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1 / 1)

李隆基的文學修養很高,畢竟是能寫《霓裳羽衣曲》的梨園祖師,他本身也是一個詩人。

自然知道詩的意象所代表的含義了。

從屈原開始,文人就愛用美人比喻自己,用來抒發為君王效忠的誌向。

李隆基想起了當初他和張九齡第一次相見的場景,那時候他還隻是太子,張九齡也隻是個小官,因為才華被他選到了東宮,當年他還年輕,張九齡也還年輕。

他第一眼就覺得張九齡為人清正,日後必定是他的肱骨之臣。事實上,張九齡也的確做了許多年他的肱骨之臣。

可惜張九齡的脊梁太硬了。李隆基在心中輕歎了一聲,如今,大唐已經是太平盛世,他需要的不再是魏征那樣的直臣,而是一個能和他心意相通的宰相。

到底張九齡也曾為大唐鞠躬儘瘁,自己打壓他是為了帝王威嚴而行的無奈之舉,旁人竟然敢學他這個帝王去打壓大唐忠臣……

“張九齡是能臣,隻讓他做一個荊州長史的確可惜了。”李隆基心中想法萬千,面上卻一點都沒有顯露出來,他沉吟片刻,扭頭吩咐高力士。

“擬旨,將如今的荊州刺史遷至崖州,令張九齡為荊州刺史,封始興開國伯,食邑五百戶。”

一開口,就輕飄飄給他心裡對他忠貞不二的臣子做了主。

李長安想了一下崖州在什麼地方……嗯,似乎是海南。

那家夥估計這輩子也調不回來了。

百官的升貶政令都要經過宰相之手,李林甫看到從宮中送出來的帝王口信時,縱然是知道如今張九齡已經是被他鬥敗了的秋後螞蚱,可還是大發了一通雷霆。

他心眼一向比針尖還小,看到比自己有能力的平民都忍不住嫉妒,生怕他們日後飛黃騰達會影響自己在聖人心中的地位,更不用說是面對張九齡這個壓了他數年的老對手了。

若不是他借著三庶人之案鬥敗了張九齡,天知道他到底還要被那個老東西壓製多久。

好不容易把張九齡弄出了長安,李林甫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誰曾想那老貨在荊州還不安穩,竟然還能勾得聖人惦念。

呸!不就是會做幾首酸詩嗎!

李林甫面色變換了幾番,最後還是不情不願的在折子上蓋上了自己的宰相印章。

總歸陛下已經把他貶出了長安,陛下最好臉面,就算心裡知道張九齡隻是被三庶人牽連的,陛下也不會將他再調回長安。若是張九齡再回了長安,豈不是證明陛下當初的決定錯了,陛下是聖明天子,天子怎會出錯呢。

李林甫在心裡安慰了自己一番,方才覺得胸口那股怨氣消散了一些。

“立刻將這份折子送去吏部。”李林甫吩咐自己手下的屬官,臉色卻依舊陰沉沉的。

他坐在位子上,左思右想,還是起身喚來了另一個屬官:“讓工部侍郎速速過來。”

他得慢慢代替張九齡在聖人心中的地位,眼前最要緊的事還是要先

把兩京的宮殿蓋好,必須要讓聖人滿意的不能再滿意!

……需再從國庫中調一筆錢加在宮殿建造上。

開元二十七年二月,兩京的宮殿終於蓋好,帝王十分滿意。

不過這不是二月最大的一件事,最轟動的一件事是帝王為自己加了尊號“開元聖文武皇帝”,大赦天下。

李長安還有最後一件事要辦,辦完這件事她就要回荊州了。

春風吹拂著冬雪,將一月下的大雪吹成冰冷的雪水,雪水又順著排汙渠流出長安,柳樹發新芽,路邊的小草也發了芽。

幾個抱著繡球的女孩追逐著從街上跑過。

王維下了職,牽著馬回家,還未到家門,遠遠就看見一輛七香車停在自家門前。

竟然還有權貴會來拜訪自己?

王維思考著自己認識的人中有哪位用得起七香車這樣奢華的馬車,思來想去,卻是一無所獲。

自從張九齡被貶出長安之後,他這個攀附張九齡上位的文臣就成了臭餅,人人避之不及,生怕和他待在一起會被牽扯成張九齡舊黨。

若非張九齡臨走之前托了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貴人保下了自己,恐怕他也已經被貶出長安了。

莫非是那位貴人?王維苦笑著打消了自己的想法,能保住自己的貴人必定身居高位,隻有自己去拜見他的份,哪有貴人會登門來見自己的呢。

許是來請自己寫碑文或者畫壁畫的貴人吧。

王維這般想著,推開了自家的家門。

“你阿兄當真如此?”

“可不,我阿兄七歲時還……”

傳入耳中的卻是自家弟弟和另一個女子的談笑之聲,聊得卻是自己的年幼趣事。

王維騰得一下紅了臉。心道平日一向沉穩的弟弟今日怎麼如此不沉穩,什麼事情都往外說。

他重重咳了兩聲,屋內頓時安靜了下來,下一刻,屋門從內推開,一個不高的身影竄了出來,後面跟出來的才是他的弟弟,王縉。

李長安一眼就看到了王維。

君子如玉,氣質溫和,一身淺青色官袍襯得他如青鬆翠柏。

果然是能在史書上留下一筆“如秋水芙蕖,倚風自笑”,“妙齡白皙”,能讓見多了美少年的玉真公主都讚歎不已的美郎君。

而且這還是個癡情美郎君,隻有自己青梅竹馬的夫人一人,夫人死後數十年未再娶妻納妾的癡情人。

李長安看到的卻是紅豆生南國,是獨在異鄉為異客,是西出陽關無故人,是明月鬆間照,是人閒桂花落,是大漠孤煙直,是獨坐幽篁裡,是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是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是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

“王維。”李長安對王維的喜歡更在張九齡和孟浩然之上。

王維溫和一笑:“某是王維,敢問娘子姓名?”

“我叫李長安,你可以叫我長安,也可以叫我李二十九娘,或者李安娘。”李長安眼中露出崇拜之色。

王維聽到“李”這個在長安城中非同一般的姓氏,心中就對李長安的身份有了些許猜測。

皇室中人,隻是不知道是直係還是旁係了。

自己的那位貴人竟然會是一個小女郎。

王維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卻也恭恭敬敬給李長安作了一揖:“多謝二十九娘護我,若是日後用得上王維,任憑娘子吩咐。”

這可就不僅僅是護他一把了,李長安聽出了王維的潛意思,他想投到李長安門下。

畢竟現在的宰相李林甫自己沒什麼文化,就喜歡針對文人,朝中以文采出名的那些臣子隻要是沒什麼背景的都被貶了,王維居安思危,自然也是想找一個靠山的。

李長安會拒絕嗎?當然不能,誰能拒絕王維啊!

她連孟浩然都拒絕不了,更彆說她會背的詩數量遠超孟浩然,相貌比孟浩然俊美上十倍,能力也比孟浩然強上十倍,而且王維還有一個在安史之亂中跟隨李光弼平叛,雖然晚節不保但的確是做過宰相的弟弟了。

香香甜甜,能文能武的兩塊小糕點把自己洗乾淨了要往她李長安的碗裡跳,她豈能讓到手的小糕點跑了呢。

李長安矜持輕咳了一聲,下一刻就拋棄了矜持,目露綠光看著王維:“我素來仰慕摩詰,常聞摩詰詩畫雙絕……”

王維情商就要高多了,不愧是能在安祿山和老李家反複橫跳還能保住自己小命的河東王氏子弟。

他聞弦歌而知雅意,“某願為二十九娘作畫題詩。”

“好好好。”李長安一把拉住王維的手,激動道:“我得摩詰,甚幸至。”

世家出身就是不一樣,瞧瞧人家這個攀附關係的本事,一見面就知道她既然之前能保住他的官職那現在就也能保住他全家的安全。

王縉則在一側衝著兄長擠眉弄眼,王維沒好氣瞪了他一眼。

在王維來之前,王縉已經和李長安相談甚歡了,這對世家出身的兄弟不約而同想到了一起去——攀附權貴。

在大唐,攀附權貴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

“夏卿也是今年科舉?”李長安思考了一下,在她印象中王縉雖然沒有想王維一樣考了狀元,可也是順利考過了進士,說起來他的仕途好像比王維還要順利許多。

夏卿是王縉的字。

“你可願隨我去荊州一趟?”李長安道,“張九齡如今擔任荊州刺史,他是我的老師,可以帶著你先熟悉庶務。”

在大唐,起碼在李林甫之前,還都是秉承著“宰相必起於州部”這條默認規定的。王縉和王維都需要外放做官,有執掌一方的經曆之後,才能升遷。

王縉自然十分願意,這等為官之道按照道理應當是世家子弟的長輩帶著他們學習,可王維兄弟的父親早逝,隻留下了河東王氏這個名頭,沒有長輩引路,王維才會在仕途上如此不順。

“我這兩年大部分時間都會在荊州待著,摩詰在長安若是遇到了為難之事,直接報壽安公主的名號便可,若是再有解

決不了之事,就去找鹹宜公主,她是我的阿姊,和我關係不錯。”李長安也沒忘了安排好王維。

壽安公主的名字還是好用的,六歲就被破例給了公主封號,儘管李長安知道這是武惠妃臨死前特意給她求下的保障,可在外人看來,這就是李隆基寵愛她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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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目前來說,她加上鹹宜公主和玉真公主,的確也是目前最好的裙帶關係,起碼在楊貴妃出現之前是最好的裙帶關係。

倒是意外之喜,李長安心滿意足告訴王縉準備好行李,三日之後啟程就離開了王維府邸。本來她隻打算搞點王維的詩畫收藏,沒想到王維居然帶著一大家子人跳到了她碗中。

王維有情商有家世,雖說這位詩佛上進心好似不強,不過從他晚年寫給從弟的“少年識事淺,強學乾名利。徒聞躍馬車,苦無出人智”的詩來看,王維不是不想上進,是沒路子上進。

王縉更是能文能武,能跟隨李光弼平叛,還能當宰相,雖說晚年因為畏懼權勢跟隨權臣而晚節不保吧,但是起碼也證明他除了老了以後昏了頭外沒有其他毛病。

李長安手下最缺的這就是這種出身清正自身還有本事的臣子,她略微扶持一下,這就是她的嫡係。

到時候以沈初為首,這就是她的官員派係。

李長安帶著王縉離開了長安,又回到荊州,而後直奔刺史府。

刺史就有自己的宅院了,就在州衙內,前院處理政務,右後方就是刺史府。李長安一路走來,發現刺史府的確比張九齡先前住的那個小院大多了,一路走來,奴仆屬官遇到了許多。

轉進了書房,張九齡正在伏案處理政務。

“老師,我又給你找了一個學生。”李長安對著張九齡笑了笑。

張九齡抬起頭,看到了有些緊張袖手站在一側的王縉,他無奈看了李長安一眼:“也是今歲科舉?”

“老師果然料事如神。”李長安小小拍了個馬屁,“這是王維之弟,王縉。”

張九齡詫異道:“摩詰之弟?摩詰之才不在老夫之下,他的兄弟考一個科舉應當不成問題吧。”

他不是狀元,王維是狀元,單論才學,王維年紀雖輕,卻是出了名的少年天才,未必不如他。

李長安笑了笑,對著張九齡眨眨眼:“是想讓他跟隨老師學一學治理地方的本事。”

張九齡頓時明白了李長安的意思。

她也不擔心王縉會考不上進士,讓王縉跟著他學習的不是科舉的學問,而是治理地方的本事,這是為王縉日後外放做打算的。

“讓他跟著你吧。”張九齡想了想道。

他對著王縉指了指李長安,笑道:“若是隻論治理地方的本事,老夫也未必比得上她。”

張九齡在見過李長安治理寧村之後,已經升起了青出於藍勝於藍的感慨。

李長安也不客氣,既然張九齡都覺得她做的好,那她就親自帶著王縉——以鍛煉他為由指使他乾活。

規培生,就是要了往死

裡用嘛。

“你看此村如何?”李長安帶著王縉在寧村轉了兩圈。

沿途遇到的男女無論是黃發老人還是垂髫小兒見到李長安後都十分尊敬的向她打招呼,看的王縉眼中神采漣漣。

“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黃發垂髫,怡然自得,乃是人間桃源。?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王縉稱讚道。

他已經從旁人口中得知了這個村子是李長安實際上治理出來的,親眼見過村子的繁榮之後,王縉更是對李長安佩服的五體投地。

先前張九齡讓他跟著李長安學習治理地方時,王縉心中是憂慮的,跟著公主學理政?這能行嗎?

親眼見到寧村的繁榮和百姓對李長安的尊敬後,王縉才明白,原來張九齡那句“老夫未必比得上她”並不是自謙之語。

李長安鄙夷地瞪了王縉一眼:“黃發垂髫,怡然自得,這是好事兒嗎?”

這還不是好事嗎?陶淵明文中的大治之世也就這樣了啊。

王縉疑惑心想。

“這些孩童年少時隻是瘋玩,長大後這些孩童又要如何謀生呢?你年幼時你的父母難道隻是讓你瘋玩嗎?”李長安道。

自然不是,莫說是像河東王氏這樣的世家大族,就是普通的耕讀之家也要在孩子年少時就教授他君子六藝。

王縉覺得自己理解了李長安的意思:“公主的意思是應當設立學堂教授這些小兒學習聖賢之道?”

“也不對。”李長安搖搖頭。

這也不對?王縉目露疑惑。

李長安對自己人還是很寬容的,對寧成和馮娘子,她講多了這兩個人也理解不了,所以李長安隻需要對他們下達命令讓他們知道如何去做就行。

對王縉這樣聰明有學問的自己人,李長安就需要給他講明白為何要做這些事,這些事有什麼用,要怎麼做這些事。

“這些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就算是熟讀聖賢之道又有何用呢?他們難道能去長安考科舉嗎?”

李長安道:“他們根本考不過自小有名師教導的世家子弟。”

就算到了明清科舉製度完善之後,考科舉也不是人人都能考的,至少也得是寒門,寒門是什麼,寒門是門第勢力較低的世家,是庶族,不是百姓。

“要辦學堂,卻不是讀聖賢之道的學堂,而是教授她們謀生手段的學堂。”李長安循循善誘。

“先教他們識字,能讀能寫就行。而後在找專門的工匠教他們不同的手藝,打鐵、木工、醫術、廚藝……這些才是他們長大之後能夠謀生的手段。”

一項能謀生的技能才是一個普通的百姓最需要的東西,也是大唐日後強盛的根本,大唐不需要那麼多的官員,大唐需要的是農夫,是鐵匠,是醫娘。

李長安需要的也是這樣的人才,所以她現在要培養的就是這樣的人才。

王縉恍然大悟。

對於讓自家的孩子學門手藝這件事,寧村上下人人舉手讚同。

甚至一向吝嗇的大唐百姓們這次主動找上了李長安,各個都願意掏錢出來建村塾,隻求讓自己的孩子日後能進學校學一門手藝。

大唐百姓們的觀念很淳樸,有手藝的匠人旱澇保收,不必像他們這些種地的一樣收成全看老天的臉色,就算以後他們的兒女依然是種地,可有一門手藝也能補貼家用,怎麼上下來都百利而無一害。

反正現在村子富裕了,家家戶戶都有餘錢,地裡也有省力的新農具,不缺孩子這個半大勞力,讓他們去讀書也無妨。

當然主要是因為學費便宜,家家戶戶都送孩子來,一對多的學費自然比一對一的學費便宜多了。

隻是礙於寧村孩子不算多,從六歲到十二歲所有適宜年齡的男女孩加起來也就五十來個。

村塾目前也隻開了三門課程,一門基礎識字課,一門木匠課還有一門廚子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