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都給我乾活!(1 / 1)

對李泌的心思, 李長安也能猜到幾分。

都是少年天才,誰能服誰呢?李泌如今也就十五歲,換到後世也就是初入高中的學生, 李長安先前十五歲的時候也看著年級第一不服氣, 兩個人你拚我學的爭了三年,最後以李長安高考多一分險勝……她那個高中還隻是市重點呢。

而如今站在李長安面前的李泌可是名滿天下的天才少年, 心氣隻會更高。

就像張九齡說的一樣, 這樣的少年天才, 不狠狠跌一跤,絕不會承認自己弱於旁人。

加上張九齡那日說的那番話, 李泌特意謀求玉溪縣令一職,估計就是打算和她比比治理地方的本事了。

張九齡看看站在自己身側的李泌, 又望望站在三步外的李長安,心中滿是看熱鬨的愉悅。

年紀大了總是愛看小輩熱鬨。

無論是李長安還是李泌, 在張九齡眼中都還隻是個孩子, 張九齡今年已經六十三歲了,他最大的一個孫子都已經娶妻生子了。李長安和李泌在張九齡眼中都隻是他的後輩。

兩個後輩要比一比誰更厲害, 張九齡樂見其成。

張九齡靜靜看著李泌和李長安離去的背影,在心裡評估著二人的輸贏。

李泌有宰相之才,這是張九齡對李泌的評價。李泌是一塊玉石,隻需要稍加打磨, 磨去他的年輕氣盛,他就是張九齡見過的最好的一塊美玉,這樣的人注定要封侯拜相, 張九齡絲毫不懷疑李泌的成就會高於他。

而李長安……張九齡沒法說清楚李長安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李長安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也不像李泌那般小小年紀就博覽群書。

可李長安記得漳縣兩千戶百姓的名字,每一個人家庭情況如何, 有什麼特長,李長安都能記得十分清楚。她還知道漳縣有多少畝土地,這些土地上種的是什麼東西,漳縣境內有幾條小河,有幾座小山,那座山上有野獸,李長安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甚至哪一片土地適合種什麼東西,李長安都專門有一個本子記錄這些信息。

而且李長安走的路和張九齡知道的任何一條治理地方的路都不一樣……

李長安走的這條路太驚險了,張九齡也無法斷論她最終的輸贏。

張九齡唯一知曉的是,李長安不會滿足於封侯拜相。

一個公主願意彎腰低頭聽那些窮苦百姓說話,要麼,這位公主是一位聖人,要麼,這位公主所圖謀的東西,比公主之位更大。

張九齡知道他不該摻合進這種事情,可張九齡畢生所願就是輔佐一位聖明天子。他本來以為李隆基就是他找到的聖明天子,可李隆基並不是……張九齡試圖回憶自己是什麼時候立下的“輔佐一位聖明天子”這個願望。

太久遠了。張九齡輕歎一聲,他也記不清了,或許是在他剛登進士第,踏上官途的時候吧。

那是哪年來著?想起來了,是長安二年,那時在位的皇帝,還是則天大聖皇帝……算起來正是這位小公主的曾祖母。

李長安和李泌走在廊中,二人遠看是並肩而行,細看李泌卻是始終落後了李長安半個身位。

他故意處在一個不顯刻意卻又不僭越的位置。

“李郎君是欲要和我比一比治理地方的本事?”李長安身高還不到六尺,要看李泌隻能側抬著頭。

李長安的聲音清脆,語調輕快,仿佛說的不是比賽,而是李泌要邀請她一起玩鬨一般。

李泌俊臉一紅,他看著虛歲才十歲的李長安,覺得自己是在欺負小孩。

可他心高氣傲,那日回去之後翻來覆去怎麼想都沒想明白為何張九齡會覺得他治理地方的本事不如李長安,傲氣一上頭,就托一個堂叔為他謀了玉溪縣縣令的位置,心裡想著他要用事實說話。

事到如今,李泌再見到李長安,才發現這位小公主比自己年紀小許多。

倒像是他仗著年紀大見識足欺負小兒一樣。

李長安不知道李泌心裡想什麼,畢竟在她看來李泌才是真小孩,她隻是好心提醒李泌:“我自開元二十六年就開始治理漳縣了,你慢了兩年。”

“某比二十九娘大六歲。”李泌聽到李長安這話之後心中的糾結才散去,鬆了口氣。

李長安先開始兩年,他比李長安大六歲,這才勉強看上去公平一些。

行吧,李長安心想,反正受身體發育影響,李長安自己也隻是知識儲備成熟一點,她的心智可是實打實的九歲。

嘻嘻,欺負小孩真好玩!

漳縣如今的人口已經有兩千三百四十六戶了,已經從下縣升至中縣,多出來的那數千人,有一部分是吸納的流民,還有一部分是嫁娶分家出的人家。

自從漳縣富裕了一些後,縣中的單身兒郎和寡婦數目急速下降,附近的縣都願意把女兒嫁過來,在本縣沒有土地的漢子也願意娶漳縣寡婦從而在漳縣定居。

畢竟現在土地緊張,漳縣新開墾了這麼多水田,肯定要分給百姓種莊稼,落戶漳縣就有機會得到土地,這樣的好事誰不想要?

李長安回到漳縣後直接去了縣衙開始翻看薄冊,她拉著孟浩然一同翻看,口中還給孟浩然講著這兩年的重要性。

尤其是隔壁新上任的縣令,咱們必須贏過他!

孟浩然聽完一臉惆悵:“二十九娘,人生在世能活多少載歲月呢,我們何必在意這一時的成敗呢?玉溪縣令想贏,那就讓他贏唄。”

李長安惡狠狠拉著孟浩然的衣袖:“不行,我好勝心強,要是輸給旁人會寢食難安!”

“唉,二十九娘可以隨我一同修道,修道可平心靜氣,舒緩心結。”孟浩然勸道。

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何必去管旁人。

李長安第一次怒視孟浩然:“我等尚且未開始行事,縣令何故先降?”

“總之,從今日開始,你必須跟我一起乾活!”李長安這下看著孟浩然閒著也不順眼了。

她手底下能用的人就那幾個,乾活最得力的王縉今年也要回長安考科舉,平時孟浩然閒著就罷了,現在是用人之際,她不但要勝過李泌,還要以壓倒性優勢十倍勝過李泌才行,這個關鍵時候縱然是孟浩然也不能整日無所事事就知道釣魚。

釣魚佬也得工作在前釣魚在後!

孟浩然頓時如遭晴天霹靂一般失去了渾身的力氣,口乾舌燥:“這,這我需要做些什麼活計?”

“現在王縉做的那些事務,等他走了以後就歸你做了。”李長安森森一笑。

孟浩然眼前一黑,他下意識開口就想辭官,可轉念一想妻兒都已經被接到了裴素的彆業中居住,他跑也跑不了。

於是孟浩然終於開始轉動起他那顆極其聰明平日卻隻有作詩時候才願意用上一用的大腦,很快就想出了一條好主意。

他是隻想隱居田園,可他還有許多友人一心為官而鬱鬱不得誌啊!

“咳咳。”孟浩然輕咳一聲想要引起李長安注意。

李長安聽到孟浩然的咳嗽之後卻刷一下就抬起了頭,緊張地盯著孟浩然:“你背上的毒瘡還沒有醫治好嗎?怎麼還咳嗽了呢,是不是哪裡難受?”

他背上生毒瘡已經是兩個月之前的事情了,可李長安還如此放在心上。這份關切讓孟浩然心中一暖,忍不住生出一絲愧疚來。

李長安如此關心他的身體,他卻隻想找人替他乾活好自己偷懶,孟浩然愧疚心想。

“某已經無事了。”

李長安懷疑地看著孟浩然,“大夫說需要忌酒忌河鮮,你這段時間沒有偷偷喝酒吧?”

由不得李長安不擔心,曆史上的孟浩然就是今年去世。

孟浩然分明看起來是很嚴肅的一位詩人,實際上卻整個人生都充滿了荒誕喜劇色彩。不隻是他那坎坷的出仕,就連他的死亡——生了毒瘡,毒瘡快要好了,然後孟浩然和友人一同飲酒宴飲,毒瘡又複發,孟浩然就此一命嗚呼。

又可憐又荒誕可笑。

孟浩然聽到李長安的話後臉直接變成了苦瓜臉,他哀歎一聲:“痛哉,數月無酒。二十九娘儘可寬心,某後背上的毒瘡已然全好了。”

“某是有另一樁事。”孟浩然斟酌開口,“我有一友人名曰王昌齡,因得罪小人被貶至嶺南,蒙大赦得以返回長安,幾日後便會經過荊州。”

“王少伯之能遠在孟某之上,他如今身上也無官職,二十九娘大可請張荊州將其任為漳縣縣尉,協助你行事。”

他這位好友一心報國無門,正好能和熱愛工作的李二十九娘湊在一起乾活,有人頂替他的事務,那他就可以再回去釣魚種花了。

李長安雙眸一亮,她心想,王昌齡她也熟啊。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裡長征人未還”“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這些詩她都學過。

可王昌齡從他的詩裡就能看出來他這個人能文能武,這樣的人才放在小縣裡面當小縣尉實在是有些浪費。

李長安眼珠一轉,假裝沒聽到孟浩然那句“協助你行事”,隻是大笑撫掌,拍拍孟浩然手背。

“既然是你所舉薦的人,我怎能隻給一個小小的縣尉位置呢。孟縣令放心,王昌齡之名我亦聽聞過,我回長安後必定為他謀一個好差事!我家中還算有些權勢,高官厚祿不敢說,謀一個七品或八品的六曹參軍還是容易的。”

能在邊塞為官的賢才都要弄到邊關去為官這才不辜負他們的才能嘛。

何況王昌齡也不像孟浩然王維一樣需要嬌養著,山水田園詩人可以縱情山水,邊塞詩人還是要在塞外才能寫出好詩。

孟浩然唇乾舌燥,有心說他舉薦王昌齡就是想代替自己,卻又不好意思開口。

畢竟李長安重視他所舉薦的人,也相當於重視他。更何況王昌齡他多年老友,隻是礙於性格秉直遭小人陷害,如今能有更好的前途,自己應當為他高興才是。

唉,難道自己縱情田園的日子就要一去不複返了嗎?

孟浩然懷著悲涼的心情返回家中,他的幼子正拿著木劍在堂前嬉戲。

孟浩然看著幼子手中的木劍,若有所思。

他都是知道李長安也在學劍,孟浩然還曾教過李長安幾招,隻是孟浩然實在算不上一個好老師,他會用劍卻不會教人,是故李長安大部分時間還是跟著旁人學劍。

說起來他還有一位好友,也想要謀官,還有一手好劍術。

若是將這位好友舉薦給李長安……

思及此處,孟浩然立刻三步並做兩步走入書房,研墨鋪紙,一封洋洋灑灑的邀請信不多時就寫好寄出。

看在即將到手的王昌齡的份上,李長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立刻揪孟浩然去乾活。

一大早李長安就召集了縣中的大戶和各個村的村長開會。

主要要講的就是兩個方面。

一是今年漳縣最要緊的任務就是開墾水田和興修水利。預計每個村子修建兩到四條排水渠,縣郊也要修建上六至八條排水渠,務必要做到下雨無積水。排水渠附近則開墾水田,利用排水渠來澆灌田地。

還要再修建兩處中小型水庫,調節旱季和雨季的灌溉用水。水庫周圍的田地也可以利用水庫中的儲水灌溉。

二是宣布了縣中要新設一衙門名曰“水利田地部”,選拔縣中讀書識字、品德良好的青壯年任官吏。這些年輕人都跟著她,專門負責田地開墾和水利建設。

“李小娘子,你的提議我等並無意見。”一堆老頭推搡著,最後推出來了一個身穿藍色綢衫的老人,李長安認識他,這是縣中的孫大戶,他有一個兒子在州府中做小吏。

算是在縣裡有頭有臉的人物。

孫大戶小心翼翼看著李長安:“隻是這開墾田地,興修水利需要許多的青壯年,若是征發太多青壯,恐怕會耽誤了地裡的活。”

“縣中沒打算征發徭役。”李長安笑笑,徭役必定會耽誤農耕,關於這一點她和沈初早已拿好了主意。

“縣衙出錢出農具雇傭青壯開墾田地,縣中人手無論男女老幼都可以參與挖掘水渠和水庫,以乾活多少記工分,工分可以換田地。”

李長安直接拍了一遝寫滿密密麻麻墨字的規劃書在桌上。

孫大戶連同其他十幾個大戶和村長一起圍著規劃書看了許久,看的頭昏腦脹。

不過這些人還是依然梗著脖子努力扒著手指計算著他們的得失。

這些田地並不屬於他們,他們能換到的隻是使用權,而非買賣權,田地的主權還是屬於縣衙。

可他們有續租權,意思就是隻要不隨意買賣田地,那這些田地他們就可以永遠免費租下去,父傳子代代相傳。

無論怎麼樣勞動力能換取到田地都是一樁再合算不過的買賣。

一不需要賣命流血,二不需要真金實銀,隻需要兒郎們多賣些力氣就能換取到田地。

在大唐,底層百姓的力氣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他們有用不完的力氣,卻沒有多少人願意出錢購買他們的力氣。

而且不是徭役就意味著不會強迫百姓離開土地背井離鄉去乾活,加上按照做的活計多少計算工分,這就意味著自由和多勞多得。

孫大戶讀過幾年書,腦袋轉的比旁人要快一些,他立刻就想到了其中的奧妙。

他有七個兒子三個女兒,家中還有八個仆人,他完全可以讓女兒管理店鋪,家仆耕種自家的田地,將兒子都派出去做工換田地啊。

至於各村的村長想的就更多了。縣裡的大戶還有良田和店鋪,而他們雖說是村長可實際上也就是占一個年紀大,家裡的田地比普通村民多不了幾畝。

田地裡的活半日就能做完,剩下的半日就可以讓家中的子女去跟著李小娘子做工換田地……反正這個也不按天數算,而是按乾活多少算。

一畝地一貫錢哩!農閒時候去乾活換土地這不是天上往下掉錢嗎?

所有人都心滿意足離開了縣衙,他們會把這個消息帶到縣中,帶到村子裡,讓每家每戶都知道這個消息。

李長安並不擔心人手會不夠。人多地少,大部分的大唐百姓都是有力氣沒處使。何況還有上年冬天招攬的那近千流民,那些流民一畝地都沒有,有能得到土地的機會他們隻會瘋了一樣湧上來搶活乾。

李長安也不擔心土地會不夠分。先前漳縣的土地不夠分是因為漳縣的蛋糕就這麼大,誰都想吃一口,有能力的人吃的肚子飽飽的,沒能力的人就隻能餓著肚子。

大唐人對於如何將勞動力轉化成商品這件事並不擅長。他們有許多勞動力卻沒辦法將勞動力變成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

可李長安恰恰擅長這個,勞動力可以轉化成資源,這些資源又可以被她拿來購買更多的勞動力。

漳縣這一塊蛋糕就會被越做越大,隻要勤勞努力,人人都能夠吃到一口蛋糕。

漳縣上年收了一大筆稅賦,如今拿出一部分錢來做撬動生產鏈的第一步並不困難。

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這些錢從縣衙流到百姓手中,又會在流動中越變越多,最後變成今年更多的稅收,再次回到縣衙。

不過這些東西漳縣百姓沒有一個人能理解,他們隻是在一次一次跟隨李長安的經曆中發現隻要跟著李長安乾,日子就能越過越好罷了。

這一點就足夠了。

李長安在招募人手時也隻打出了一個旗號——

乾活能換錢,乾活能換土地。

粗暴簡單,哪怕是目不識丁的老嫗也能聽懂這句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