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 45 章 人口來!(1 / 1)

一大早, 陳二牛就穿上了短衫,出屋將柴火劈了,扛到灶台前, 生火。

“三娘, 我今個兒去縣裡做工,你就不用給我留飯了。”陳二牛抬頭往屋裡喊了一聲。

一個身穿粗麻的婦人抱著銅鑊嫋嫋走出,將鑊往爐灶上一放,斜看了陳二牛一眼。

“去吧, 咱家的地裡有我哩,你好好跟著李娘子乾,李娘子仁義, 隻要你勤快些, 她不會虧待咱們。”吳三娘拿著勺子在鑊裡攪了攪, 想了想又轉身走到牆邊,彎腰從籃子中拾了兩個雞蛋打入鑊裡。

鑊裡原本放的是昨日蒸了沒吃完的粟,今早又加了一舀子水熬成粟湯。

吳三娘想著自己男人今日得出力挖河道, 她也得一個人做完地裡的活, 所以才咬咬牙掏出兩個雞蛋, 也算是吃了葷腥。

陳二牛心疼道:“咋還吃雞蛋哩, 留著這幾個雞蛋拿去換錢多好。”

他沒成家之前可隻有逢年過節的時候他爹娘才舍得給他和幾個兄長一人吃一個雞蛋, 平日家裡母雞下的蛋都要攢著去縣裡賣了換錢, 就這樣一年到頭存下的錢也才將將能餓不死人。

“咱這邊又不缺雞蛋, 你吃就是了,瞧你那樣。”吳三娘白了陳二牛一眼,“咱們這邊家家戶戶都養雞養鴨,雞蛋才值幾個錢……你要是饞葷腥,我下午走寧村那邊買兩斤豬肉咱們晚上燉了吃。”

陳二牛憨憨笑了起來, 口水直流,也沒再反駁吳三娘。

他原本是玉溪縣陳家村的人,家裡兄弟五個實在養不起了,他又聽說漳縣這邊富裕,就乾脆找了戶寡婦入贅了。

算起來,家裡拿主意的一直是吳三娘。

也該是吳三娘,他家三娘農忙時候種地,秋冬就去果醬作坊做工,一月能賺好幾百大錢,比他厲害多了。

也不怕旁人笑話,他在跟吳三娘成親之前隻有過年時候才能吃上一口肉。可自從入戶漳縣之後,倒是三天兩頭都能嘗著葷腥。

雞鴨蛋吃得格外多,尤其是鴨蛋,因著寧村那邊鹵味生意越做越大,需要的鴨子越來越多,鴨身上那些做不了鹵味的部位就都便宜零賣了,他們這些離寧村近的人要是運氣好趕上鴨肉多的時候,隻需要花十文錢就能買一斤鴨子,肉價比米價都還便宜。

陳二牛美滋滋的想著自己的晚飯,一想到能吃飽飯就覺得渾身充滿了力氣,腳下生風就走到了村頭。

這兒已經聚集了七八個人了,都是要去縣裡做工的吳村青壯。

陳二牛老實站著等了一會,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又陸陸續續來了十幾人,陳二牛掰著手指數了兩個來回,數出了二十個人,

現在才三月,地裡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大部分人都選擇先忙自家地裡的活。估計等到五月願意挖渠掙工分的人就多了。

陳二牛跟著人群走了三個時辰才走到了縣裡,吳村離漳縣距離算近的,聽說離漳縣最遠的楊樹村要坐五個時辰的牛車才能到縣城呢。

到了縣衙,陳二牛跟在同村人身後排隊,戰戰兢兢也不敢四處亂看,生怕自己多看兩眼就會惹上什麼麻煩。

老百姓對衙門天然有一種畏懼感。

輪到了陳二牛,陳二牛才敢顫顫巍巍抬頭,看著面前面帶微笑的官吏。

“姓名?”

“陳,陳二牛。”

“籍貫?就是你是哪的人。”

“漳縣吳村。”

陳二牛生怕自己說錯話挨罵,可越緊張反而舌頭越不聽使喚,他說自己名字時候舌頭不知咋的就打了個結,陳二牛害怕的往後縮了縮,生怕面前這個官吏罵他。

可這個年紀不大的官吏並沒有罵他,甚至連頭都沒有抬起來,隻是用那根筆寫下了“陳二牛”三個字,然後就發給他一塊小木牌,讓他到一邊等著了。

陳二牛連忙走到自己村人身邊,心想,漳縣的官吏脾氣也比玉溪縣的官吏好哩。上年自己還在玉溪縣的時候,那個收稅的官吏到了村子裡連吃帶拿,二狗子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一腳就把二狗子踢飛了,二狗子牙都被踢掉了一顆……

“他們咋還不讓咱們去做工?”陳二牛等了一陣,等得無聊了,扯了扯自己身側的同村人衣角,鬼鬼祟祟湊過去說悄悄話。

那人瞪了他一眼:“彆說話,李娘子肯定會安排咱們,你急什麼。”

陳二牛摸摸後腦勺,訕訕住了嘴。

他搬來漳縣三個月了還沒見過李娘子呢,隻從旁人口中聽過李娘子。可這李娘子到底有什麼本事,能讓所有人都信服她呢,從他媳婦到這個村裡人,似乎都篤定隻需要聽李娘子安排就能過上好日子。

又過了一會,縣衙才派人將他們這一批人帶走,陳二牛看了看,都是吳村的同鄉,於是陳二牛就放下了心,安心跟著縣衙的人走了。

一個村的人在一起才安心呐。

走著走著,陳二牛卻發現這路咋這麼熟悉呢。

“吳四兒,這是不是回咱村的路啊?”

“是回咱村的。”吳四兒撓了撓頭,“我聽說咱們村周遭也要挖一條渠,應許就是領咱們去挖那條渠吧。”

不一會抵達了目的地,果然是吳村附近,陳二牛往東看了看,從這隱約還能看到吳村的屋舍。

隻是沒等到陳二牛估摸出這到底離吳村有多遠,耳邊雜亂的議論聲就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怎麼是個小女郎?”

“聽說是寧村鹵味馮娘子家的大姑娘。”

“她能安排好咱們嗎?”

陳二牛知道寧村的馮娘子,據說她在鹵味鋪子中有份額,每季都能分許多錢。

可她家的大娘子為何會在此處?陳二牛狐疑的看著站在台上的年輕女郎。

“安靜,我是奉李娘子之命負責監管吳村排水渠修建的馮初娘,爾等可喚我為馮大娘子。”馮初娘站在一張臨時搬過來的桌子上,扯著嗓子道。

“接下來每個人拿著自己的木牌,跟著我來劃分地方,日後分到的活計做完了,也需我核定合格後才算完成。”

一群人一下子就安靜了,每個人看著馮初娘的眼神都從打量懷疑變成了親切討好。

莫說今日站在這的是已經年滿十八歲的馮初娘了,就算隻是一個連話都不會說的稚童,隻要她能決定把田地給誰,這些人都會把她的“啊啊呀呀”聲奉為圭臬。

劃分地方倒是簡單,馮初娘早就提前在吳村轉過許多圈了,隻是那時候吳村裡的人還隻是把她當作來走親戚的客罷了,沒有人想到她是來踩點的。

如今拿著圖紙,隻需要將圖紙上規劃的渠道在這片地上劃分出來就行了。

馮初娘拿著圖紙,身後還跟著一個提著籃子的人,籃子中裝著滿滿一籃子木板,以一棵柳樹為標準,往東十丈,拿起一塊木板插下去,又從腰兜中拿出一卷卷尺,校準了寬度,用四塊木板定出了一個一丈寬半丈長的長方形。

“水渠要挖到一丈深。”馮初娘指著這塊長方形空地道,“吳村水渠規劃為一丈寬一丈深十二裡長,我會將這十二裡長的水渠劃分為相同大小的格子,一個格子就是一個工分,爾等拿著身份牌來找我領活,挖出的土全部堆在水渠左手側。”

這些人隻負責挖水渠,另有旁人負責運土,各司其職效率才能更高。

陳二牛也分到了一塊地,他心裡估計著自己挖完這塊地需要多長時間,得到的工分又能換取多少土地。

好在李長安考慮到大唐百姓的算數水平,工分兌換土地和各種資源的兌換數目都采用了一、五、十這樣方便運算的單位。

陳二牛算了許久,終於心滿意足算出了他賣力挖一個月的土就能換到三畝田地這個結果。陳二牛對這個結果十分滿意,十個月就能換到三十畝田地,若是精耕細作再省吃儉用一些,這三十畝田地夠養活他和吳三娘了。

隻希望有足夠多的活能讓他做……

陳二牛的日子過得疲憊單調又快樂,他辛辛苦苦挖了十天的土,十天後他拿著身份牌去換田地的時候,竟然真的換到了一畝地。

他在地契上按下自己的手印,磕磕絆絆照著身份牌上他的名字一筆一畫寫下“陳二牛”三個字的時候心都滾燙地仿佛落在了油鍋裡,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迅速充盈了他的全身。

當馮初娘帶著他來到一處田地前,指著這塊田地告訴他這就是他的田地時,陳二牛瞬間就紅了眼眶,他淚汪汪跪下來,十指插在土裡,感受著土壤從十指中穿過,鼻子裡聞著泥土的土腥氣,抬手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

兩行眼淚頓時伴著劇烈的疼痛留了下來,不是夢!他陳二牛是真的有自己的土地裡,從此以後,這塊地上會長出金黃的稻穀,養活他和他的子子孫孫,他再不是流民了,這裡有他的土地,這就是他的家鄉了。

李娘子說到做到,他賣了力氣真換來了田地。

直娘賊!這輩子他陳二牛就跟定李娘子了,李娘子說什麼他都聽!陳二牛在地裡待了許久,看著褐色的泥土笑,看著田壟也笑,直到看到挨著自己這塊地的另一塊無主之地,陳二牛才從狂喜中醒過來。

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他還得接著給自家賺土地哩。陳二牛連忙爬起來,一路小跑著回到了工地上,拎著鐵鍁接著賣力挖了起來。

他覺得自己渾身都是用不完的力氣,恨不得日夜都趕工,多賺一點工分好換田地!

日子一天天過去,陳二牛每日努力做工,與他一同做工的還有許多同村人,自打他們知道挖水渠是在自己村子邊上後,那些原本忙著自家裡的農活的人也都去登記了做工信息。

反正離得近,每日做完自己地裡的農活就一家人一起到這邊挖水渠,雖然比陳二牛這樣整日挖水渠的人做工慢不少,可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嘛,回家就躺著也是白躺,還不如來挖水渠換工分哩。

這一日,陳二牛又辛苦勞作了一整日,直到天色已經黑的伸手不見五指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

剛邁進院子,陳二牛遠遠就聽到了正房裡傳出的哭泣聲,他止住腳步,搖了搖頭,調轉方向去了偏房。

馮初娘和他家夫人是閨中密友,這事陳二牛也是才知道不久。剛開始修建水渠的第三日,他從外歸來撞見了正趴在吳三娘肩頭哭的馮初娘直接就愣住了。

後來吳三娘才告訴他,原來吳三娘和馮初娘是自小的閨中密友,吳三娘的外祖家就姓馮,算起來兩個人還是隔了三代的堂姊妹,吳村和寧村又離得不遠,二人年紀相仿,是一直玩到大的好友。

隻是後來馮娘子跟著李娘子賣起了鹵味,馮家有了些錢,就把兩個女兒都送去了學堂讀書。吳三娘到了年紀就成了親,馮初娘則一直都在學堂裡讀書,十八歲了還沒有相看人家。

那一次睡在偏房的陳二牛其實聽見了一些馮初娘的哭訴。

村裡有些人看見她是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就背後說她閒話,造些很難聽的謠。

陳二牛覺得若是換他才不吃這個氣呢,馮娘子是鹵味鋪子的廚娘管事,他要是馮初娘,就去找阿娘走後門進鹵味鋪子當廚娘,活輕鬆安穩還體面,也不用在外拋頭露面。

可馮初娘隻哭了一會,第二日陳二牛在工地上看到她的時候馮初娘又變成了那個穩重負責的馮大娘子。

後來陳二牛又遇見過幾回馮初娘趴在吳三娘懷裡哭。做水利監管總是有處理不完的煩心事,有人偷偷給她下絆子啦,村裡的老人仗著名望給她甩臉子不配合啦,有人覺得自己挖的那塊地裡面石頭多要求要多工分啦……陳二牛隻是聽了兩句就忍不住咂舌。

要是他遇到這樣難纏的事,早就撂擔子不乾了。就算接著乾,他也一定會去找李娘子給他做主。

可馮初娘卻什麼都沒有做,她既沒有撂擔子,也沒有去找李娘子告狀,她隻是日複一日管理著水渠修建事務。

陳二牛一開始的滿心好奇到了後來都變成視而不見了,他輕車熟路地往側房竹席上一趟,半刻鐘不到就合上了眼睛。

反正無論馮初娘今晚哭得多傷心,明日一早她都會準時出現在工地上接著乾她的活。

在半夢半醒間,陳二牛心想,其實也先前也有許多不同……一開始,馮初娘隔三差五就要哭一會,現在已經到了十天半個月才會哭一回了,說不準再過些時日,馮初娘就不會再哭了。

現在村子裡已經沒有幾個人會覺得馮大娘子不配騎在他們頭上管他們了,反而大部分人都覺得馮大娘子處事公正、有理有據……

陳二牛很快就睡著了,一夜無夢。

第二天起來,果然馮初娘已經不在了,吳三娘已經醒了,正在蒸飯,陳二牛就趁著這個時間把火灶邊上積攢的柴火灰都用鐵鬥鏟了出去,堆在籬笆邊上,日後統一拉到村中堆肥處。

李娘子會派人過來領著他們一起堆肥,陳二牛和吳三娘都是第一年分家出來過日子,這些東西都還不會自己弄。

餐桌上,吳三娘邊吃飯邊對陳二牛道:“我聽初娘說咱們縣裡下了新政策,隻要一家人裡面有一個人是漳縣戶籍,他的直係親屬就可以跟著落戶漳縣。”

“你老家窮哈哈的,一大家子十三口人就緊著那百畝地吃飯,年年都養不活小孩。”

陳二牛臉色也愁了起來。可不就是養不活小孩嗎,他大嫂生了四個孩子,隻養活了一個,其他三個孩子都夭折了,剩下的幾個兄長更是連妻子都娶不起,妹妹倒是嫁出去了,隻是嫁的也不好。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村子裡的田地就這麼多,他家除了祖父留下來的四十畝永業田外,剩下十三口人總共也就分到了六十畝地,交完稅以後剩下的那點糧食都不夠糊口,他們兄弟幾個都餓的面黃肌瘦,要不然他也不會背井離鄉來當上門女婿。

如今他的日子倒是越過越紅火了,可老家的親人卻還在忍饑挨餓,陳二牛一想起來他老娘那乾瘦的老臉,頭就耷拉了起來。

吳三娘伸出手指狠狠戳了一下陳二牛:“孬貨,我說到這兒了你還聽不懂嗎?”

“你爹娘如今有五十了嗎?”

陳二牛撓撓頭:“剛四十露頭,哪有五十啊,我大哥才二十四哩。”

農戶家成親早,往往是十五六歲便成了親。

“四十出頭,還能乾活。你是漳縣戶籍,你爹娘就是你直係血親,你去把他們的籍貫遷過來,然後讓他們也去挖水渠,咱們這縣裡需要修建水渠水庫、開墾田地,李娘子還要建造磚窯燒磚,這一樁樁一件件的活還怕找不著活乾嗎?”吳三娘微笑。

“你爹娘今歲一年先苦點,好好乾活,隻要能賺著二十畝地就夠他們老兩口糊口了。況且等你爹娘將戶口遷過來後,他們就成了漳縣人,他們的直係血親,也就是你那群兄姐,再等半年就也能將戶籍遷到漳縣,再做工,你老陳家不就都成了漳縣人了?”

陳二牛咧嘴憨笑。

“我這腦子咋就想不出來這樣的法子呢……我這就去三叔家借條驢子回玉溪縣。”

三兩下吃完了飯,陳二牛就換了身新衣服出門了,沒走幾步又被吳三娘喊了回來,讓他提上雞鴨和豬肉,拿回去也更有說服力。得先讓旁人看到他日子過好了,他說的話旁人才會相信。

此時的漳縣縣衙,李長安正招待著上門拜訪的客人。

李泌身穿一身縣令官服,頭戴襆頭,與李長安相對而坐。

“縣令下達的命令往往到不了縣中百姓的耳朵裡。”李泌抿了口茶,輕歎道。

“紙上談兵終究淺薄,我自詡有王佐之才,到了地方任官才發現政通人和竟然如此難。”

李長安看了李泌一眼,“我還以為李縣令已經搞定玉溪縣的那些豪強了。”

“暫且還沒有,不過也快了。”李泌頗為自得,“二十九娘用引蛇出洞之計除掉了王家,某也不能落於人後。”

李泌也迅速認識到了阻礙他治理地方的最大麻煩就是當地的豪強。不過這些豪強欺負欺負一般的外來縣令還好,對上李泌這等天才就完全不夠看了。

“我欲驅狼吞虎,讓玉溪縣那幾家豪強自相殘殺,等到他們兩敗俱傷之後,我這個‘好說話’的縣令再出手給他們致命一擊。”李泌坦坦蕩蕩說出了他的計謀。

“我聽說二十九娘用了一年時間才除去王家,某隻需三個月便可除去玉溪縣的豪強大族。”

李泌是存了一點炫耀心思的。

李長安虛假笑笑:“李郎君智謀無雙,佩服佩服。”

嗬嗬,你縣裡人口都要跑光了你還在這想著打擊豪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