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1 / 1)

李長安猜的沒錯,破壞水車的人的確是王縣尉的人。

在水車再次建好的第二晚,山前村中就偷偷摸摸順著村裡的小路摸出來幾個人影。

“咱們萬一被發現了怎麼辦?”

“害,你我乃是奉王縣尉之命給他做事的,就算是被發現了,難道那個小娘皮還敢得罪王縣尉不成?”

“再說了,咱們不是已經做過一回了嗎,什麼事都沒發生……沒憑沒據的,憑啥說是咱們做的……”

“也是。”

三個身形猥瑣的男子借著月光溜出了村子,低聲交談著。

一回生二回熟,上一回他們拆了那個水車之後還揣揣不安了好幾天,生怕被揪出來,可後來也沒被發現,這幾個人就放下了心,以為李長安沒有發現是他們做的,或者發現了但是忌諱王縣尉的權勢不敢聲張。

這回就不怕了。

他們沒注意到,在小路兩側的樹叢中,幾十雙眼睛正穿過灌木盯著他們,看著他們走出山前村,看著他們走到河邊,看著他們舉起鋤頭……而後一擁而上。

“啊啊啊!”三人剛想慘叫,口中就被塞入了臭烘烘的布團。

在暈厥之前,三人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就是——

“把腿先打斷,若敢反抗,直接打死。”一個低沉男聲說出的這句話讓三人齊齊打了個哆嗦,渾身顫抖。

三人中有一個瘦高個聽出了這個聲音,這是那個總跟在李長安身後的男人!

意識到這一點後,瘦高個頓時面如死灰,疼暈之前,他腦中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全完了,第一回不抓他們就是為了這次再引他們過來,好人贓俱獲,他們上當了……

半個時辰後,三個依然處在昏迷中的人雙腿都以一種古怪的姿勢扭曲著。

“二郎,這些人怎麼處置?”一個手拿鋤頭的漢子低聲詢問領頭人。

寧成抬袖擦拭了一下額頭上冒出的幾滴熱汗,看了眼地上這三個被揍的隻剩下一口氣的無賴,唾了一口。

“先捆起來帶回寧村,等李娘子處置。”

阿娘說的對,賭徒真是個個良心都被狗吃了,李娘子幫他們在村裡建造水車,這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他們這些種地的莊稼漢們澆地方便。這幾個潑皮也是他們爹娘從地裡刨食喂大的,如今竟然為了賭債就不顧鄉親們的死活。

若非李娘子說留著這幾人還有用,他真是恨不得現在就把這些數典忘祖之人有一個算一個都給宰了!

漳縣,王家大宅。

王家乃是漳縣一等一的高門大戶,早在隋初,王家曾曾祖就在漳縣殺豬羊發家,當初唐朝建立的時候,天下大亂,王家曾祖趁機大肆收購田地和奴婢,一舉成為了漳縣最大的大地主。往後數輩,王家子弟一直在縣衙中任職,錢權應有儘有。

王縣尉背著手,正在巡視著他家的田地,這已經是他第二天巡視田地了,他的田地實在是太多了,就算騎著馬,也要轉上半日才能

轉完。

“多好的田地啊。”王縣尉蹲下身子,從地裡抓了一把土,他看著這黑黝黝的泥土,心滿意足極了。

身側跟著他的佃戶陪笑:“是是,這樣好的地,若非縣尉發善心,我們哪來的福分能種這樣的好地呢。”

王縣尉聽到更加愉悅,他站起身,負手悠然走回了自己的大宅。

他的從弟見到他進來,連忙迎了上來,一臉焦急:“阿兄,陳二他們不見了。”

王縣尉拉下了臉:“不見了?那幾個狗日的拿著乃父的錢跑了?”

他第一個想法就是那潑皮跑路了,畢竟賭徒到底有多沒有底線,開了二十年賭坊的王縣尉比旁人更清楚。

“怕不是跑了,而是被捉了。”王縣尉的從弟壓低了聲音,往左右看了看,湊近了王縣尉,“山前村的水車又建了起來,昨日我讓陳二他們再趁夜去砸了那個水車,他們要了一貫錢的定金,應下了此事,我答應事成之後再給他們兩貫錢。”

有那沒拿到手的兩貫錢吊著,陳二幾個人跑路的可能不大。

王縣尉臉黑沉沉的,他吐了口氣。

“那個姓孟的是真的要清算隱田啊。”

抓住的是陳二嗎?那是他的把柄!

本來縣衙中傳聞孟浩然要清算隱田,王縣尉還不相信,孟浩然一個外來的小縣令,有多大的膽子敢清算他王家的隱田?

可事到如今,王縣尉不得不信了,也由不得他不信了。陳二幾人既然被捉住,那就是人證,追究起來一個破壞生產的罪名是跑不了的。王縣尉太知道那幾個潑皮的德行了,他們不可能不供出他來。

王縣尉在廳堂內來回踱步,面上浮現一抹狠色:“讓趙六來見我。”

他王家是屠戶出身,後來雖說發達了不做屠戶生意了,可這邊的關係從未斷過。

黑白通吃,這個“黑”可不隻是那幾個隻能當打手的潑皮無賴!

縣令……他也不是沒殺過。

十二年前,有一個姓黃的縣令,非要計較他強搶民女的小事,跟這個孟浩然一樣,金銀不進,鐵面無私。

然後出了趟遠門,在半道上就被狼吃了。

哎,荊州多山,山上有狼群,開春狼群饑餓,下山來吃人也是難免的事情,怪隻怪縣令運氣不好,怎麼就遇上了狼群呢。

隻是趙六帶著人在縣衙周遭轉了七天,愣是沒等到孟浩然出縣衙門。

王縣尉咬碎了牙,明裡暗裡探聽孟浩然為何不出門。

得到的結果卻是孟浩然整日隻在後院釣魚寫詩,甚至還趁著開春自己在後院扒拉出了一塊幾丈寬的田地,種菜養花。

總之,就是不出門。

氣得王縣尉都想衝上去拎著孟浩然的領子問他“整天種你的菜有屁用啊,你就不能拿著錢出門尋歡作樂,作威作福嗎”。

好在很快就等到了機會。

二月中,正是踏春的好時節,李長安邀請孟浩然一同去寧村踏春。

浩然欣然應約,他手中提著一壇子濁酒,牽著馬,和李長安一同出門往寧村去了。

“前幾年我在山中隱居,曾有一位老友邀我去他莊上做客。”孟浩然談性很足,他一手牽著馬,將那壇酒放在馬背上掛著的布兜裡,側頭跟李長安講著趣事。

“我那老友莊上的景色也這般好。”孟浩然饒有興致看著道旁的景色,搖頭晃腦吟詩,“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李長安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她今日隻帶了一個胡女,其他一個隨從都沒帶。

三個人,一個一看就手無縛雞之力的中年清瘦男子,一個半大女娃,還有一個清秀瘦弱的胡女。

走的又是從縣裡往村子裡去的小路,沿途數裡荒無人煙,草木茂盛。

多好的殺人毀屍的機會。

跟著他們的人一共三個,在李長安和孟浩然剛離開縣衙的時候,她的人手已經把這個消息傳達給她了,為此李長安還特意支開了另一個曹野那姬送她的胡女。

這也是李長安為何隻帶一個胡女的原因,若是人再多,那幾個殺手未必敢動手,三個老弱婦孺,正好能讓他們覺得有把握拿下。

周圍忽然沒了鳥聲。

李長安拉著孟浩然往後退了一步,她輕聲道:“一會或有危險,你躲在我身後不要慌張。”

她用上了從長安帶來的侍衛,就跟著那三個賊子,隻需要三分鐘,就能趕過來擒殺這三個賊子。

一個小縣豪強能指使動的賊子,不可能是羽林衛的對手。

孟浩然歎了口氣:“我還以為……”

就在這忽然之間,三個壯漢已經手持殺豬刀從草叢中一躍而出,三人各個滿臉橫肉,手持殺豬刀就往前衝,凶神惡煞。

李長安身後的胡女手一轉從腰上抽出一把彎刀來,正欲上前,她身側的孟浩然卻大喝一聲:“護好長安。”

那三人看到孟浩然一個瘦弱書生向他們衝過來,正要發笑,孟浩然卻將腰側長劍往外一抽,寒光乍現,隻一瞬間,為首的漢子喉嚨便被割開,“嗬嗬”叫著卻發不出聲音來,已經是屠刀墜地,人亦倒下了。

另外二人這才反應過來,目呲欲裂,大吼一聲:“大兄!”

孟浩然已經不慌不忙持劍衝了上來,輕輕一挑,就挑斷了一人手筋,屠刀也脫手而出,他一腳將此人踹倒,又迎上了另外一人。

被踹倒的趙六眼前昏黑,眼中儘是金星,耳朵也嗡嗡聽不到一點聲音,倒在地上,吐了一大口紅澄澄的鮮血。

耳邊傳來的是他另一個兄弟的慘叫。

孟浩然收回長劍,正好這時李長安安排的侍衛也趕到了,為首的侍衛頭子叫曾遠,已經跟了李長安,算是她的親信。

此時,曾遠看著這一地的狼藉,又望望手中長劍還在滴血的孟浩然,最後看向了李長安:“娘子?”

李長安目瞪口呆,她仿佛沒聽到曾遠的話一樣死死盯著孟浩然。

不是,你不是山水田園派的詩人嗎?

孟浩然微微一笑:“某七歲學劍,爾來三十餘年。”

隨後孟浩然又微微搖頭,長噓道:“某劍術不精,我有幾位好友常年在邊關殺敵報國,還有一位好友更是劍術學於劍聖……這些賊子已然近身,我竟還未發現不對。”

“年輕時我在山中隱居,十丈以內有一隻兔子吃草某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如今年紀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孟浩然真情實感道。

李長安:“……”

你們大唐詩人都這麼能文能武嗎?

她揉揉臉,先把震驚放到一旁去,吩咐曾遠:“把這個還沒死的人帶回去治一治,彆讓他死了。”

這個局比她想的還要順利多了。

如今動機也有了,人證物證具在,隻要往上一告,斬首加全家流放是跑不了的。

其實若不是她還想隱藏身份,一個刺殺公主的罪名就足夠姓王的全家抄斬了。

王縣尉在家中焦急等著,眼見天色越來越黑,他心中焦慮越來越多。

不應該啊,趙六幾個常年宰殺牲畜,個個都是能以一當三的好手,去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怎麼會花費這麼長時間?

莫非是出了什麼變故?

王縣尉心裡咯噔一聲,片刻後又安慰自己絕無可能。

那個姓孟的手底下一個能用的人都沒有……

“饒命饒命啊~”

忽然間,院外傳來了管家的求饒聲和奴仆們慌亂的腳步聲。

王縣尉重重往後一跌,面如死灰。

完了!

他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腦子仿佛被一桶冰水澆了一遍,忽然就清醒了起來。

他怎麼會乾出這樣著急的事情來?王縣尉追悔莫及,他唰一下站起身,正欲推門從後門溜走,迎面卻撞上一個全副武裝的持刀漢子。

“現在才想起來逃命?晚了。”

曾遠猙獰一笑,揮手讓手下的侍衛擒住了王縣尉。

身為荊州刺史的張九齡聽說李長安被人行刺之後眼前一黑,慌張找到李長安,見到李長安還全須全尾的一根頭發都沒少後才放下了提著的心。

“你要嚇死老夫啊!”張九齡長籲短歎,頭上出了一層冷汗。

冷靜下來之後,他才想到其中的不對,張九齡瞪著李長安:“這是你算計好了的?”

李長安微微一笑,沒有開口否認。

這樁案件辦得極快,上有張九齡綠色通道,下則從動機到證據一清二楚,隻用了半月不到就判了下來。

王縣尉因心生嫉妒,暗地派人毀壞農具,被發現後一不做二不休,買凶殺害上官,罪無可赦。首惡及從犯斬首,全家流放幽州。

結果一出,漳縣全縣嘩然。

王家在漳縣作威作福上百年,可謂是流水的縣令,鐵打的王家,如今竟然就這麼輕飄飄的家毀人亡了……這個姓孟的新縣令背後靠山得有多大?

很好的起到了李長安想要的殺雞儆猴的目的

然後李長安想要實施的政策在漳縣順風順水,一說要抽調人手開墾水田,漳縣的其他富戶個個爭先恐後出錢出力,生怕晚了一步就步了王家的後塵。

孟浩然還私下對李長安感慨漳縣民風樸實,人人都一心為公。

李長安則對著孟浩然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自從親眼看見孟浩然三劍砍死三個人後,李長安每次看孟浩然這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都覺得他是在扮豬吃老虎……

總之在沒有了阻礙後李長安的建設漳縣計劃進行的十分順利。

隻是工匠的產能提不上來,這些裴素新提供的農具一天隻能做出來幾把,大大拖累了開墾進度。

這事也急不得,工匠不是一兩天就能變多的。

李長安打算找兩個村子,等到工匠閒下來後便在這個村子裡辦一個公塾,專門培養鐵匠和木匠,日後這兩個村子便專門負責製造附近幾個縣的農具和家具製造。

“唉,人口還是太少了。”李長安拿著人口簿冊抱怨,“連縣上七十七歲的陳老嫗我都給她安排了看孩子的活計,就這樣人手還總是不夠用。”

“咱們得出一個吸引人口的政策來安置流民。”李長安扯著孟浩然,一通“勞動力就是生產力”“漳縣的糧食產量能再多養活五百人”“打造區塊支柱產業”之類的話,將孟浩然說的兩眼發直。

“你說的對……就這麼乾……”孟浩然眼冒金星地隻會點頭。

看著李長安風風火火離開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手底下這一尺高的簿冊。

孟浩然忽然仰天長歎。

他已經三日都未能釣魚了啊!孟浩然忽然升起辭官歸隱的心思,而後王縉走進來手中還抱著一堆薄冊。

“孟縣令,李娘子讓我來同你一起辦公。”

孟浩然看了看王縉身側那一堆比自己這堆要高上許多的簿冊。

想要辭官歸隱的心忽然慢慢平衡了。

……好像他還不是最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