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曹野那姬順利走過了那條她背過上千遍的小巷,這條小路果然就如李長安告訴她的一樣,沒什麼人會經過這邊。

快走到亭子處的時候,曹野那姬看到前面有兩個宮女正提著食盒邊走邊說笑,她就放慢了腳步,等到兩個宮女消失在視線中後才穿過亭子。

半刻鐘後,曹野那姬看著面前的窄門,隻要穿過這道門,就是教坊司了。

教坊司雖說名義上還是在宮內,可實則已經和宮外差不多了,那裡樂師和舞姬可以隨意進出,不像大明宮,大明宮的宮人是怎麼都走不出大明宮的。

“誰在那裡?”

一道嚴厲的尖聲穿透了曹野那姬的耳膜,她的心驟然提了起來。

怎麼辦?

李長安攥著手裡的棋子,苦惱的看著棋盤。

她的一大片棋子被武惠妃的黑子堵住了,“氣”都要沒了。

武惠妃微笑著用指甲輕輕叩著玉石做的棋子,好整以暇的看著李長安抓耳撓腮。

她不著急落子,讓李長安多想一會也無妨。

李長安狡黠一笑,攥著棋子趴在桌子上把棋子放下。

原來在最邊緣的地方還有一個不引人注意的“氣”還未被堵死,李長安落下的這一子正好和先前的大片棋子勾連在了一起,棋盤上原本死氣沉沉的白子頓時又有了活氣。

這是李長安一開始故意漏掉的。

現在這個不引人注意的棋子終於在最關鍵的時候發揮了它的作用。

居然在她忽略的地方還留了一條生路。

武惠妃挑挑眉,棋子在掌心轉了一圈方才換了位置落下,落子的位置卻已然和她先前準備落子的方向不同了。

“陳內監。”

就在曹野那姬欲要按照李長安先前教她的話應付來人的時候,一道清朗的聲音卻從不遠處響起。

是一個穿著青色半舊圓領袍,腰間彆著長笛的清俊男子。

本來正微眯著眼警惕打量著曹野那姬的內監看著來人,表情舒緩了許多,“原來是雷樂師。”

雷海青臉上帶著無奈表情,瞪了曹野那姬一眼,方才對著姓陳的內監拱拱手:“這是教坊裡新來的胡姬,不懂規矩,我本來是帶她到這一片認認路,可誰知隻是路上遇到了孫掌事攀談了幾句,一轉眼這胡姬就不見了……”

說著話,雷海青靠近了陳內監,悄悄往他手中塞了東西。

陳內監眼珠轉動,摸著略帶些冰涼的金屬薄片,臉上表情越發親切。

“幸虧是撞上了我,要是衝撞了貴人可就麻煩了。”

雷海青連連道是,又約了沐休請酒,而後才帶著曹野那姬離開。

曹野那姬咬咬牙,她不認識這個男人,可現在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隻能跟著男人走。

一直往前走到一處屋門半開的偏僻小院處,她前面帶路的這個男人才停下了腳步,低聲道:“二十九娘托我帶你到此處來,剩下的事情便與我無關了。”

曹野那姬深深看了他一眼,雷海青卻已經轉身離開了。

“啊,白子的個數是不是快要和黑子差不多了?”李長安趴在桌面上一個個數著棋盤上白子和黑子的數目。

“都是九十二個!”李長安數了三遍,大喜。

因為方才不查而被李長安找到了生路,所以打算順水推舟讓李長安贏下人生的第一局棋的武惠妃輕笑一聲,從容笑道:“接著下?”

李長安又撈起了一枚白子,美滋滋道:“說不準我能贏過阿娘呢。”

曹野那姬已經換上了紅綾給她的衣服,曹野那姬先前穿的是李長安弄來的教坊司舞姬的衣服,如今身上穿的卻成了紅綾揣在胸口處帶進來的衣服,樣式和紅綾身上穿的一模一樣。

“再等一會。”紅綾避過另一個和她同來的胡姬,她將頭靠在曹野那姬肩膀上輕聲道。

旁人看來也隻覺得這是一對相貌相似的姐妹在說悄悄話。

那一個胡女隻是她帶來湊數的,她本是待在糕點鋪招待客人的胡姬,是頭一回被紅綾帶進宮,也隻知道主子身邊的另一個胡女會和她們一起回去,而不知道到底是在做什麼事情。

如今看到曹野那姬和紅綾那兩張有四分相似的臉也隻覺得曹野那姬是紅綾的姐妹。

“再過一個時辰,守門的侍衛就要換崗了,主子說我們可以利用信息差,日中前後是兩批執勤的人,後面那批人不知道我們到底進來了幾個人。”紅綾嘴唇微啟。

這是李長安這段時間發現的規律,教坊司每次換勤的時間是正午,上午和下午負責檢查人員出入的是兩批人,他們之間消息互通隻靠薄冊。

教坊司的人員出入都是要登記的,必須和他們在名冊上的名字一一對應,人數相貌都不能出錯,負責人員出入檢查的人也就是依靠薄冊記錄來檢查教坊司人員出入的。

可紅綾這些人不是教坊司的人,也就是說她們不用登記薄冊,隻需要拿著李長安從武惠妃那裡得到的憑證給侍衛看一下就行。

上午執勤的侍衛知道是進來了兩個人,下午執勤的侍衛可不知道是幾個人,反正每次來的人數都不一樣,一個兩個三個,都是常有的事情。

或許前幾次紅綾等人出入還會認真檢查,可次數一多侍衛就難免生了惰性,左右都是胡女,這教坊司中的胡女統共也就那麼幾個,都是些身份低微的底層舞姬,莫說她們能不能說動紅綾等人把她們帶出去,就算是這幾個外來的胡女真的做了些什麼不該做的事,那也不該他們負責——出入教坊司的憑證可是武惠妃給的。

這就是李長安發現並且要利用的信息差。

“若是有人問你姓名,你就說你叫紅綾。”紅綾又這麼告訴曹野那姬。

曹野那姬已經從另一個胡姬口中得知了紅綾的名字,現在紅綾卻說自己是“紅綾”,那這個真紅綾呢?自己頂替了她的身份,豈不是沒身份的人就成了她?萬一被發現了,有身份的“紅綾”自然無事,可沒身份的那一個處境就危險了啊。

紅綾卻沒有再開口。

想成為主子心腹,那就要做一些有風險的事。今日這件事若是辦成了,她就是主子的心腹,若是辦不成……左右她的命賤,不拚一把她這一輩子都隻是一個最底層的女奴,拚成了她就是大唐公主的心腹。

儘管紅綾也不知道主子讓她帶出去的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可紅綾在看到這個女人的第一眼就猜到了為何李長安會在那麼一大群胡姬中挑中她們幾個。

李長安專心下著手中的棋,她看出來了武惠妃對她的輕視和逗小孩的故意放縱,李長安沒有挑明這個,而是借著武惠妃對她的輕視在棋盤上肆意擴張白子的勢力範圍。

棋盤上已經沒有多少空餘位置了,李長安每一步都下得很小心。

最後一子落下,李長安小小歡呼了一聲。

“是不是女兒贏了?”李長安期盼的看著武惠妃。

武惠妃輕笑一聲,指了指棋盤:“你自己數數不就知道了?”

好在一切都很順利。

守門的人隻是看了幾眼紅綾和與她長相相似的曹野那姬就將她們放了出去,隻當是這個拿著武惠妃憑證時常過來的胡姬這次帶上了她的姐妹。

就和李長安一開始想的一樣,守門的侍衛已經對時常過來的紅綾和其他幾個跟曹野那姬相貌相似的胡姬有了印象,看到曹野那姬的時候,也隻會先入為主的覺得曹野那姬和紅綾等人是一夥的。

曹野那姬和紅綾離開教坊司門的瞬間,兩個人齊齊在心底鬆了口氣。

“走吧,我帶你去主子的糕點鋪子。”紅綾垂在身側的右手在後知後覺地發抖,她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

曹野那姬也露出了一個笑容,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背後的大明宮,那塊壓在她心頭上足足五年,將她壓的喘不過氣來的巨石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

她回過頭來,看著面前平坦的街道,忽覺這天地實在寬廣。

“我贏了!”李長安驚喜地跳起來,眉眼彎彎伸出五根手指,“白子比黑子多五子。”

武惠妃捏捏李長安還滿是嬰兒肥的臉頰,寵溺笑道:“安娘於棋道上天賦異稟。”

李長安得意洋洋挺胸抬頭:“那可是,有名師傾囊相授,我能不厲害嗎?”

“你這小嘴,抹了蜜一樣。”武惠妃被李長安逗得花枝亂顫,一把將李長安摟入懷中。

這個小女兒和她其他幾個孩子不同,琩兒自小由寧王妃撫養,她未親自養過不說,鹹宜倒是她一手養大的,可也隻是吩咐奶娘和宮人看護,互動的時候少,也就偶爾她興致起了招來詢問一下學業針線,畢竟武惠妃和丁點大的小孩也沒什麼話可聊。

倒是在這個半路領回來的小公主讓她難得享受了一回天倫之樂。李長安是個很會看人眼色的小孩,在該安靜的時候安安靜靜,在該逗趣的時候又活潑靈動,帶著一團生氣勃勃卻又不顯得愚蠢的孩子氣,武惠妃年紀上來了,就愛這種有分寸的活潑小孩。

比如現在,武惠妃看著李長安因為贏了棋局而笑得合不攏嘴的模樣就覺得心情愉快。

“阿娘,我贏了!”李長安又重複了一遍。

武惠妃無奈道:“是是是,你贏了。”

忽然,一個內監慌亂地快步走到武惠妃身邊,低聲道:“……奴等撲滅了火,可那屋都已經燒塌了,石牆都燒化了……”

武惠妃神色一變,收斂了笑容看向伺候在一側的明月:“你先去帶著公主玩。”

而後對李長安笑了笑,轉身離開。

隻是那笑容卻顯得很古怪,像是摻雜著同情和憐憫。

直到傍晚武惠妃才告訴李長安這個噩耗。

她和曹野那姬居住的小院走水,曹野那姬不幸未能逃出來。

李長安聽到這個消息隻來得及悲切喊了一聲“阿娘”就“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