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1 / 1)

十一月,李長安不得不準備回長安了。

她畢竟還是大唐公主,年關不回去祭祀宗廟總歸是說不過去的。

正好,她還打算順便把另一樁要緊事做了。

“老師,你可願意做荊州刺史?”李長安找到張九齡,也不繞話題,直接單刀直入切入了話題。

先前的荊州刺史是韓朝宗,算是半個自己人,可月前韓朝宗因為縱容手下貪汙被貶去了偏遠下州做刺史,新上任的荊州刺史是張九齡先前的政敵,和張九齡不對付,處處刁難張九齡。

加上李長安這段時間的考察來看,荊州處於交通運輸要塞,地理位置極好,商業繁榮而不用擔心戰亂,荊州也沒法招募兵將,長史就是個有名無實的虛職,不如刺史有用。

若是張九齡能當上刺史,這荊州之地才是實際上到了她的手中,她這幾年完全可以通過張九齡來在荊州大展身手,就算有了成績,外人也隻會當作張九齡擅長治理地方而不會聯想到她身上。

在天寶五年之前,她得苟起來發育。

張九齡正在編書,商隊先從嶺南經過,分出一波人手來將張九齡的兒女親人送回來,而後才又去了安南,張九齡從信中得知他的兒子和女兒都已經全家往這邊趕來了,這才又把全部心思放在了編書上。

聽到李長安之言,張九齡抬起頭,平靜道:“陛下厭棄我,如何肯再給我升官呢?”

話裡話外卻已經沒有了先前的幽怨。

得意弟子治理一方已經初見成效,故人之後在自己輔導下必能高中,兒女也快要承歡在自己膝下,身側還有好友可以一同作詩賦文,帝王宰相對他已經遙遠的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我自然有妙計。”李長安自然是有把握才會來問張九齡。

上完了沈初的“唐玄宗專題係列”課,又有了從武惠妃那學來的東西,李長安如今敢說自己是全天下間除了高力士之外最了解李隆基之人。

就連李林甫,他或許更了解李隆基深諳權術的那一面,可他對於李隆基年少時候和未來年老後的事情,也絕對沒有李長安清楚。

李隆基這個人,做事的時候心比誰都狠,事後卻又愛裝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尤其是對他沒有威脅的那些人,李隆基向來不吝嗇他的深情。

對馬嵬坡後的楊貴妃如此,對如今的張九齡也是如此。

過了年就是開元二十七年了,曆史上的這一年,李隆基封張九齡為“始興開國伯”,食邑五百戶,又在明年,也就是曆史上張九齡去世之後,封張九齡為荊州大都督,諡號文獻。

要說其中沒有彌補的意思李長安是不信的。

李隆基心裡也清楚張九齡沒做錯什麼,當時他貶張九齡出長安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張九齡總是處處維護李瑛,如今李隆基冷靜下來了,對張九齡的憤怒也就變成了愧疚。

隻是長安已經有李林甫,不再需要張九齡了,李隆基也不願意有個直臣再整日管著

他,所以目前才對張九齡不聞不問。但看張九齡被貶了有一年多了,李林甫都還沒有找過張九齡的麻煩,也能看出來李隆基對張九齡的心思,要是李隆基不在意張九齡,李林甫這個破家宰相恐怕早就想辦法報昔日之仇了。

張九齡聽到李長安的話之後緘默不語,過了許久才輕歎一聲:“便依你吧。”

說到底,他也還沒對自己效忠了一輩子的帝王徹底死心。

他的詩還愛他。李長安驚恐地搖搖頭,把這句話從腦子裡扔出去。

都怪這些詩人動不動就喜歡把自己比作美人,把君王比作夫君,這才讓她產生了這麼恐怖的聯想!

十二月初。

昨夜下了雪,馳道上來往的馬車頂都覆蓋了一層薄雪,一輛馬車在長安西郊的壽安觀前停下,一個身著白袍的溫潤青年先跳下了馬車,而後轉身從馬車上扶下來一個穿著鶴氅的半大少女。

緊趕慢趕走了一個月,李長安和沈初二人這才回到長安。

李長安原本不想讓沈初再跟著她一起顛簸,可沈初說要會長安訪友,終究還是帶上了他。

“老師可要今日就入長安?我還要再在壽安觀待幾日。”李長安走進了壽安觀內,把身上的鶴氅交給迎上來的紅綾,用力跺了跺黏在靴下的雪,問沈初。

沈初頓了頓腳步,這才想起來自己回長安是為了訪友。

“過幾日再去,不差這一時。”沈初若無其事走入了壽安觀。

李長安笑彎了眼,像一個小炮·彈一樣衝到沈初身邊:“老師是擔心我一個人上路不安全才執意要陪我會長安的吧。”

“你有侍衛保護,哪來的不安全。”沈初板著臉道,腳下走得越發快了。

李長安停住了腳步,大聲“自言自語”:“我知道了,那老師一定是怕我一個人孤苦伶仃趕路寂寞,才故意說你要回長安訪友,實際上是為了路上陪我說話,對不對?”

卻沒有聽到任何回答,抬頭看,隻能看到沈初步履匆匆逃離堂廳的背影。

直到十二月中旬,玉真公主才從外地趕回來,和她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相貌俊朗的中年男人,隻是那個中年男人並沒有在玉真觀待多長時間就離開了。

玉真公主送走了男人之後心情顯然好了許多,她上下打量著李長安,愉悅道:“安娘長高了許多。”

過了年李長安就八歲了,按照大唐的年齡算法還要再虛上一歲,就是九歲了,到了開始竄身高的年紀了,這半年李長安就長高了五厘米,這還是沒到長身高的黃金年齡,再過兩年,十歲往後,身高會竄得更快。

李長安覺得自己以後應該會長得很高,李隆基儀表堂堂,高大威武,曹野那姬更是一米七五往上、身體矯健,自己先天條件就已經很好了,更彆提還有裴芸按照人體營養成分需求給她配的最佳食譜了,她以後估計也能長到一米七五往上。

李長安笑了笑,終究還是按耐不住心裡的好奇,“姑母,方才那人是誰?我從未見過他。”

玉真公主壞笑著看了李長安一眼,意味深長道:“你還小,等你再長大幾歲就知道了。”

玉真公主回來的第二日就帶著李長安入了長安,二人騎著馬,身後跟著侍衛。

走到興慶宮附近時,李長安看到石板路兩側有許多人扛著磚石進出,都是些身強體壯,皮膚黝黑的男人,偶爾還能看到穿著小吏服飾的小吏穿梭在人流裡,對著這些扛磚石的人呼來喝去。

“阿兄又開始修興慶宮了。”玉真公主倒是習慣了一樣,她扭頭跟李長安解釋,“你年紀小不知道此事也正常,興慶宮原本是阿兄當太子時候的東宮,後來他登基之後也沒有將東宮留給太子,而是多次擴建留給自己住了。”

至於太子,當然是被扔進十王宅裡面嚴加看管,防止交構大臣了。這話玉真公主沒說,李長安想了一下就得出了這個結論。

唐玄宗的太子真不是人乾的活啊,準確來說唐玄宗的皇子各個都挺可憐的,被關在十王宅裡,給吃給喝,就是不給自由,估計每一個王府裡都埋了不知道多少唐玄宗的探子。

倒是公主,許是李隆基更知道公主想要上位能有多難,再加上他的女兒也沒有多加乾涉政事的,反倒是大多數都過得不錯,起碼還有人身自由。

一側的隨從補充道:“陛下這次不止擴建了興慶宮,還在洛陽也建了新宮殿。”

玉真公主笑了笑:“這倒好,往後去洛陽就不用一大家子人都擠在那座小行宮裡了。”

(二十七年)其冬,兩京建行宮,造殿宇各千餘間。——《舊唐書·玄宗下》

開元二十七年還是開元盛世,大興土木建造行宮,還隻是一件從皇帝到公主的隨從都還高興得了不得的好事。

李隆基看到玉真公主來拜見自己心情頗好,拉著玉真公主好好傾了一番舊情,看到李長安,李隆基則是凝視著她輕歎了一聲。

“你都長這樣大了,出落的亭亭玉立,若是你母妃還在,必定會拉著你向朕炫耀女兒。”

自從失了武惠妃之後,李隆基悶悶不樂了許久,他雖有三千嬪妃,可卻沒有一個能如武惠妃那般和他心意的。

人死了,李隆基才越發懷念這位為他出謀劃策許多的青梅,鬱鬱寡歡,後宮數千,無可意者,連帶著對李長安都多了幾分柔情。

李長安在心裡翻了個白眼,要是武惠妃知道把她逼死的男人現在又在這裝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怕是死了都要爬出來給他兩耳巴子。

可面上卻不得不裝出和李隆基感同身受的模樣,垂淚道:“阿爺要保重聖體,阿娘若知曉阿爺這般惦記她,以至於寢食不思,必定亦會難過。”

如此又聊了幾句,李隆基滿足了他的深情人設後才心滿意足賜宴。

因著隻有李隆基玉真公主和李長安三人食宴,也不拘於食不言的規矩,乾脆邊用宴邊聊天。

多是玉真公主再說,她今年又去了終南山,那邊的風景極好,她還又找了幾個文人墨客陪伴出遊,給她寫了好幾首好詩。

玉真公主口才極好,幾句話就將李長安吸引了過去,聽她描述,仿佛終南山就在眼前,她就是那位在山中修道,享受清淨的神妃仙子一般。

李隆基不免心生向往,這些年他越發沉迷修道,前年就曾把一個道士提拔為禦史大夫,時常召道士入宮,平日在宮中也時常穿道袍,自號老神仙。

“朕天下要務纏身,卻不如你二人修仙問道,自由自在。”李隆基感慨道。

玉真公主道:“阿兄乃是真龍天子,自是天子,又何須修仙問道?”

李隆基開懷大笑,指著玉真公主:“你最是嘴甜。”

“兒還給阿爺帶了年禮哩。”李長安也上前湊趣。

她得好好討李隆基歡心,日後要扶持官員,還得靠李隆基。

受寵的公主才有裙帶關係,不受寵的公主吏部官員都不搭理你。

“莫非給朕也帶了一盒糕點?”李隆基打趣,“先前你就愛往你阿娘殿中送糕點。”

李長安得意道:“不是糕點,是兒親手為阿爺準備的年禮。阿爺快看看,快看看嘛~”

李隆基最喜歡李長安對他撒嬌賣巧,李長安年幼,一口一個“阿爺”,讓李隆基覺得自己仿佛還是三十歲,逗小女玩鬨的年紀。

不像他那些兒子,各個生的一張老臉,仿佛在提醒他這個當阿爺的已經老了一般。

李隆基也順勢應承了下來,讓宮人將李長安的年禮抬了上來。

是一口大木箱,打開一看,裡面放著的全是書。

“這些都是我親手為阿爺抄寫的祈福道經,一共百本。”李長安一雙眼睛中滿是孺慕。

李隆基挑了挑眉,讓高力士從箱子中拿了兩本道經出來,翻了翻,果然是手抄字跡,字體方正,線條圓潤,一看就出自剛學字的孩童之手。

這種被自己女兒惦記在心中的感覺沒有人會不喜歡,李隆基在面對不會威脅到自己皇位的兒女時還是慈祥的。

就算是兒子,他對幾個小兒子也不錯,隻是對那幾個年紀大根基深厚的兒子沒有好臉罷了。更不用說是年紀最小,怎麼輪都輪不到她的小公主李長安了,李隆基對李長安,隻有寵溺之意。

“你倒是有心了。”李隆基又翻了幾本道經,感慨道。

李長安甜甜一笑:“兒隻阿爺一個至親之人了,隻盼望阿爺能萬歲萬萬歲,事事順利如意。”

這一刻,李隆基享受到了一個作為父親被年幼兒女依靠親近的自豪感。

他哈哈大笑,讓高力士將這箱幼女親手抄寫的道經收入內庫。

“吾女純孝,好好好。”

李長安心想,她當然純孝了,為了給李隆基賀禮,她專門找能工巧匠弄出了特製油墨,日夜趕工才趕在十一月前弄好了活字印刷術,又以她的字跡作為模板,找了許多人一同排版印刷,才印出來這些道經呢。

這模板還隻能用一次,明年再送禮,又要她再花三天再寫一回模板,畢竟她如今正在學字,每年字跡都不一樣

一年才三百來日,她還要分出三日應付李隆基,她可真是太純孝了。

半月時間一晃而過,到了年宴。

李長安座次有靠前了些,她也終於看到了如今的太子,李嶼。

一個相貌清秀,但是放在李隆基的諸位子女中就顯得相貌平平的青年男子,身旁坐著一個神色端莊的婦人,那是他的太子妃韋氏。

李嶼從出生之前就不討李隆基喜歡,他的母親楊氏是李隆基做太子時候的良媛,和太平公主不清不楚的,李隆基當時畏懼太平公主,想要將這一胎墮去,還是張說勸他把這個孩子留了下來。

出生後,楊良媛又把李嶼抱給了當時的太子妃王氏撫養,而王氏嘛……李隆基登基沒多久就把她廢了。可以說李嶼是疊滿了李隆基不喜歡的原因。

李長安看到神情怯懦的李嶼時心情十分複雜。

武惠妃和李瑛爭來爭去,搭上了四條人命,這太子之位卻落到了這個最平平無奇的皇子李嶼的手中。

一個沒有外家可以依靠,自身能力也不出眾,還不被李隆基所喜的皇子手中。

就因為他足夠弱小,威脅不到李隆基的皇位。

挺沒意思的。

李長安坐在宴會一角,垂頭安心吃著自己的飯,也不和其他人打招呼。

忽然,殿內安靜了下來,李隆基站了起來,朗笑著舉起了手中的酒杯。

“諸卿共喜,賀歲同慶。”

眾人紛紛起身,行禮賀歲。

一時間,天地間好像隻回蕩著聖人的聲音和恭賀聖人的聲音。

長安的一百零八坊,也會在此時敲響鼓聲,整個長安城百萬百姓都會跟隨聖人一同守歲。

李長安也跟著行禮,她的表情卻和左右之人面上流露的敬畏不同,李長安很平靜。

哪怕如今李隆基高高在上,誰都要跪服在他的腳下。

李長安摸了摸自己袖中內兜裡帶著的桃木符,做工有些粗糙,是李長安全身上下最不值錢的玩意了。

這是馮娘子特意給她求的平安符,馮娘子現在日子好過多了,對她感恩戴德,特意去寺廟為她求平安符,一同去的還有另外十幾個婦人,這些寧村婦人一起替她求了這塊平安符。

她不信佛,可還是帶上了這塊平安符。

摸了摸平安符,李長安心裡忽然就有了底氣。

她遙遙望向了坐在高位上的李隆基,心中卻是前所未有的踏實。

坐在滿殿的公卿王孫之中,李長安心裡想的卻是數百裡外的寧村。路鋪好了,百姓也有了餘錢,就可以考慮建一個村中公塾……

開元二十七年,來了。

今年的正月格外大的雪,天寒地凍。

李長安披著厚厚的鶴氅入了興慶宮,頂著風雪踏入了李隆基的寢殿,殿中間爐火正熊熊燃燒著,溫暖如春。

這段時間她經常和玉真公主一同入宮陪伴李隆基,一並聽聽歌舞,聊聊天。

李隆基興致起來了還會給她講一些音律知識,李長安是個好學生,一教就會,讓李隆基很有成就感。

“兒去歲在荊州……還見過張九齡呢。”李長安將話題往她去歲的遊玩上引。

她沒有隱瞞自己去歲的去路,對李隆基,要坦誠,這是武惠妃教她的東西。

所以李長安七分真三分假的編排著自己的經曆。

去荊州是真,住道觀是假;遊山玩水是真,一直遊山玩水是假;見過張九齡是真,隻見過幾面和他不親近是假。

張九齡。

李隆基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恍惚了一下,而後連歌舞都不聽了,坐直了身體,仿佛隻是隨口一問:“張九齡如今如何?”

“聽說過得不太好。”李長安隨口道,“誰讓他忤逆阿爺呢,現在的荊州刺史聽說和張九齡不太對付,可能給他使了些絆子吧。”

“他那樣耿直的性子,從年輕時就得罪人,到了現在也還是得罪人。”李隆基語氣複雜,他絲毫都不覺得荊州刺史和張九齡不對付奇怪。

三十年前,張九齡就因為性子受過挫,被當時的官員排擠出了長安,還是他後來力排眾議將張九齡召回長安的。

“我聽說張九齡寫了不少詩發牢騷。”李長安苦惱地撓了撓頭,拚命回想著。

“……有一句詩叫感什麼來著,’漢上有遊女,求思安可得。袖中一劄書,欲寄雙飛翼。‘,兒隻記下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