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1 / 1)

天氣又漸漸冷了,又到了滿宮菊花開的時候。

這些時日,壽王和鹹宜公主來了許多趟。

武惠妃把她留在朝堂上的勢力交給了壽王李琩,把她手中的財富交給了鹹宜公主。

她做這些沒有瞞著李長安,李長安也不在意。

武惠妃在朝堂經營多年的勢力雖好,可也要能守得住才行。武惠妃一去,李隆基絕對會動手清除武惠妃留在朝堂上的那些勢力的。

李琩守不住,武惠妃也知道李琩守不住,可她還是給李琩了。

至於那些財富,李長安當然想要,可說到底鹹宜公主才是武惠妃的親女兒,她和武惠妃不過做了一年的養母養女,情誼怎麼可能比得上她們親生母女呢。

何況她手上已經有了“茶葉”這個進項,等過幾年生意做大了,錢對她來說就真的隻是個數字了。

茶葉這行業能有多暴利,從安史之亂之後財政空虛,為了增加財政收入,朝廷製定“榷茶製”,把茶葉稅收作為國家主要稅收之一就可見一斑了。

武惠妃的資產中,有一樣東西壽王拿不走,鹹宜公主也拿不走,唯有李長安才有這個本事拿走的。

寵妃這個位置擁有的資產不是最珍貴的,怎麼爬到這個位置的經驗才是武惠妃最珍貴的寶物。

天氣正好,武惠妃靠在軟榻上,眯著眼睛看著殿外開得正好的菊花,問李長安:“你往後有何打算?”

李長安坐在她邊上,手裡抱著書正苦著臉往腦子裡記。

聽到武惠妃的話,李長安知道了武惠妃的意思。

“我?先跟著玉真姑母去當幾年小道士吧。”

武惠妃含笑看了一眼李長安:“你會甘心去做小道士?”

李長安嘟囔著:“可能順路也會去荊州一趟,跟著張九齡學點東西吧。”

其實這才是她的目的。

想找個正大光明的理由離開長安可不好找,往後幾年長安城又不會發生什麼大事,就算發生了大事她一個孩童也沒法插手乾涉,那待在宮中就是純純浪費時間了,還不如去找張九齡,學學怎麼治國理政。

等到往後長安城風雲再起的時候,想要騰出幾年來專門學習處理政務可就沒這麼適合的時間了。

李長安思來想去,覺得還是當道士好,可以離開長安去修道,還可以有借口四處雲遊亂逛。等到時機合適的時候想要再插手長安事情也容易,玉真公主就是道士,她也照樣權柄滔天。

“我知曉了。”

武惠妃點點頭,而後閉目養神,沒有再說什麼。

半月後,一位身披鶴氅,頭戴道冠的中年道姑來到了長清殿,陪在她身側的是李隆基本人。

正是已經出家為道的玉真公主,李持盈。

“你病重至此,緣何不早同我說一聲?”李持盈哽咽著,她坐到武惠妃床邊,拉著她的手。

武惠妃青白的臉上帶了一絲柔意:“你已經是世

外之人,我又怎願意誤了你的修行。”

“生死之事,誰又能說得準呢?”武惠妃反過來安慰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聽罷,看著武惠妃蒼白的臉色,淚如雨下,趴在武惠妃身上就泣不成聲。

“當年我們姐妹聚在一起玩鬨的經曆我還曆曆在目,如今卻要隻剩下我一人了。阿姊五年前離開了我,而儘你也要丟下我一人了。”

五年前,開元二十年五月,金仙公主於洛陽開元觀去世,金仙公主正是玉真公主的姐姐,也是李隆基同父同母的妹妹。

原本袖手坐在一側的李隆基似乎是被玉真公主這番話勾起了感傷之意,看向武惠妃的眼神都摻雜了些許的愧疚。

連帶著對玉真公主提出要在長清殿住幾日陪伴武惠妃的請求都一口答應了下來。

待到李隆基走後,玉真公主借著說體己話的理由將宮人都趕了出去,殿內隻留下她和武惠妃兩個人。

玉真公主看著武惠妃的眼睛:“你的身體一向康健,為何會忽然之間病得如此之重?”

武惠妃輕描淡寫:“夢魘纏身,請了許多法師來看過,都沒有什麼用。”

“你如何會夢魘?”玉真公主顯然不相信武惠妃的說辭。

武惠妃反問道:“當年太宗皇帝,不也因為玄武門之事夢魘纏身嗎,太宗皇帝既都能夢魘,我如何不會夢魘?”

可玄武門的時候死的是太宗皇帝同父同母一起長大的兄弟,三王和你甚至都沒見過幾面,同陌生人有何兩樣。

玉真公主看著武惠妃蒼白的面容,還是默默將口中未說出的話咽了回去。

她想到了一個讓她並不想相信的可能,玉真公主悲哀道:“這位置有什麼好的啊,安樂爭這個位子,阿兄爭這個位子,你也要幫你兒子爭這個位子……阿兄殺了安樂還不夠嗎?”

“你與安樂,當年若隨我和阿姊一同出家修道,又何至於落到這個下場呢?”玉真公主已經淚流滿面。

當年武則天將兒子關在宮中,她們這些小輩也不得出宮,她們幾個養在女孩就湊在一起玩。其中膽子最大心最貪的那個女孩已經死了,如今最聰明的這一個眼看著也要死了,隻留下她一個最無欲無求的在這世上了。

武惠妃咳嗽了兩聲,面上也露出了懷念之色。

那時候,她也才和李長安一個年紀呢。

隻是武惠妃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說到底,她和安樂公主才是一樣的人,隻是她膽子沒有安樂公主那麼大,心也沒有安樂公主那麼貪罷了。

武惠妃拉著玉真公主的手,說出了她請玉真公主過來的目的:“我是受人之托,給你和她牽條線。”

玉真公主垂淚:“你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我難道還能拒絕你不成?”

說起來也奇怪,李隆基心那樣冷的人竟然會有一個這樣重情義的親妹。

玉真公主欣賞王維,就點王維做了狀元,欣賞李白,就磨著李隆基給李白請官,和楊玉環鬨脾氣,就辭了公主

之位自己去安徽修道去,愛恨都隨心,仿佛李隆基缺少的真性情都生在了她身上一般。

武惠妃於是派人去將李長安喊了過來。

李長安在看到身穿鶴氅、頭頂道冠的女道的瞬間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能面對武惠妃神情這麼輕鬆,還這個年紀的女道士,也隻有玉真公主了。

“安娘見過姑母。”李長安十分乖巧喚了一聲,又側頭對著武惠妃喊了一聲“阿娘”。

玉真公主目露迷茫之色,她怎麼不知道武惠妃什麼時候多了個這麼大的孩子了?她去歲春才剛離開長安去終南山啊。

武惠妃拉著李長安的手,笑著給玉真公主介紹:“這是我的養女,李長安。”

“我才養了她一年,身子就不太好了,日後怕是再也養不了她了。”武惠妃歎息一聲,而後淚眼朦朧的看著玉真公主。

“我這個當娘的實在放心不下她,日後我走了,讓她跟著你可好?長安還這樣的小,在這深宮中沒有母妃照拂……都說不準能不能平安長大。”

說的真情實感,就連李長安都要相信她自己是個心思單純在宮裡多待一天就要被人害死的小白兔了。

這一波啊,這一波屬於是玉真公主跟武惠妃講感情,武惠妃對玉真公主耍手段。

玉真公主果然心思單純,她隻是眼神複雜的看了李長安一眼:“……我以為你會把鹹宜托付給我。”

畢竟那才是武惠妃最愛的親生女兒。

武惠妃輕飄飄道:“鹹宜已經成婚,連孩子都有了,哪裡還用得著你照料呢。”

知女莫若母,武惠妃知道鹹宜是個什麼性子有什麼樣的腦子,所以她對鹹宜公主的期盼也隻是做個富貴公主罷了。

鹹宜還用不上玉真公主這條人脈。

“你要把你的女兒托付給我,難道我還會拒絕嗎?”玉真公主歎了口氣,柔和的視線落在李長安身上。

玉真公主把李長安拉到她身邊,看著她那雙長得和武惠妃有九分相似的眼睛,心中不禁一酸。

難怪自己的姐妹如此疼愛她,這看著竟然和親生的母女一般。

“日後你便隨我修道吧,修道也自在,能當一輩子無憂無慮的公主。”玉真公主分明是對李長安說的,李長安卻覺得她似乎也是對武惠妃的抱怨一般。

武惠妃隻當沒聽到。

哪怕死到臨頭了,武惠妃也從未後悔自己為權力而不擇手段的這些年。

她死,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怨不得誰。

安樂公主當年,也必定是這樣想的。李長安日後,無論輸贏,也必定會這樣想。

玉真公主又和武惠妃說了一會話之後才離開長清殿,卻沒有離開長安,而是回了她的玉真公主觀。

她總該送自己最後一個故人一程的。

待到玉真公主離開後,武惠妃面上方露出一絲惆悵來。

“當年我和安樂公主,玉真公主,雖不是一母所生,可因著都住在宮中的緣故,

整日一起玩耍學識字,和親生姐妹也沒什麼兩樣。陛下封王之後便離開了長安,公主卻是離不開長安的,我們整日待在一起,關係比親姐妹還要好。”

後來呢,後來安樂公主想當皇太女,死了。她想當皇後,沒成功,又想讓她的兒子當太子,也沒成功,如今她也要死了。

不過到底她比安樂運氣要好上一些。

武惠妃看著李長安,唇角微微上揚了一些。

趁著今日的精氣神不錯,武惠妃送走了玉真公主以後也沒有立刻會寢殿歇息,而是讓宮人將棋盤搬了出來。

“你父皇善音律,好下棋,你若是想討他歡心,音律和下棋都要學一些。”

話雖然這樣說著,武惠妃卻沒有讓李長安和她對弈,在武惠妃看來,李長安年歲太小也就隻知道怎麼落子,甚至都談不上有棋藝,更不用說和她對弈了。

武惠妃隻是擺了一盤棋,黑子和白子在棋盤上各自占據一方,眼看著白子就要把黑子的“氣”給吞沒了。

“我和你父皇下棋,我執黑子,每每下到這一步就走不下去了。”

武惠妃指著棋局。

指的是棋局,說的卻是她自己。

李隆基是一位十分高明的棋手,棋藝比他高超的人身份比他低微太多,下棋也不敢下贏他,敢和他下棋的人,卻又沒有棋藝比他更高明的。

總之,沒人下棋能下得過李隆基。

“你要如何破局呢?”武惠妃撚起一枚黑子,遞給李長安。

她沒指望李長安如今就能有破局之法,武惠妃今日將這盤棋擺出來,隻是為了給李長安上一節課罷了。

這局棋的輸贏,她是看不到了,隻希望幾十年後,李長安能在她的墳前告訴她這局棋到底誰才是贏家。

李長安的棋藝當然比不上李隆基了,不過她的優勢又不是她比李隆基聰明。

“下棋的目的是贏嗎?”李長安抬頭看著武惠妃詢問道。

武惠妃笑了。

“下棋的目的自然是贏棋。”

李長安指著棋盤:“圍棋是有規則的,父皇擅長利用圍棋的規則來贏棋,所以在這個棋盤之內,沒人能下得過父皇。”

她的優勢是知道劇本啊。

武惠妃沒見李隆基輸過,所以在她心中,隻能期盼著有人能比李隆基更加聰明,能在棋盤上勝過李隆基。

卻不知道要贏過李隆基,不一定是非要跟他下棋。

李長安走到棋盤邊上,雙手托住棋盤的邊沿,用力往上一掀——

哢嚓哢嚓

黑子和白子落了一地。

她又將棋盤放回了桌面上,拿起盛著黑子的棋奩,抓起一把黑子放在棋盤上,將黑子一個個擺上去。

現在棋盤上隻有黑子了。

這是安祿山的答案,他被逼急了,不和李隆基玩陰謀詭計了,他掀棋盤了!

李隆基隻會在棋盤上下棋,被安祿山掀了棋盤之後他就毫無辦法,隻能眼

睜睜看著自己一敗塗地。

這個棋盤,安祿山掀得,她李長安自然也掀得!

╳金玉滿庭提醒您《穿唐後,我和導師面面相覷》第一時間在[]更新,記住[]╳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武惠妃目瞪口呆的看著李長安把棋盤掀了,甚至連反應都沒能反應過來。

怎麼能掀棋盤呢?誰能想到居然還可以掀棋盤呢?

武惠妃深深看了李長安一眼。

“你現在沒有掀棋盤的能力。”

李長安咧嘴一笑:“阿娘,我會越來越厲害,可父皇隻會越來越老啊。”

這一刻,武惠妃聽到李長安的這番話,卻失神了片刻。

過了好一會她才回過神來,面上浮現了笑容。

當年李隆基年少,她的曾姑母年老,李隆基就是如此逼則天皇帝退位,莫非蒼天當真一飲一啄皆有定數不成?

隻是往後的攻守之勢易形了。

想到此處,武惠妃心中升起一陣複仇的快感,她看著李長安沉思了片刻,隨後竟不顧自己虛弱的身體從榻上站了起來,李長安見狀連忙上前攙扶住武惠妃。

武惠妃踉蹌地走到她的梳妝台前,打開了妝奩最底下的暗格,從中拿出一方小印來。

而後將這方小印放在了李長安掌心上。

這是一方黃玉篆刻而成的小印,通體玄黃,玉質細膩,印身是一條鸞鳥,展翅欲飛,異常靈動。

武惠妃珍惜的看著這方小印。

“這還是我出生的時候曾姑母贈我的賀禮。”

她出生那一陣兒,武則天已經動了立武三思為太子的心思,所以給她的贈禮也是按照公主的用製來的。

雖說後來立武三思為太子之事不了了之,可武惠妃還是被武則天留在宮中,按照養公主的標準養大的。

也許當初,則天皇帝送她這方小印時對她的期盼應當是如上官婉兒一般為官做宰吧。隻是她到底沒能在朝堂上一展身手,而隻能在深宮中蹉跎一生。

她已經許久不敢看這方小印了,看著這方小印,武惠妃便覺得她自己無用至極。

武則天將她接到宮中撫養,絕不會是想看她當李隆基的寵妃,當一個任由男人擺布的玩意。

這方玉印剛放到掌心中還有些冰涼,這一會兒的功夫已經被體溫暖熱了。李長安攏起手,握這小小的印章,心情複雜。

武惠妃在她面前,永遠是一副不慌不忙、遊刃有餘的模樣,哪怕是面對死亡,她依然能冷靜處理著自己的後事。

面對童年的好友玉真公主,武惠妃也是存了利用的心思。就算是對她親生兒子李琩,在發覺李琩是個擔不起大事的廢物之後,武惠妃對他的態度也迅速冷漠了起來。

可就在方才這一瞬間,李長安卻感受了武惠妃的真情流露。

武惠妃這樣愛這一塊武則天送給她的印,卻連看它都不敢,隻能將它收在妝奩底下。

李長安心想,或許這就是武惠妃為何這樣渴望成為皇後,這樣渴望自己的兒子成為太子的根由。

哪怕武則天人早就不在了,可這個印璽還在,武

惠妃一直留著它。

隻是武惠妃終究還是在與李隆基的對弈中一敗塗地。

那這樣武惠妃會把這塊對她寶貴至極的小印留給自己的原因就找到了。

這是武惠妃沒能實現的野望。

李長安鄭重的將這塊小印放入自己的魚袋中。

“阿娘,我會一直帶著它。”

武惠妃這才笑了,她說:“莫辜負了它。”

“不過此鸞印還有另一個用處。”武惠妃緩緩道。

“有朝一日,你若想讓你父皇做出一個合你心意的決定,你就拿著這個印去找高力士,他會幫你一次。”

高力士,李長安先前對他的印象隻來自於李白讓高力士脫靴。後來在這邊待久了,李長安才知道為何高力士能和楊貴妃並論。

諸王和公主對高力士的稱呼是“阿翁”,駙馬稱他做“爺”,太子稱其為“二兄”,李隆基對他的信任遠超旁人。

有後世那麼多曆史參考,李長安對宦官能有多大的能耐可一點都不敢小看。

“高力士原本是罪臣之後,是武府上的宦官高延福收養了他,他才得以發家。所以他欠我家一份知遇之恩。”武惠妃輕描淡寫道。

“我原本打算用他來推李琩上位,如今看來是用不到了,便也留給你吧。”

武惠妃又告誡李長安:“高力士如今是陛下之臣而非武家之臣,若真有大事,他的話也不管用,所以這個人情該用在什麼地方,要你自己去斟酌。”

說到底,高力士能影響李隆基的決斷,卻無法改變李隆基的決斷。這份人情就可大可小了。

說著話,武惠妃又開始咳嗽起來,李長安想上前扶住她,武惠妃卻隻是自己用雙手撐在梳妝台面上,看著鏡中憔悴的自己大笑出聲。

回想著今日之事,尤其是那個被掀翻的棋盤和那落了一地的棋子,武惠妃就高興的想要高歌,她眼中滿是快意。

李隆基,我就要死了,可我給你留下了一個大麻煩……我要在九泉之下等著看,看她長大,看她掀你的棋盤,搶你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