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41 章 玉環的叛逆(1 / 1)

李琩眼窩深陷, 整個人身上還散發著濃濃的酒氣,神情憤怒又帶著些癲狂。

他醉了,醉得厲害。

如若不然他也不敢這麼不過腦子就對李長安說這樣的話。

李長安看著李琩這副模樣, 深吸一口氣,卻知道自己現在還不能立刻就揍他一頓。

若是被旁人聽到此話, 她也會惹上麻煩。

可現在也不能任由李琩離開,若是放他走, 這灌了一肚子馬尿嘴上不把門的東西還說不準嘴裡會說出什麼來。

好在李長安對玉真觀十分熟悉,她辨認了一下方向, 粗暴地扯著李琩的衣袖就將他往一個方向拉扯。

“明月, 你看看院中還有沒有旁人。”幸虧今日是上元節, 婢女也都在長安城中看花燈, 若不然這番話被旁人聽到, 事情就大了。

李長安一隻手拽著李琩的衣袖,將他扯到院內放經文的屋子內,李琩喝的醉醺醺的,被李長安拽著腳下踉蹌, 倒也任由李長安扯著他走,若不然李長安都不一定能拉動一個成年男人。

這件屋子往日是玉真公主抄寫道經的地方,十分清淨, 也沒有人會經過此處。李長安粗暴地一把將李琩推倒在地, 從蹀躞也就是腰帶上解下火石袋點上了蠟燭。

李琩被推倒在地, 也不反抗, 隻是癱坐在地上,哭道:“安娘,你勸勸玉環,讓她自刎吧……你知道嗎, 我現在就是個笑話!”

“文武百官都拿我當個窩囊廢看,李隆基他不是人啊,他連自己的兒媳都不放過……虎毒尚且不食子……”李琩早已經被彆人輕視的目光給壓垮了。

他醉了,醉的滿腦子都是自己這段時間的糟心經曆。

他眼前的人已經不是李長安了,而是文武百官。

一開始圍著他的文武百官是多麼多啊,他們都相信自己是皇子中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那一個,所有人都要討好巴結他,那些人爭先恐後給他敬酒,隻期盼他能多看他們一眼。

李琩吃吃笑了起來,他眨了眨眼。

眼前的人忽然變了,那些團團圍著他的人忽然就變得猙獰了起來,看著他的眼神從尊敬變成了輕蔑,他們竊竊私語,說他是個窩囊廢,連自己的王妃都保不住……

“我不是!閉嘴,都閉嘴!”李琩揮舞著手,試圖打散這些人。

“他們難道說錯了嗎?你連你的王妃都保護不了,難道不是你懦弱無能嗎?”

一道冷漠的聲音把李琩從幻想中拽了出來,李琩滿頭大汗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就是居高臨下看著他的李長安。

李琩覺得自己過於狼狽了些,他咬著牙,掙紮著站起身來,讓自己不用仰視李長安。

“你根本不懂,沒人能反抗的了聖人……他要,我難道敢拒絕嗎?”李琩衝李長安低聲咆哮著。

“你也知道李瑛他們三個是怎麼死的,他敢殺兒子,他一天就能殺三個兒子,他會殺了我。”

李長安走到李琩身前,冷靜的指出來他這一番借口下隱藏的本質:“你怕死。”

“誰不怕死?”李琩抹了把臉,頹喪道,“我隻是想好好活著,我有錯嗎?”

“你想活著,難道楊玉環不想活著嗎?”李長安忽然抬起手,抽了李琩一巴掌,她胸口起伏著,雙目中燃燒著一團憤怒的火。

楊玉環是蕩,婦,是妖妃。

所以天下動亂也都要怪在她身上,馬嵬坡他們逼死楊玉環,因為不是皇帝不聖明,而是妖妃奸臣蒙蔽了聖明的天子,隻要紅顏禍水死了,天下就能太平了。

今日又和馬嵬坡有什麼區彆?

李琩不是傻子,難道他不知道到底是誰的錯嗎?難道是楊玉環放著隻比她大三歲的壽王王妃不去做,非要去做一個五十六歲老頭子的妾嗎?

可他不敢反抗李隆基,隻敢抽刀向更弱者。

李隆基貪生怕死,所以賜死楊貴妃來保住自己的英明名聲;李琩貪生怕死,所以任由他的壽王妃變成他父親的楊貴妃,罵名都由楊玉環背著,他是清清白白的無辜小可憐。

這的確是親生父子。

“你枉為人子,枉為人夫。那些人說的對,你就是個懦夫,從今日起,誰提到壽王李琩,都會想到他的王妃被奪走,他卻一句話都不敢說。”李長安冷酷道。

李琩咬著牙,心裡憤怒極了,他雙目呲紅瞪著李長安,怒吼:“我說話有用嗎?他是皇帝,他想要什麼難道我攔得了嗎?”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你才幾歲,你根本不知道皇帝有多大的權力!我根本反抗不了!不僅是我不敢反抗,這天下間,誰敢反抗他?”李琩臉漲得通紅。

也不知是酒氣上頭還是被罵得血湧上頭。

“安樂公主,太平公主,太子李瑛和一王……這些人都反抗了他。”

李琩胸膛狠狠起伏著,他手腳冰冷,怒聲道:“你根本不懂聖人有多可怕,你說的這些人都是不知道那個男人到底有多強的傻瓜!”

李長安怒喝:“他再強,難道強的過秦皇漢武,強的過太宗皇帝嗎?荊軻刺秦,衛子夫與太子劉據反叛漢武,李承乾亦敢造太宗皇帝的反!就連你的兄長李瑛,也敢反抗他!”

“所以他們都死了!”李琩脫口而出。

李長安忍不住,又抬手給了李琩一巴掌。

“所以沒人說他們是懦夫!而人人都在說你是懦夫!”

李琩的底氣仿佛被李長安這一句話戳破了一般,他移開視線,不敢和李長安對視。

“隻要玉環自刎,就不會有人再說我是懦夫了,弘農楊氏和壽王府的名聲就都保住了。”李琩嘟囔著。

“隻要你自刎,你爹就不敢頂著再逼死一個兒子的罪名強納玉環,她還能自請出家為你祈福。”

李長安冷笑,“或者,你可以和楊玉環一起殉情,日後天下人提起你們,隻會稱讚壽王壽王妃伉儷情深。”

“這個辦法如何?”

李長安從腿側抽出匕首,扔在李琩面前。

匕首的鐵刃和冰冷的地面碰撞,金鐵之聲將李琩的理智從崩潰中拉了出來。

李長安步步緊逼,她身高比李琩還矮上兩頭,可現在李琩在她面前卻步步後退。

直到退無可退,被身後的燈架一絆,倒在了地上。

“隻要你自刎,我現在就去把楊玉環帶來,你和她可以一起自刎,生同衾死同穴,就算李隆基再生氣,也不得不把你們一人合葬。”

李琩慌亂看著李長安,心中亂作一團。

“你瘋了。”

“你勸楊玉環自刎,你有千萬個道理,我勸你自刎,我就是瘋了?”李長安笑出了聲。

“這世上竟然有這樣不公平的道理。”李長安鄙夷的看著李琩。

李琩面色青一陣白一陣,他想反擊,卻找不出一句話來反擊。

“何況你以為楊玉環死了你就能討得了好嗎?他看中的人死了,難道他不會往下追究嗎,他往下追究,難道你就能跑得了嗎?”

李長安咬著牙,實在想不出李琩的腦子是怎麼想的。

李琩腦中轟隆一聲,他的醉意一下子就被這句話激沒了,隻剩下了滿肚子的冰冷。

“他說這樣就可以保住壽王府和寧王府……不可能……”李琩跌跌撞撞爬起來,慌忙自言自語。

“他?”

李長安眯了眯眼,“是誰?”

“他是李……該死,你彆問了。我真是腦子糊塗了,竟然和你在這爭論。”李琩酒徹底醒了,他看了李長安一眼,推開了她,失魂落魄離開了房間。

隻是在推開門的瞬間,李琩腳步驟然頓了一下,隨後又更加慌亂地跑了出去。

李長安平複了一下心情,揉了揉眉角。

看來重點還是在這個“他”上。

也是,李琩隻是膽小,聽聞楊玉環當初能當上壽王妃還是李琩一見鐘情,親自向武惠妃求娶的,就算皇家的真心就是那麼回事吧,但也不至於無緣無故要逼死楊玉環,畢竟楊玉環死了必定會引起李隆基追究,李琩雖然愚蠢……大概不至於連這一點都想不到?

可想想李琩那副嘴臉,李長安又不確定了。

從李隆基到李琩,都是平日愛做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到了關鍵時候一個都靠不上。

李長安輕歎了口氣,知道這事最好她一點都不要摻和,在荊州慢慢苟發育才是最適合她的路。

可她要是什麼都不做,又違背自己的本心。

李長安撓了撓頭,覺得一切錯都是李隆基的錯。

他隻是看上了一個美人,可楊玉環卻要在這流言蜚語中活活煎熬幾十年,憑什麼呢?尤其是將人搶來,卻還護不住她,馬嵬坡說賜死就賜死,要是楊玉環還是壽王妃,她也落不到被賜死的悲慘境地。

李長安想來想去,腦中思慮亂成了一團亂麻,她想那個“他”是誰,想楊玉環,想李隆基……

最後也隻是長歎一聲。

吹滅了蠟燭,李長安走出了屋子,走到門前,卻被一團人影籠罩住。

李長安抬起頭對上了一雙盛滿了眼淚的眸子。

而後李長安就被楊玉環整個摟住了。

她能清晰感受到楊玉環抱住自己的身體在抖動,耳邊也響起了楊玉環壓抑的抽泣聲。

李長安整個人都僵硬了。

下一刻,李長安抬起胳膊,生疏地摟住了楊玉環。

“乖,不哭不哭。”

這是曹野那姬曾哄她的話。

楊玉環靠在李長安的肩頭上,抽泣聲漸漸小了下去,抱著李長安,她忽然覺得心中這段時間將她壓的喘不過氣的壓抑減輕了許多。

“我不想死。”楊玉環鼻音濃厚。

李長安歎了口氣,把楊玉環帶到了屋內,又點上了蠟燭。

看來她今夜是注定要做知心妹妹了。

她不知道楊玉環到底在屋外聽到了多少,不過看樣子聽到的東西應該不少。

楊玉環看起來已經哭了許久,在燭火下,李長安能清楚看到楊玉環那雙通紅的眼睛。

“他們都要我死,他們明裡暗裡的瞧不起我。”楊玉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中恨的厲害。

她本來好端端的做著壽王妃,和壽王感情也如膠似漆,可忽然有一日,她就被人帶到了當朝天子的身前,那高高在上的天子說對她一見鐘情,要納她為妃。

她的世界就這麼轟然倒塌了。

楊玉環從端莊溫婉的壽王妃變成了一個勾引阿翁的蕩,婦。那些人說,隻要她自刎,帝王家就不會有父占兒妻的醜事,壽王府和弘農楊氏的尊嚴就能得以保全……就連先前和她情深意重的丈夫都這麼“勸”她。

楊玉環咬著牙,泣不成聲:“他們都讓我死,我該死嗎?我什麼都沒做,為何就該死了?”

“你本來就不該死。”李長安讚同楊玉環的話,“那些人不敢罵高高在上的聖人,隻敢欺負你這個無依無靠的女人。”

楊玉環的眼淚流得更加洶湧了,她似乎要把自己所有的委屈都一股腦地說出來一樣。

“你知道我是怎麼成為壽王妃的嗎?是當年鹹宜公主成婚,我去參加她的婚宴,壽王一眼看中了我,去找武惠妃求娶的我。我那之前從未見過壽王。”

楊玉環字字如泣血一般。

“我嫁壽王由不得我,聖人要我做他的妃子難道就由得我自己做主了嗎?萬般事,哪裡有一件由得了我做主?”

壽王都不敢拒絕帝王,楊玉環又怎麼敢拒絕帝王?她身後是弘農楊家,是她的家族,是她的兄弟姐妹。她連死都不敢死,她怕她死了,聖人會將她的兄妹送下去陪她。

不過很快楊玉環就收拾好了心情,她哭過了一回,仿佛整個人都不一樣了,楊玉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看向了李長安,雙頰有些微紅。

本來楊玉環送走了李琩後心情煩悶,隻是打算到院子中鬆鬆氣,卻正巧看到李長安拉著李琩往這邊走,楊玉環就跟了上來,路上遇到了李長安身旁的女官守著院門,楊玉環輕巧糊弄了她兩句,告訴明月她是作為壽王妃一並過來的。

那個叫明月的女官看著也不知道其中的彎彎道道,應當是事情緊急李長安隻吩咐她彆讓外人過來,猶豫了片刻就放她過來了,畢竟壽王和壽王妃在外人眼中夫妻一體也沒什麼兩樣。

楊玉環走到門外,正巧聽到屋內李長安那一句“你怕死,楊玉環就不怕死嗎”,楊玉環便如遭雷劈一般,被這句話給震在了原地。

而後聽到了之後所有的爭論。

在所有人都鄙夷她的時候,楊玉環咬著牙還能承受,可當她聽到李長安的維護之言時,卻忍不住落下了大滴的淚水。

李長安走出來的時候,楊玉環下意識就抱住了她……

“你往後有何打算?”李長安歎道。

楊玉環抽出手帕擦拭乾淨面上的眼淚,狠狠喘了兩口氣,道:“我不要死,我要活著。壽王想活著,聖人也想活著,我就不該死,他能偷生,我就能偷生。”

“天下人恥笑,也該先笑強占兒媳的皇帝,再笑護不住王妃的親王,最後才該是我這個一女侍父子的女人!”

楊玉環高昂著頭顱,面上還帶著淚痕,眼神卻無比堅決。

李長安讚同點頭:“你才一十一歲,這麼年輕呢,當然應該活著了,活著才有以後。”

在李長安看來,隻要避過馬嵬坡事變,楊玉環還是很有可能熬死李隆基的,曆史上比楊玉環還大好幾歲的李琩都熬死了李隆基,比李隆基多活了十三年呢,楊玉環年紀更小,再多活幾年也正常。

“你還是第一個這麼對我說的人。”楊玉環已經整理好了她淩亂的發絲。

現在她看上去又是那個明豔無比的美人了。

楊玉環抬手扶了扶自己的雲鬢,抽出金簪將自己散亂的發絲重新固定好,唇角揚起一個格外明豔的笑容。

“我不但要活著,還要活得花團錦簇。”

多少人想讓她死啊,文武百官生怕她玷汙了聖明天子清白的名聲,壽王生怕她踐踏他的尊嚴,可他們越怕她活著,她就偏偏不讓這些人如願。

李長安說的對,她才一十一歲,還這麼年輕。

大概楊玉環這樣聰慧的女子也不是需要自己給她出主意吧,李長安還在發愁該怎麼安慰楊玉環,轉瞬間,楊玉環早已經自己安慰好了自己,根本沒用上李長安。

“長安日後可還願意喚我一聲阿姐?”楊玉環看著李長安,面上露出了片刻的糾結,隨後又認命般伸出了手,面上帶上了緊張之情。

自己現在的情況實在是算不上好,聖人對自己的興趣還不知曉能持續多久,若是聖人礙於倫理隻願意讓自己在玉真觀中做個見不得人的情人,那她日後也就這樣了。壽王那邊,自己和他往日的情分也隨著這樁事散了個乾淨,她還惹上了一身的狼藉名聲。

李長安和她親近,百害而無一利。

可楊玉環就是想和李長安做密友……隻有李長安憐她知她,楊玉環微微咬了咬嘴唇。

在楊玉環緊張的注視下,李長安毫不猶豫就拉住了楊玉環遞過來的手。

“阿姐。”

李長安輕輕喚了一聲。

兩人相視一笑,都覺得自己占了便宜。

楊玉環覺得自己是賺了現在的便宜,李長安覺得自己是賺了日後的便宜。

很久很久以後,久到李長安已經過上了出不了長安需要整日操心天下大事的時候,久到楊玉環終於能離開長安四處遊山玩水的時候,她們回想起開元一十八年的上元節,依然各自覺得是自己占了便宜。

“阿姐可知曉壽王口中的那個‘他’是何人?”一人達成共識之後,李長安的態度也輕鬆了下來。

楊玉環平淡道:“應當是寧王府或者武惠妃留下的朝廷重臣中的一個吧,朝臣的可能大一些。”

“阿姐也覺得此事不是壽王自己想出來的?”李長安問。

“我和他同床共枕了五年,他是什麼人我還不清楚嗎,他雖說懦弱了些,可害我的心思卻也不是他自己能冒出來的。”楊玉環十分果決,在她做下決定的瞬間,壽王對她來說就再不是情郎了。

“這條毒計哪裡是奔著我來的,分明是要借我的手除掉他。”楊玉環冷笑道。

楊玉環日後能成為李隆基寵冠後宮的妃子,她的性格絕不是看起來那般柔順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