知到底是真病死,還是怕新主弱老主強,再生出什麼事端來才恰好”病死“。

不過李隆基能活那麼久,還會那麼針對太子,這事也隻有她們寥寥幾人知曉,如今在大部分人眼中,目前無人可用的太子李嶼顯然是個香餑餑。

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能躋身官場的都是聰明人,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老師不用管他們,若是他們搬出李嶼來壓老師,您拿我的名頭當作借口就是。”李長安叮囑沈初。

這些低品級的臣子想要給太子雪中送炭,卻殊不知這炭火猛烈,隻要稍微接近,就會被燒得粉身碎骨,渣都不剩。

李長安的身份是武惠妃的養女,單憑這一點她的立場就是天然和李嶼對立,她與和政郡主交好屬於是李唐皇室內部一家人親近,可擺脫了一家人這個身份,單說政治立場,兩個人的的確確是對立無疑。

李林甫的親娘姓薑,他是靠著舅舅薑皎舉薦出仕才發家。太子李嶼的太子妃韋氏,兄長名為韋堅,韋堅的妻子也姓薑,還是薑皎的女兒。這也不妨礙李林甫後來把韋堅弄死,和李嶼撕逼。

從兩晉到唐,朝堂上的政治撕逼幾乎都是親戚之間撕來撕去。李長安與和政公主是好友,一點也不影響她和李嶼在政治上對立。

“我曉得。”沈初應了一聲。

對這些事情,他比李長安更清楚,自然知道太子沾惹不得,誰碰誰倒黴。

打馬穿過幾條街道,很快就到了沈初的宅院前,一人推門入內,第一眼見到的就是地面上東倒西歪的幾個酒壇。

“日防夜防,果然還是家賊難防。”沈初扶起酒壇,長歎一聲。

李長安望著天,隻當沒聽到沈初抱怨。

自家的事情能叫偷嗎?拿自己嫡親老師的東西那能叫賊嗎?

沈初也知道自己這個學生是個什麼德行,要真和她計較,早在上輩子給她改論文的時候自己就被氣死了。

好在他還留了一手。

沈初將袖子捋至關節處,將寬大的袖袍繞了兩圈將袖角塞入袖中固定住,又從偏房內拿出一把鐵鍁,對著樹下空地就挖了起來。

散落的泥土很快就堆成一座小丘。

挖了一陣,沈初才從坑中搬出兩壇酒,讓李長安從井中打了井水,仔細將酒壇上的泥巴清洗乾淨。

縱然是李長安不擅認酒也能一眼看出來這兩壇酒和被隨意放置在庫房中的那些酒不是一個檔次。

最重要的是,這片地裡面肯定不止埋了這兩壇酒。

李長安眼巴巴道:“老師,我看你這院子的風水不好,要不我找人把這棵樹給移走吧?”

“哦,我怎麼不知道這院子風水不好?”沈初斜看了李長安一眼,這逆徒的心思都不用猜,對美酒的覬覦都擺在了臉上。

李長安振振有詞:“方方正正的院子中有一棵柳樹,柳樹是木,院子是口,口中含木,這不正好是一個‘困’字嘛。老師即將踏上仕途,這個寓意多不好。”

“興慶宮內樹更多,你怎麼不想著把興慶宮裡的樹都給挖了?”沈初無語道。

“所以最後那老頭子不就是被‘困’住了嗎。”李長安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

“強詞奪理。”

沈初自己抱著一個酒壇,讓李長安抱著另一個酒壇,一人一手抱著酒壇一手牽著馬往壽安公主府去。

臨走之前,沈初警告李長安:“土裡埋了多少壇酒我心中有數,你不許偷挖。”

李長安哀嚎道:“老師怎麼能如此懷疑我?我和老師心連心,老師跟我耍腦筋,世上哪有我這麼慘的學生。”

沈初隻當沒聽見。

——

壽安公主府。

李白和沈初在那兩壇好酒的作用下迅速拉近了距離,一個生性豪邁愛結交好友,一個雖然內向但是可以為詩仙強行外向,加上一人都是飽讀詩書,沒過多久就成了推心置腹的好友。

李白更是將沈初引以為知己。

看得一旁隻能抱著果汁猛喝的李長安連翻數個白眼。

她老師關於李白的論文都不知道發表了多少篇,能不了解李白嗎。

“某曾拜謁李邕,誰知那李邕有眼無珠,看不起我……”李白好不容易從宿醉中醒過來,又被沈初帶來的好酒饞得當場就拍開了酒封往肚子裡灌,一醉,又開始表明心意。

他醉醺醺道:“還是爾等知我。”

李白心中到底還是對自己先前出仕無路而耿耿於懷。

“李太白之才上通九天,下徹九幽,庸才不識,乃庸才之失。”沈初溫聲勸慰李白。

李長安酸兮兮道:“千百年後,世人知曉李邕此人,必定是因為李十一那一首《上李邕》。”

李長安和沈初兩個人排排坐,看著李白的表情是如出一轍的崇拜。

唯有一側的明月表情微妙。

她覺得自家公主和公主的座師對這個李白的態度過於……寵溺了。

這個李白學問是有一點,可口氣大得仿佛他是什麼天縱奇才一樣,大唐最不缺的就是詩人,看他那副恃才傲物的模樣,能在朝堂上混出頭來根本就不可能。

偏偏自家公主寵他寵得厲害,又是給他美酒,又是要給他引薦玉真公主。

明月酸溜溜想。

今歲楊玉環已經成為楊貴妃,去大明宮住了,將玉真觀騰了出來,玉真公主便會趕回長安過年。

李長安已經給玉真公主去了信,隻等她回到長安就把李白引薦給她。

玉真公主還在回信中打聽了一番李白的相貌,直到李長安告訴她自己沒有早戀,玉真公主才好像很可惜一樣告訴她大唐公主不用注重名節,男人可以適當玩一玩調劑心情。

李長安:“……”

這些還是等她十八歲以後再說吧。

挑了一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李長安帶著她給李隆基精心準備的夜明龍入宮。

李長安還沒有成年,公主府也隻是武惠妃給她求的恩典,按照規矩她現在入宮還不需要專門稟告。

於是李長安就大搖大擺回了大明宮。

長清殿已經蕭索得不成樣子了,昔日長清殿的金碧輝煌還曆曆在目,白玉為磚金作馬,香氣滿殿人滿宮,如今卻是空空落落,磚縫中都往外冒雜草。

李長安站在長清殿前看了許久,心中複雜難言。

這座宮殿曾經結結實實地庇佑了她兩年。

人走茶涼,誰能想到眼前這座破敗宮殿曾經住著的是冠絕後宮的寵妃呢。

跟在李長安身後的明月也不禁露出了兔死狐悲的悲傷表情。

“拿著我的魚符找人將長清殿清掃一遍吧。”李長安吩咐明月。

“你若還念著長清殿,我讓人日日來掃洗便是了。”

沒等到明月接過李長安遞過去的魚符,一道溫婉的聲音便從一人身後響起。

李長安下意識回頭一看。

來人身穿一身織金石榴裙,披鵝黃披帛,眉心貼著一點翠鈿,頭梳高髻,簪芙蓉花,端是芙蓉如面、柳如眉。

“我在宮中坐著也無事,便出來尋尋你。”

來人正是楊玉環,她款款走到李長安身邊,看著面前荒涼破敗的長清殿眸色不明。

“總是新人換舊人。”楊玉環淡淡道。

從前是武惠妃,如今是她,她若是死了也還會有新人寵冠後宮。

她若死了,這長清殿的如今便是她的日後。

“走吧。”楊貴妃側頭吩咐了身邊的內侍一聲,內侍點頭哈腰,接過命令一溜煙兒就跑開了,應當是去找人清掃此處了。

楊玉環帶著李長安回了她的宮殿,殿內的擺設卻不豪奢,還稱得上一句樸素。

她解釋道:“我隻在大明宮住今歲一年,明年開春就會搬到興慶宮。”

隨著年紀增大,李隆基待在興慶宮的時間越來越長,興慶宮幾次修繕,規模已經比大明宮小不了多少了。

興慶宮本是李隆基還未繼位前的東宮,按照道理應當留給新太子。可惜道理在李隆基這無用,太子李嶼還得乖乖地待在十王府裡面接受監管,東宮根本輪不到他住。

不過李長安猜測也可能是李隆基心虛……

畢竟大明宮裡發生的事不太愉快,李隆基在這裡逼迫他的祖母武則天退位,又在這裡殺死了韋後,後來也是在這殺了他的三個兒子。

李隆基在大明宮裡做了這麼多虧心事,李長安覺得李隆基睡在大明宮內很難不做噩夢。

入了內殿,楊玉環嫋嫋坐下,輕輕撩了撩鬢發,笑著看向李長安:“說吧,你想給你那個老師謀個什麼官職?”

“監察禦史。”李長安道,“正八品的官職,正好在進士授官的範圍內。”

新科進士授官最高也就授到八品,大部分都是九品的微末小官。

“我知曉了。”楊玉環沒有問監察禦史是個什麼官。

她其實對於朝堂上的官職也不太清楚,不過楊玉環還是沒考慮就答應了下來。

四品以下的官職,她對李隆基開口,李隆基還沒有不應承她的。

何況楊玉環如今也沒向李隆基開過幾回口。

“不必你開口,我今日帶了寶物來獻給父皇,順道求他,隻需你在一旁幫扶兩句便可。”

李長安指了指她帶來的箱子,看了一下周遭,確認宮人離得足夠遠後,她才抬起衣袖遮住嘴巴,湊到楊玉環耳邊。

“這個夜明珠放在父皇寢殿便可,你可彆讓它離你太近。”

楊玉環挑挑眉。

李長安解釋了一下她編造的“正當”原因:“寶物雖好,對女子生兒育女卻不太好,就如同麝香一般。”

“撲哧。”楊玉環笑了笑,如桃花盛開一般明媚,嘴裡的話卻十分冷淡又尖酸刻薄。

“他這個年紀,有心也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