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1 / 1)

李長安當然知道李隆基當年是怎麼和太平公主一起平定韋後之禍的了。

她最近可是一有機會就去找沈初補課的,唐隆政變這節課她還寫了篇五千字的論文呢,雖然論文當場就燒了,可知識已經進入她腦子裡,還不至於幾個月就還給老師。

唐隆政變,李隆基那年才二十五歲,他和太平公主聯手,他勸說一部分禁軍跟著他一起闖入皇宮,誅滅了韋氏集團,讓他爹李旦當了皇帝,他就成了權力比皇帝還大的皇太子,然後沒過幾年,李旦就識相退位把皇位讓給了李隆基。

當然,李旦是不是完全自願的不好說,反正史書上記載的他是自願把皇位讓給李隆基的,李隆基的大哥也是自願把太子位置讓給三弟的。

可現在武惠妃突然提起唐隆政變是什麼意思?

現在的太子李瑛可沒李隆基當年的本事,更沒有一個太平公主能幫他。李隆基雖然老了以後糊塗了,可年輕的時候也的確是拿了幾十年龍傲天劇本的男主,而李瑛,反正看起來沒什麼本事。

忽然間,李長安腦中靈光一閃。

是啊,李瑛沒有李隆基的本事啊!他要是有李隆基年輕時候的本事和太平公主那樣厲害的幫手,他就成功了。現在他沒有那樣的本事,可他的處境卻比當初李隆基的處境更加惡劣。

一個答案在李長安腦子中揮之欲出。

李長安卻沒有說話,隻是一言不發地跟著武惠妃,一雙眼睛睜的大大的,仿佛要把今日看到的一切都刻在心裡一樣。

李長安想,她似乎又找到了一個新老師。

三人行必有我師焉,這話實在是有道理。

武惠妃則是徑直招來了一個不太引人注意的小宦官,低聲吩咐他:“你去告訴李瑛,就說陛下這兩日就會廢太子,並且武惠妃給陛下進讒言,要將太子黨都清算乾淨,光王和鄂王一個都跑不掉。”

小宦官領了命令立刻就離開了長清殿。

“他是太子的人,也是阿娘的人?”

忽然,一道柔軟的聲音從武惠妃身側響起,武惠妃低頭看了一眼發問的李長安,心情愉悅也樂得解釋一句:“李瑛以為這是他的人。”

從一開始,這個宦官就是武惠妃故意漏給李瑛的釘子。

李瑛以為他能探聽到長清殿內的消息,殊不知那些消息一開始就是武惠妃想要讓他知道的。

“阿娘為何要派他去提醒太子呢?”李長安還是有一處沒能想明白的。

李隆基會廢太子,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區彆隻在於是早一日還是晚一日,武惠妃等了這麼多年,也不是會著急這幾日的性子。那為何還要多此一舉派這個宦官告訴太子李瑛這個消息呢?

她想不明白,就乾脆開口問武惠妃了。

因為李長安知道,武惠妃並不會因為她超出年紀的聰明而對她做什麼。武惠妃這輩子見過太多厲害女人了,從她的姑祖母武則天到她的姑母太平公主,再到韋後和安

樂公主,甚至上官婉兒乃至她自己,就沒有一個人不是聰明遠超常人的。比起介意李長安的聰明,其實武惠妃更費解她的女兒鹹宜公主為什麼不聰明……

武惠妃果然也沒把李長安當作普通孩子應付,她讓李長安坐在她對面的月牙凳上。

“李瑛黨並不隻有李瑛和二王三個人,這個黨派囊括了少則十幾個,多則幾十個臣子。你父皇的確會廢太子,可若是多等幾日,你父皇的氣消了,就未必會在廢太子的時候將李瑛黨的其他官員也一起收拾了。”

武惠妃撫摸著李長安腦袋上紮好的圓揪:“遲則有變,該痛打落水狗的時候就要痛打落水狗。”

李長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現在她捋清了武惠妃的計策了,武惠妃這是逼著太子李瑛學當年李隆基的做法逼宮。

不過捫心自問,若是今日她是李瑛,是肯定不會落入這個圈套的,倒不是說她覺得自己比李瑛聰明多少。主要是她能實事求是看待自己,當年李隆基能成功一是剛死了皇帝,韋後根基不正,朝廷中大部分臣子還是支持李唐皇室的;二是有太平公主這位女狠人幫他,那位可是唯一一位鎮國公主;三才是他自己有本事,天資聰穎,能當機立斷拉到禁軍支持。

現在這三條李瑛一條都不占,他怎麼敢學他爹的?還不如老老實實辭掉太子之位,還能跟李隆基他大哥一樣當一輩子逍遙王爺落個善終,或者再熬二十年等李隆基老了以後再奪權。

可惜李長安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她是處於理智狀態下想到的這些,而李瑛現在沒法理智了。

李瑛已經是一隻困獸了。

當宦官趕到李瑛府邸的時候,鄂王李瑤和光王李琚都已經來到了李瑛府上,三兄弟正因為今日朝堂上張九齡被貶的事情而爭論不已。

宦官帶來的這個消息很輕易就讓三人相信了——畢竟這也不是假消息,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李隆基要廢太子了,就連李瑛都這麼覺得。

半真半假才最騙人,何況武惠妃傳遞的這個消息又不是假消息,她隻是順著水推了一把罷了,將時間提前了那麼一點。

鄂王李瑤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後目眥欲裂,對著太子李瑛跪下。

“直到如今,我等若是不魚死網破,就等同於將自己洗乾淨了放到那妖妃的案板上啊。待到那妖妃的兒子上位,哪裡還有你我兄弟的活路呢?”

光王李琚亦拜:“昔日太子建成欲害太宗,太宗發動玄武門之變;韋後欲殺陛下,陛下亦發動政變。此事若勝,則兄長為太宗、陛下;若敗,亦不過廢太子承乾而已,弟請兄長速速決斷。”

聽到這裡,李瑛在堂中來回踱步,過了許久,才長歎一口氣:“去將薛鏽喚來吧。”

薛鏽是太子妃的哥哥,他的手裡有一支能聽從於李瑛的侍衛。

這一夜大概少有人能睡得安穩。

長清殿內的火燭也亮了整整一夜。連帶著李長安都沒能睡滿一夜,天色還未亮,長清殿內就人來人往,李長安晚上本就睡得不

太安穩,早上被腳步聲吵醒之後乾脆也就不再睡了。

她打了個哈欠,倒也沒起床,隻是窩在被窩裡發呆。

過了一陣,她聽到了武惠妃和李隆基的聲音,二人帶著一大堆人浩浩蕩蕩往外走。

“謀反……賊子……”

“朕要廢了……”

隨後,腳步聲就漸漸遠了。

李長安卻再沒了睡意,她想著,現在李隆基還是一條正值壯年的龍,威嚴正盛,開元二十五年,還是盛世呢。

又想到了先前沈初給她講過的東西。

天寶四載,那還是一個豐收年,天寶四載以後,各地就開始鬨旱災了。那時候的李隆基就開始老糊塗了,到了後來,長安外民怨沸騰,楊國忠拿著一顆飽滿的麥穗給李隆基看,然後李隆基就信了天下沒有發生災禍。

那時候才是時機成熟的時間,如今才天寶二十五年,還太早了,李瑛被武惠妃逼得太急了,動手太早了啊。

唉,方才她聽李隆基的語氣還挺生氣的,要是能給他氣出個三長兩短來就好了,她也能早幾年孝順癱瘓在床的老父。

李瑛本來是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帶著全幅武裝的百餘侍衛進入大明宮的,隻是他甚至連內宮都沒能進去。

當他看到站在宮牆上的李隆基的那瞬間,他手中的刀刃就掉在了地上。

上當了。

李瑛看著站在李隆基身側笑靨如花的武惠妃之時,他腦中就隻剩下了這個念頭。

李隆基面帶殺意的看著被捆到自己面前的三個兒子,心中的憤怒終於壓製不住了,他怒吼著,完全失去了一國之君的風度。

“說!把你們要說的都說出來!”李隆基怒喝,居高臨下俯視這這三個逆賊。

李瑛已經是面色灰白,撮著嘴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李瑤李琚則面露畏懼,發抖,低著頭不敢看李隆基。

“是武惠妃……武惠妃告訴兒宮中有賊……”李瑤早已經失去了理智,隻知道胡亂攀附。

武惠妃則是嘴角帶著笑意,拿著團扇遮擋住自己的嘴角,詫異道:“這皇宮之中哪來的賊?何況就算有賊,妾身也該去尋禦林軍捉拿賊子啊。莫不是,這宮中來了禦林軍不敢處置的……逆賊?”

“逆賊”這兩個字咬的格外重。

邊說著邊挪了挪腳,省的那滿地鮮紅的血沾臟了她掛著東珠的繡鞋。

李隆基黑著臉,看著被侍衛拿下的那一批逆賊,看到他們各個手持刀劍,身披盔甲,胸膛更是狠狠起伏著。

這些逆賊,竟然在他眼皮下面藏匿了這麼多反賊。

是不是要效仿他當年,將他當作韋後和安樂清理了?

於是李隆基更加怒不可遏。

當消息傳到李長安耳中時,廢太子已經是一個時辰前的事情了。

循著太子李承乾謀反被廢為庶人的先例,太子李瑛、鄂王瑤、光王琚都被廢為庶人,囚禁於前太子府邸中。

還在收拾行李的張

九齡也聽到了這個消息,他一言不發地站在廳堂中許久,最後也隻是長歎一聲,什麼也沒說。

武惠妃回到長清殿的時候身上還帶著一身的血腥氣,儘管她已經儘力避開了,可死的人太多了,她的衣袖又實在太長,所以還是避無可避地染上些血。

不過她的心情卻很好,眉眼帶笑,整個人容光煥發。

太子的位置終於被騰出來了,國不可長久沒有太子,她全然可以肆意操縱朝堂,將她的琩兒推上太子之位了。

待到沐浴完,武惠妃身上那點僅剩的血腥氣也被熏香的香氣替代了。

今夜李隆基倒是沒有過來,剛廢了太子和二王,他還有一堆事情要處理,自然沒時間歇在長清殿。

武惠妃許是心情太過高興,又礙於身份不能和宮女宦官分享,就乾脆讓李長安陪她一同歇息。

寢殿內並不讓宮女伺候,隻讓她們將大部分蠟燭都熄了,隻留下一支留在床頭的蠟燭便退下了。

武惠妃今夜的談性很濃,她從壽王李琩剛出生開始說,說她這些年在後宮和在朝堂上遇到的煩心事和愉快的事,一直說到她前兩年為壽王精挑細選的王妃楊玉環。

“鹹宜聽不懂這些,她隻愛念道經,琩兒又是男子,我不好同他講這些,太華體弱,和我也不親近……玉環倒是個好的,你玉環阿姊是我按照太子妃來精挑細選出來的好女郎,相貌萬中無一,還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看得出來武惠妃很喜歡楊玉環。

她雖然嘴上隻敢說“是按照挑選太子妃來選的”,可實則卻是按照皇後的標準挑出的楊玉環。

若是按照武惠妃的想法,壽王李琩會成為太子,幾十年後再成為大唐皇帝,到時候楊玉環就是大唐皇後,母儀天下。

她挑了她見過的最最好的女郎給她的兒子當妻子,楊玉環無論是相貌、家世還是她自身的聰慧都無可挑剔。

……可惜楊玉環就是太好了,相貌太好了,聰慧也太好了。

李長安在心裡輕歎一聲,她抬起眸子看著武惠妃。

因著殿內隻點了一根蠟燭,燭火昏黃,在昏黃的燭火下,武惠妃的臉上像是被蒙了一層朦朧的橘黃色薄紗一般,顯出三分溫柔來。

李長安的視力很好,她能清楚看到武惠妃眼角的那幾絲細紋。

哪怕是保養的再好,武惠妃今年也已經四十歲了。

李長安想起了她的茶葉,她的田莊,和她的親娘曹野那姬。

“阿娘。”李長安忽然把手從被窩裡面伸了出來,她拉住了武惠妃的衣袖。

武惠妃低頭看向李長安,眼神落入了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中。

“李瑛已經被廢了,所有的事情已經結束了吧。”

“李瑛被廢了,可李瑛黨還沒有完全倒下,就算李瑛黨倒下了,隻要他們一日還有翻身的力氣,那此事就還不算完。”

李長安看出了武惠妃的咄咄逼人,她沉默了一下,才開口道:“阿娘是想讓父皇將李瑛黨通通除掉嗎?”

武惠妃唇角彎了彎,沒有否認:“這可是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

“……父皇盛怒之下,未必還有理智。”李長安知道這話她不該說,可她還是說了。

武惠妃給她的東西實際上並不多,養她就像養一隻名貴的小鳥一樣,也就是這段時間發現了她有些聰慧,對她的態度才沒有那麼像逗鳥。

可她能發展起自己的小小勢力,的確也是借了武惠妃的力。

總該提醒一句的。

再多她也做不了了,畢竟到現在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武惠妃會在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就被夢魘嚇死。

武惠妃果然也沒把李長安的話放在心裡。

或者說她要的就是李隆基沒有理智。太子之事牽扯的可不是幾個人,從李瑛黨的官員到那些聽命於李瑛的侍衛,上下數百人,若是再加上他們的家眷,就是上千人,若是李隆基冷靜,那他頂多也就是將這些僅僅是李瑛黨,但是沒有參與今日謀逆之事的人貶官一兩級。

可武惠妃要的是徹徹底底摧毀李瑛黨,所有有關的官員都要貶出長安,李瑛的親近之人都要流放千裡。

“我已經和李相商議好了,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把你阿兄推上太子之位。”武惠妃眉眼皆是笑意。

距離她謀劃了數十年的成功僅僅有一步之遙,武惠妃也難免有些得意。

李長安又沉默許久,終究還是又開口說了一句。

“宰相是父皇的臣子,還是阿娘的臣子呢?”

這次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可李長安確定武惠妃是聽到了她的話的。

隻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罷了。

蠟燭最後還是熄滅了,李長安和武惠妃躺在一張床上,蓋著兩床被子,想的也是兩件事情。

武惠妃滿腦子都是怎麼再火上澆油,讓李隆基的怒火更大一些,最好將太子黨的所有人都燒得乾乾淨淨。

李長安則是覺得她好像是作為一個局外人,隱隱約約發現了一點壽王李琩當不成太子的原因。

廢太子李瑛被廢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先宰相張九齡支持他。宰相本來是皇帝的臣子,卻不支持皇帝而支持太子,加上大唐的宰相是有實權的,李隆基又沒有皇後,目前的大唐除了李隆基自己之外,權力第二大的人就是宰相了。

所以李隆基才會那麼著急廢太子,甚至為了廢太子還將張九齡從宰相一路貶到了荊州長史。

而現在大唐的宰相是李林甫。

李隆基不能容忍張九齡支持李瑛,難道就能容忍李林甫支持李琩嗎。

假若依然還是“宰相和太子站在一邊”,那李隆基又換宰相又廢太子是乾什麼呢,總不能是他閒著沒事做給自己找點麻煩吧?

更何況她還拿著後面的劇本呢,李林甫對彆人心狠手辣,對李隆基還真說的上一句忠心耿耿,雖然這個忠心耿耿是表現在挖空大唐百姓的錢糧去填滿李隆基一個人的私庫上吧。

李林甫不是武惠妃的臣子,他是李隆基的臣子啊,所以他又怎麼可能會和武惠妃目標相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