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66章 食物。(1 / 1)

弟弟?

鬱訶第一反應是否認。

但他眯起眼睛, 看向眼前的兩人,忽然改變了主意。

祂說過, 因為“怨恨”, 使得人類墜入表世界,然後又因為無法贖罪而進一步墮進裡世界,最後淪為惡種。

這群人現在被困在表世界, 必定是因為當年E星發生了什麼,才使得他們被詛咒了。

而鬱訶之所以跟著那棵樹進入, 是為了找到這裡面藏匿的其他惡種。

但表世界似乎有一定的判斷機製,直到他曾經也在E星待過, 所以將他送到了這個地方。

恐怕隻有破解,才能還原表世界的真實模樣。

這個叫做“獨眼”的男人相當眼熟,他好像在哪裡看到過, 可能是整件事情的突破口,如果有必要他會和他們一起行動。

鬱訶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擅長說謊的人。

但目前看來, 他的臉確實有用。

就連夏修霖這種人,都會因此而方寸大亂, 所以他可以嘗試利用這點。

於是他低垂下頭,沒有第一時間否認,果然,眼前的人很快就認定了他的身份是他們所說的“獅子”的弟弟。

獨眼和變色龍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行了。”獨眼道,“給他鬆綁,我們馬上回去。”

聞言,變色龍朝著鬱訶的位置走近,靠到他身後,伸出手一邊解開死結,一邊小聲地嘀咕道:“你不能總是指揮我, 先說清楚,你不是這裡的老大,我隻是——”

話音尚未落下,頭頂的光線瞬間一亮,是下水道的井蓋被掀開了。

獨眼表情劇變:“等——”

鬱訶感覺束縛自己的東西被解開,但他剛抬頭,眼前就猛地閃過了一道黑影。

變色龍在瞬間消失了。

他分明看到,就在剛才對方的腰間卷過影子,動作極快,竟然直接被什麼東西拉了上去。

幾乎是下意識的,鬱訶往井蓋的位置走了一步。

但下一秒,獨眼抬手打滅了燈,朝著他的方向撲了過來,直接將他壓倒在自己身下,一隻手緊緊地捂住他的嘴,阻止他發出任何聲音,竟果斷放棄了去救自己的隊友。

鬱訶看到他的瞳孔擴大,眼神一片黑沉,瞳孔劇烈顫抖。

肢體動作不會騙人,這是極度恐懼的表現。

與此同時,頭頂傳來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聲,以及人類的慘叫。

視線昏暗。

鬱訶感覺到溫熱、粘膩的液體流到了他的臉上。

“碰。”

重物落地。

有什麼被拋到了他的身邊。

他的餘光看到,那是一團模糊的血肉,依稀可以從腫脹的臉上發現熟悉的五官。

那雙眼睛睜得大大的,幾乎要突出來,帶著扭曲的痛苦,和一絲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茫然。

是變色龍。

不過幾秒鐘,一個活生生的人就成為了一團抽搐的爛泥,死相淒慘。

鬱訶盯著他的臉。

如果他沒被屏蔽,能夠使用邪神的力量——

下一刻,口鼻的位置,忽然扭動,掀開,爬出了蟲子一樣的東西。

它們緩慢地從屍體裡爬出,全程的動作並不靈活,因為沒有眼睛,所以隻是在肮臟的地板上摸索,但因為數量極多,所以仍在逐漸接近他們藏匿起來的位置。

“我們要走了。”半晌後,獨眼低聲道,“立刻,馬上!”

他鬆開手,迅速拉起鬱訶,將他護在自己的外套下,打開了地下室的一處暗門,猛地撲了過去。

鐵門在他們身後重重關上。

最後的縫隙裡,鬱訶對上了那雙仍然死不瞑目的眼睛。

兩人再次陷入新的黑暗。

獨眼往後靠在牆壁上。

他翻過身,表情扭曲,額頭一下砸在了凸起的石壁上,“媽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明顯情緒激動,神經質地又重擊了一下,口中禁不住肆意辱罵,念念有詞一些黑暗的字眼。

被鐵門隔絕,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連門縫都被封的嚴嚴實實,那些細小的蟲子沒有辦法闖入。

看來他們已經熟悉了這種生物,知道不留下任何縫隙。

換做其他人,絕對不會不識趣地在這種時候去打攪,但鬱訶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問:“那是什麼?是你們說的‘它’嗎?”

“沒錯。”獨眼猛地轉過身,胸膛劇烈起伏,眼底充血,“那些聚集的怪物,全都是它分裂出來的雜-種,各種千奇百怪的植物、被寄生的動物,聞所未聞的怪物……我就知道那家夥做事不上心,早晚有一天死於粗心大意。”

鬱訶:“特級惡種?”

“不止一個。”

他幸存的那隻眼閃過了仇恨:“我們在這裡,不過是它們圈養起來的食物罷了。”

獨眼咬緊了牙。

但很快,他轉過身,帶著鬱訶在這條黑暗的甬道裡穿梭。

“我們去哪裡。”

“安全的地方。”獨眼利落道,“那個蠢貨綁架你的時候沒注意掩蓋痕跡,被惡種發現了,那扇門擋不了多久。”

鬱訶並不期待自己能看到什麼。

但當他們到達儘頭的時候,他可以看到連貫起來的下水道,像是蛛網一樣在地底交織,像是一道道通往地獄的拱門。

如果不清楚路線,確實不太容易找到正確的門。

鬱訶踢到了地面的一小節人類指節。

他手撐著牆,低下頭。

“需要我拉著你嗎?”

獨眼停下腳步,轉過身詢問道,“你能看得見嗎?我想我的眼睛已經習慣黑暗了,我們一般不到地面上去。”

鬱訶:“不用。”

他們的手擦過了粘膩的牆壁,走了很久,直到最後越過了一道欄杆。

獨眼的手摸索到欄杆上,隨後一觸,燈亮起照出了他們的臉龐。

情況徹底展現在了眼前。

四處破舊,彌漫著發黴、潮濕的味道,和恐懼混雜在一起,讓人覺得極度壓抑。

這裡大概有一個籃球場那麼大,四處分散著零零落落的人,精神狀態都極差,臉頰凹陷,穿著衣服破爛,在聽到動靜的時候抬起頭,眼神裡都有某種瘋狂、神經質的東西,像是麻木的野獸。

那是饑腸轆轆。

鬱訶不知道他們餓了多久,這裡的時間被擾亂,他懷疑他們可能整整十年都沒有進食,所以才有了這種非人的、強烈渴望的目光。

他粗略數了一下,大概有兩百多人的樣子。

這些人全都因為他們的出現,而放下了手裡的動作,投以目不轉睛的注視,讓人覺得滲人無比。

獨眼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極力讓自己保持冷靜,深呼吸了一口氣:“我要找渡鴉。”

鬱訶認為,在這裡他應該算是有地位的那種人。

因為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嗡鳴的聲音從這些乾癟的身軀中發出,低語著回答了他提出的問題,同時一雙雙眼珠直勾勾地盯著他。

得到答案,獨眼渾身的肌肉緊繃起來:“走吧,他在儲藏室。”

“你們真的很喜歡用動物做外號。”

“渡鴉是這裡的二把手。”

獨眼站住,看了他一眼。

鬱訶不為所動:“一把手是誰?”

“……”

獨眼沒說話,搖了搖頭:“我們在這裡……不提他的名字。”

他的語氣說明了很多東西。

因此鬱訶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這個一把手就是他們口中的“獅子”。

很快,他們就停留在了一處光線昏暗的門口。

他抬起手,敲了敲門,沒聽見回應,深吸了一口氣,手放在把手上扭開。

和門外的昏暗不同,整個房間極度敞亮,像是來了一個新的地方,隻有那些臟亂的痕跡、可疑的血跡喚醒了熟悉的東西。

房間站在一個人,背對著他們。

相對其他人的狀態來說,他衣著整潔,沒有因為饑餓而表現出軀體化神經症狀。

然而轉過身,卻是一張極其普通的臉。

這種普通,是可以隨處在街道上看到的人,沒有任何特點,因此有一種奇怪的親和感,讓人不至於升起警惕。

但鬱訶知道,事情不可能是這樣。

獨眼道:“這是我在地面上遇到的人……他無家可歸,變色龍把他帶回來的。”

他隱瞞了鬱訶的身份。

渡鴉朝他點了點頭,溫和地沒再追問:“你好,新客人。”

聽見他這句話,獨眼緊繃的身體鬆懈下來,明顯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鬱訶沒說話。

渡鴉寬容地朝他笑了一下:“你有點害羞,沒關係,這裡歡迎任何迷失的人。”

“變色龍呢?”

很快,渡鴉轉過身,看向他問。

獨眼停頓了一下:“他死了。”

聞言,渡鴉立刻露出了悲傷的表情:“我……我需要讓其他人也知道這個消息。”

鬱訶看到他的眼底閃過了真實的淚光,好像真的覺得整件事無法接受,但卻因為太過情緒化,讓他覺得違和感更深、更虛偽。

“任務呢?”

這次,獨眼的身體再次繃起來,遠比解釋鬱訶來處的時候更加緊張:“我們……沒找到任何食物。”

渡鴉安靜了幾秒,沒有說話。

“沒有?”

“真的很抱歉。”獨眼手指抽搐,硬邦邦道,“我們去了好幾處加工廠,那裡都是白霧,確實沒有食物了。”

“第五大道的呢?”

“那個在一周前就被吃空了。”

“十街?”

“那是幾個月前的事了。”

渡鴉:“其他分隊的人?”

獨眼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道:“已經過了集合時間,我沒看到他們回來,要麼是一無所獲,要麼就是……”

房間內陷入了可怕的死寂。

鬱訶感覺到,獨眼的身體忽然動了一下,死死地擋在了他的面前。

他看不到朝他投來的眼神,直到渡鴉依舊溫和的聲音響起:“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和你無用的手下什麼吃的都沒找到,卻帶了一個又要張口吃飯的漂亮累贅回來?繼續增加我們的壓力?”

“……”獨眼沉默。

半晌後,一句話被拋了出來,丟在了他的臉上。

“看來隻有投票了。”

聞言,獨眼瞬間睜大了眼睛,臉上露出了感到惡心的表情:“不!不能投票——食物還可以出去找,沒有必要……”

“怎麼?是擔心你帶回來的小家夥被選中嗎?”

“你知道為什麼不!”

獨眼情緒激動起來,極度嫌惡道,“因為這是不對的!如果‘獅子’在,他絕不會允許我們做出這種事,他會殺死惡種,找到——”

“我沒記錯,他已經死了。”對方冷冷地回應。

“……”

“但是這不對。”獨眼虛弱地反駁道。

“我當然知道這不對,但人類不能餓肚子。”

渡鴉盯著他,“彆裝模作樣了,我們已經投票過三次,前幾次也沒見你這樣反對,所有人都吃的很開心,有什麼不好的?”

獨眼痛苦地喃喃:“我沒吃……我沒吃過。”

哪怕是傻子,也能反應過來他們在說什麼了。

鬱訶感覺到一陣惡心。

難怪這群人會墜入表世界,因為食用同類這種事,放在任何種族都是道德淪喪的行為,怨氣衝天再正常不過。

下一刻,他眼前突然一晃,竟然出現了一個奇異的東西。

在虛空中,那是兩個閃爍的指針,好像是時間的圓盤,但除了他之外,這兩人好像根本就看不到一樣。

刻度也浮現的很清楚,是十小時。

和現實世界的二十四小時不同。

時間被分割,裡世界擁有十四小時,表世界十小時……這裡是表世界,正好和他現在看的表盤對上了。

為什麼會突然浮現出時間指針?

突然,獨眼緊繃著的側臉,像一道閃電一樣猛地劈開了鬱訶的記憶。

鬱訶終於知道為什麼他眼熟了。

眼前這個人是E星極有名的治安官,為了保護一個孩子,而被壞人打瞎了眼球,事情上了好幾次報紙,被這裡的公民選為“最受歡迎的治安官”,但卻在十年前E星的惡種植物事件中死亡。

現實世界,有他被啃得坑坑窪窪的殘肢。

所以,他其實早就已經死了,根本不可能活生生地站在這裡說話。

突然間,鬱訶產生了一種極度荒謬的想法。

這其實是當年真實發生的事,而眼前隻不過是在重演——

祂說過,表世界現在變得很危險,是因為它的統治者消失了太久。

鬱訶想過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想到,這種危險是指正常的時間被擾亂,一遍遍地重複過去發生過的事。

那他,就是這裡的變數。

“滴答。”

指針開始撥動了。

而鬱訶眼前的兩個人,根本對此一無所知,仍在討論“投票”的事。

此情此景,陰森森、極度詭異。

“你以為我願意嗎?”渡鴉一停頓,語氣切換成了悲傷的樣子,“我隻是想讓大部分人活下來,你看到他們的眼神了……你真的想讓他們活生生餓死嗎?他們甚至有小孩,他們信任你,他們愛你……因為你是好治安官,那個一直保護著大部分人的英雄,不是嗎?”

獨眼無言以對。

他幸存的那隻藍眼,閃著動搖、掙紮的光芒。

“你忍心讓他們失望嗎?”

“我……”

獨眼痛苦地伸出手,揉皺了遮住受傷眼睛的布料,泄露出一點幽暗的機械光。

“投票吧。”

他看了鬱訶一眼,最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