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每個人被分到了一個設備, 用來彆在胸口上。
這是實時監控,可以定位以及確定畫面。
他們看不到彈幕說了些什麼,這是好事, 避免了他們在比賽過程中分心。
鬱訶調整了一下胸口的彆針,微型攝像頭被安置在上面。
期間, 夏修霖走到了他的身邊。
“我還是覺得不該這麼安排。”他主動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寂靜。
鬱訶抬起頭。
“你不覺得, 這樣會缺少一部分視野嗎?”夏修霖道,“我們分開了,不知道彼此的情況,也就無法得知隊友是否正在前往中心。”
“或許這就是比賽的目的。”鬱訶道。
聞言,夏修霖磨了磨牙齒, 臉上露出不爽的表情。
“我不喜歡在這麼危險的地方和你分開。”他喃喃道。
說實話, 他和鬱訶認識的時間不長。
而且兩人的見面也稱不上愉快,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確實有一種衝動, 那就是去保護對方。
不止是因為他的外公的要求。
他本以為對方不會理他,就像很多次那樣, 但沒想到話音落下, 鬱訶側臉看向他:“你確定嗎?”
夏修霖愣了一下。
然後, 他道:“確定。”
鬱訶伸出手。
夏修霖不明所以, 眯起眼睛看了一下, 往他的方向站了一步。
下一刻,他忽然感覺到自己周圍的空氣發生了變化。
整個人就像是陷入了某種迷瘴之中,視線改變, 看不清楚周圍的景象,隻能察覺到有什麼東西陷入了他的皮膚,深觸他的靈魂。
這種極端的痛覺, 沒比火燒好多少。
鬱訶:“不要叫出來。”
他當然不可能像個孩子那樣尖叫。
夏修霖用力咬住後牙槽,臉色蒼白,極力不發出痛苦的呻-吟。
在鬱訶的視角,他用影子纏住了對方的影子,但和最開始操控彆人的身體不一樣,他隻是嘗試“標記”。
他沒忘記,自己之前控製了裡昂的身體,然後在他的精神上面就出現了一個爪印。
就在現在,隨著他的精神入侵,眼前的人頭頂逐漸出現了熟悉的長條。
血條和精神力條。
而下方,緩慢地浮現出了那個印記。
這次,鬱訶有時間去觀察一下。
然後他發現,這不是什麼爪印。
仔細去看,會發現那些手指是外伸的扭曲枝條,而手掌位置的東西更接近於粗壯的樹乾。
鬱訶收回手。
現在,他認為自己可以隨時切換到夏修霖的視角了。
夏修霖:“你做了什麼?”
他知道鬱訶身上有很多秘密,但他還是希望對方能夠稍微向他敞開心扉。
鬱訶看了他一眼。
或許就連對方都沒意識到,他的眼底有一絲期望。
他頓了頓:“我給你做了標記。”
“標記?”
“可以看到你那邊的情況。”鬱訶道,“如果我願意,我可以接管你的身體。”
他等著夏修霖做出反應。
對方怔了一下,然後道:“很好。”
“……”
和他預想的不一樣。
但總的來說,還算是溫和的反應。
鬱訶重新擺正了自己的胸針。
那個蟲族領隊顯然迫不及待地想把他們都送入這片森林,見所有人都彆好了微型攝像頭,立刻宣布比賽即將在五分鐘後開始。
沒人反對。
那些蟲族的參賽選手,收斂了那幅漫不經心的表情,直勾勾地盯著他們這邊。
白毓走到鬱訶身邊,低聲:“我開始感覺不對勁了。”
這裡的人都看過八年前的比賽。
首先,那個時候比賽的時間沒這麼陰間。
其次蟲族那邊的領袖也出現了,在比賽前也發表了鼓舞的言論,而現在,除了一段短短的賽前介紹,沒有更多的參與跡象。
她和萊爾對視一眼。
萊爾對著鬱訶喃喃:“這森林絕對有問題。”
但關鍵在於,哪怕有問題,這個時候也無法臨陣脫逃,這群家夥玩的完全是陽謀。
他們離開房間,來到了森林邊緣。
人類聚集,站在左邊,而蟲族則站在右邊,兩者之間由一道白色的分界線隔開,沒有眼神交流。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看著眼前的森林。
在夜幕中,它們隻有下半截的白色油漆極為顯眼,但卻散發出一種死氣沉沉的氣息。
五分鐘休整時間很快結束。
秦猶妄調整頻道。
幾乎是立刻,無數的人湧入了直播間。
他們面前的天幕,憑空浮現出了電磁屏幕。
先是響起一陣音樂,這是蟲族的國徽,然後他們領導人的面孔,忽然出現在了畫面裡。
他臉上帶著虛偽的笑容。
“首先,很感激大家願意參與這次比賽,我為你們每個人感到驕傲。”
鬱訶能看出他是蟲子。
因為人類的嘴角,是不可能因為微笑而裂的這麼大、這麼開的,幾乎可以看到他正在出血的牙齦。
在一段短暫的社交措辭後,他結束了這段賽前演講。
輪到人類這邊了。
皇帝演講的時候,全程不敢看鬱訶這邊,顯得尤為滑稽。
屏幕熄滅。
鬱訶:“的確不對勁。”
青蛙:“什麼?”
“帝國是直播。”鬱訶低聲道。
“嗯?”
“但蟲族那邊是視頻。”
青蛙很詫異:“你是說,對方沒有出面,隻是播放了一段早就錄製完成的視頻?”
它不知道對方是怎麼知道的。
“他的眼神、他的動作。”鬱訶道,“最關鍵,我有祂——【林德】,還記得嗎?這不是直播,這就是播放視頻。”
青蛙認為,鬱訶的確變溫柔多了。
要是以往的話,他不會給他解釋這麼多的原因,隻會用眼神讓它覺得自己十分愚蠢。
是終於把它當成同伴了嗎?
青蛙沒藏住自己的欣喜,忍不住想多說點話:“就算是視頻,有什麼問題?”
鬱訶:“我很懷疑蟲族內部的狀況。”
在來之前,他們做過假設。
特級惡種再也沒有了聲音,要麼是蟲族夠強,要麼就是特級惡種占據上風,如果蟲族高層發生了什麼,就證明第一個猜測是正確的。
很快,這項無聊的宣講就結束了。
白毓有點緊張,喃喃道:“我很慶幸我們看不到彈幕。”
這一定很搞心態。
她現在已經緊張的不像話了,感覺到自己的小腿在發抖。
話音落下,很快,眼前的屏幕就浮現出了倒計時一分鐘的字樣。
蟲族那邊人看了過來。
這是指在一分鐘內,他們可以遠離彼此,不被允許互相攻擊。
秦猶妄低聲:“可以走了。”
鬱訶第一個離開了隊伍。
在其他人的注視下,他隻身進入了森林。
天空倒計時30。
鬱訶預計自己大概離開了邊緣五百米左右。
周圍暫時沒聽到任何動靜,可能這群人看到了他離開的方向,選擇和他不同的方向。
他走近了最近的一棵樹。
靠的如此近,他終於能夠看到它的清楚外形。
離得更近,那張視覺錯位而顯得像人類的紋路,更加清晰了。
青蛙公平地評價:“看著真的很惡心。”
從來沒見過哪棵樹長成這樣。
鬱訶收回目光,他繼續往森林裡深入,用餘光觀察周圍的樹木。
大概在十幾分鐘後,他認為自己已經距離邊緣有一千米左右了。
霧氣漸漸深了。
而這些樹,看上去也越來越密集。
之前每走十幾步,就會看到一棵樹木,但現在開始,每走五步,都能注意到有樹擠壓、生長在路邊,茂密的樹枝糾纏在一起,搭建成了無縫的屏障,將一切光線遮蔽,無法看到天空的月亮。
青蛙皺眉:“樹越來越多了。”
鬱訶沒說話,隻是撥開了遮擋在眼前的灌木叢。
霧氣從四面八方,樹的縫隙中穿過,滑過了他的小腿,路也變得越來越難走。
本來深夜,空氣濃度就有些潮濕,現在加上這詭異的白霧,鬱訶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外套上也沾上了水珠。
他戴著的護目鏡,很快發出警告提示。
【空氣酸性相對值:30%,已超過正常比例,為了您的安全,建議儘快遠離】
青蛙縮回了他的口袋裡。
“有腐蝕性。”它道。
鬱訶拉上了外套,抬起手套,發現上面已經出現了黃色的粘液,在防護纖維上發出滋滋的烤焦聲。
“這不符合常理。”他平靜道。
青蛙:“什麼?”
“霧氣是憑空出現的,不是夜晚本身。”
鬱訶沒有再走動。
他站在原地,抬起頭,看向上方的樹枝。
青蛙也跟著他的動作看過去。
但視線裡,除了正常的樹枝,沒有任何彆的東西。
它奇怪地看了鬱訶一眼。
這是什麼?
鬱訶卻沒有移開視線。
他一直盯著這些樹枝,面無表情,周圍的空氣一點點冷了下來。
護目鏡依舊在發出警報。
空氣中的酸性比例正在急速上漲,鬱訶的防護外套也開始發出了相同的、不堪重負的響動。
這聲音,在死寂的森林裡顯得極其明顯。
青蛙打了個寒顫。
雖然看不見鬱訶的眼神,但從此時降至零點的氣氛來看,它寧願死也不願意成為被這樣盯著的對象。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它看到樹枝顫抖起來。
下一秒,一顆眼球從上面浮現了出來。
然後是第一顆。
幾乎是同一時間,這些藏著的惡種,就在他的目光中狼狽地顯出了原型。
就像豐收的季節。
這些樹枝上,掛上了眼球,如同結滿了果實的作物。
這幅畫面極其詭異,換做心理承受能力低一點的人,在被密密麻麻的眼球包圍的時候,就已經理智崩潰了。
鬱訶:“我不喜歡。”
他隻說了一句話。
下一刻,眼前的景象發生了變化。
這些東西在所有人的面前緩緩融化,就像下了一場雨,然後這些眼珠變成了雨滴,滑落在了地面。
而最靠近他們的鬱訶,沒有受到影響,像是有一層無形的屏障那樣隔開了他和這些黑色的液體。
但唯一有一點。
鬱訶聽到自己胸前的彆針發出了細微的嗡鳴聲。
這是電子設備受到乾擾的影響。
鬱訶毫不懷疑,現在他的狀態處於離線,被這樣渾濁的氣息完全遮蔽了信號。
青蛙不確定道:“樹……”
他往後退了幾步,靠近了離他最近的那棵樹。
隨著樹枝的消散,這些茂密的樹枝消失了,但樹木卻依舊矗立在原地,以扭曲的姿勢緊緊挨在一起。
鬱訶側臉,看向了樹乾。
白漆下,是一張像人緊緊閉上眼的臉,臉上的表情很痛苦。
他皺了皺眉,半蹲下身體。
而就在他靠近的下一刻,這張臉忽然睜開了眼睛,完全就是一張長在樹上的人,直接尖叫了起來。
青蛙嚇得猛地後側一部,鑽回了鬱訶的口袋裡。
叫喊聲似乎喚醒了周圍的東西。
隻見那些如出一轍的怪異樹乾,不約而同地尖聲大叫了起來。
這地方簡直就像是人間煉獄。
環繞著他的那些樹乾,就是活著的軀體,被困在了樹木裡,隻留下了一張臉發出痛苦的嘶吼,聲音在他的周圍此起彼伏。
鬱訶沒躲。
這不像是惡種,想要新鮮的血-肉進食。
他就在它們身前。
而那些殘留的稀薄樹枝揮舞著,不斷地往前伸著。
它們已經完全沒有了自己的意識,隻殘留著一種類似於嬰兒的本能,那就是靠尖叫來吸引彆人的注意,以便脫離眼下的恐怖境遇。
忽然,一道踩斷樹枝的聲音響起。
鬱訶立刻轉過身,手裡的匕首已經拔出,下一刻朝著眼前的方向扔去。
“碰!”
出現的身影抬手,勉強接住。
儘管這樣,他的手也因為抓住匕首而滲出了鮮血。
“哇,等一下。”對方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傷口,“我果然沒看錯,在你身邊我被削弱了能力,差點就死了……”
是蟲族的人。
一說話,就露出了那對標誌性的小虎牙。
他把匕首拿下來,小心謹慎地看向鬱訶,似乎認為他還要攻擊他,所以身體保持著僵硬的狀態。
“我叫克裡斯·埃爾斯沃思,是有事來找你,絕沒有攻擊的意思。”
“你已經攻擊了。”鬱訶道。
他說的是那個同學。
雖然對方確實討厭,但也罪不至死。
克裡斯神情一變,但很快調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儘量讓自己保持平靜,手卻已經發抖了:“那不是我本人的意願。你把我殺掉都沒關係,隻要你願意把我的話聽完。”
鬱訶沒說話。
他們之間充斥著人臉尖叫的回響,光影暗淡,讓這裡的情景更加恐怖。
“求你了。”他懇求道,“快沒有時間了。”
“……”
“這和惡種有關。”他道。
克裡斯繼續道:“我知道你討厭蟲族,也討厭惡種……但是你不覺得意外嗎?為什麼這次出現的人這麼少,而且比賽場地也在完全遠離蟲族城市的這顆星球,內容也是可笑地走到森林中心?從來沒有這麼詭異的比賽內容!”
“而且,我們白天不能出來活動,隻有夜晚才開始比賽?如果是因為作息不一樣,之前為什麼沒有這樣。我希望你能……聽我說完,我知道你是誰!我知道隻有你能解決它們!”
他的情緒逐漸激動起來。
隨後,他竟然在鬱訶面前跪了下來,喃喃道:“隻有您……”
換了尊稱。
足以可見,他的精神已經瀕臨崩潰了。
因為蟲族的有一個習俗就連他都知道,那就是最尊貴、最至高無上的存在就是蟲母。
除了蟲母,沒有任何人能被蟲族們使用尊稱。
見狀,鬱訶皺了皺眉。
青蛙忍不住嘀咕:“他說的有道理,這些事確實很反常。”
它仔細琢磨了一下鬱訶之前說的話。
最高層宣講用的是視頻錄像,而且它翻閱了一下考官C的記憶,確定了蟲族的作息時間,不大像是和人類相反的樣子。
“你的姓氏有點耳熟。”鬱訶卻道。
克裡斯愣了一下,表情變得很痛苦,像是不願回憶。
“或許吧,你可能聽過埃爾斯沃思……因為每一任蟲母,都誕生自我的家族。”
換句話說,眼前這個家夥可以算是蟲族真正有權利的人之一。
因為每個蟲族,都必須無條件服從蟲母的要求。
無論他們有怎麼樣的個人意誌,一旦和蟲母相反,就會斷開精神鏈接,被整個蟲族完全拋棄。
見鬱訶不再阻止,克裡斯迅速將一切托盤而出。
那是一棵形狀詭異的樹。
最開始出現的時候,沒有人會在意,因為蟲族和所有自然生物共存。
實際上從那個時候開始起,蟲族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惡種了,這一切都和樹出現的時間吻合。
隨後,第一個工蟲被影響。
他宣稱這棵樹出現在了夢裡,能夠完全讀懂他的一切想法,鼓勵他去做任何想做的事,而蟲母卻無法辦到。
以前,蟲母對惡種束手無策,隻能指使這些蟲類用生命消滅它們,而不在乎他們的死活。
但樹不一樣。
它保護了蟲族,讓他們從惡種中脫身,甚至讓一部分蟲族有了人類才有的能力。
很快,這種說法就像傳染病一樣,關於這顆樹的共鳴在他們之中肆意流傳,逐漸感染了所有人。
這和他們面對的惡種不同。
這是一種被包裹、美化過的精神攻擊,讓他們沉浸在被拯救的情緒中,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被逐漸控製。
這些蟲族不再聽從蟲母的要求,選擇將精神鏈接斷開,重新連接在了這顆樹上,讓他們找到了第一個真正在乎他們的存在。
樹幫助了所有人,不求任何回報,多麼無私奉獻的神物。
但是,樹卻很餓。
既然它幫了他們這麼多,沒理由不去回報他們新的母親。
克裡斯也不清楚,事情是怎麼發展到這種地步的,那幾年的他記憶存在於一片朦朧的意識裡,像是完全失去了自我。
但瘋狂的事情發生了,他們開始獻祭蟲母。
蟲母本身很虛弱,沒有大部分蟲族那樣強悍的身體素質,讓她無人能及的原因在於蟲族千百年來高度一致的精神信仰。
這八年以來,蟲族的所有蟲母都送到了這片森林裡。
蟲母消失了。
但所有蟲族新的精神鏈接卻更緊密了,多麼詭異、和諧寧靜的大家庭。
克裡斯完全沒有這段時間的記憶了。
唯一記得的就是,他能感覺到泥巴、氧氣的味道,因為他曾經也做過一棵樹。
如果不是因為前段時間上校回歸,黑洞的氣場影響了他所在的星球,他不確定自己還要多久才清醒過來。
他努力掙脫了精神束縛,將它重新連接在了蟲母身上,這才爭取到了喘息的時間。
對方也很虛弱。
所以,他不確定自己還有多少自由時間。
想到那些隊友在進入森林後,保持僵直在原地的姿勢,一動不動,如同一具人偶,他的脊椎就染上了一股涼意。
他們根本就是做樣子的擺設。
就連克裡斯自己,在去首都軍校的時候,也無法違背它的意願,殘忍殺害了一名人類。
“在白天的時候,我們都被困在樹裡,或者變成了其他沒有知覺的植物。”克裡斯道,“這就是隻有晚上,我們才能出來活動的原因……這些樹隻有晚上才會被聲音驚醒。不過沒有它的允許,他們還是樹。”
——也永遠是樹。
鬱訶審視他的面孔:“如果你說的是實話,它也會察覺到你做了什麼。”
這裡的它,指的是樹。
既然大部分人的精神都連接上去,它沒理由不知道他們搞出的小動靜。
克裡斯緊緊咬住了下唇:“這就是它想要的。它想要你過來,我不知道為什麼。所以我做了一點調查,猜測你應該是它唯一懼怕的存在,這才讓它不顧一切,想要把你引到它的胃囊裡。”
他看向周圍,目光經過了這些嬰兒般尖叫的樹,眼底閃過了一絲黯然。
“這顆星球,沒有任何活物不受控製了,因為這是它出現的原始星球。”他道,“這是它的主場……我認為,森林最深處,就是它的本體所在的地方。它想引誘你過去,然後想辦法吃掉你,就像對待其他人一樣。”
他站了起來,朝鬱訶試探地走近。
然後,他將手裡的匕首輕輕遞給了眼前的人。
鬱訶看上去依舊很冷靜,看上去沒被他的說辭打動,也沒有抬手接匕首,讓他的眼底閃過了一絲絕望。
“我保證,蟲族以後絕不會再入-侵人類。”克裡斯嘴唇顫抖道,“並且,我們從你們那裡拿走了什麼,一定會全部歸還。我以埃爾斯沃思的名義發誓,如果我沒有履行諾言,整個蟲族都會被烈火吞噬。”
鬱訶盯著他看了幾秒鐘。
然後,他抬手接過了匕首。
克裡斯的眼底,閃過了一絲不可置信,黯淡的臉色終於振作起來。
“我……”
下一刻,他感覺一陣劇痛在腦海裡浮現。
這種痛覺,讓他眼前一陣昏暗,第一時間還以為是自己的這些動作被它發現了。
但緊接著,他意識到,這絕對不是它的力量。
因為他從靈魂深處,能夠感受到這種熾烈的疼痛,比他經曆過的要強大數千萬倍。
是眼前的人。
模糊的五感中,克裡斯聽到一道聲音。
“記住你說的話。”鬱訶道,“否則我會找到你的。”
“……”
印記成型。
鬱訶撤回了放在對方身上的手。
克裡斯搖搖晃晃地後退了幾步,耳邊的尖叫聲都似乎變低了,直到他撞在了身後的樹上,才勉強回過神來。
但緊接著,一句話讓他整個人都如墜冰窟。
“你有沒有想過,你能擺脫控製,找到我本身就是一個陷阱。”
“……什麼?”
“你知道上一任蟲母選出的時間嗎?你還記得,它被送到這片森林已經過了多久了嗎?”
克裡斯神色驟然劇變。
“我、我不記得了。”
“你怎麼能確定,你連接上的是真正的蟲母?”
短短一句話,讓他睜大了眼睛,身體下意識地顫抖起來,幾乎被巨大的恐懼所吞噬。
下一秒,他感覺到自己的腳踝被拉扯了一下。
克裡斯低下頭。
他眼睜睜地看著一隻觸手抓到了他的腳踝。
“我……”他遲緩地說道。
“幫我找一下目的地。”鬱訶道。
克裡斯抬起頭,眼神帶著一絲茫然:“你說什麼?”
下一秒,眼前的景物發生了變化。
他感覺渾身一脫力,迅速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絆倒,然後在猝不及防間直接被拉出了幾十米。
鬱訶站在原地,主打一個旁觀。
青蛙:“……”
它敢打賭,他早就看到了那個觸手,隻是沒有出聲,等著它出現將對方拖走。
下一刻,鬱訶切換了視角。
這感覺有點奇怪。
就像是眼前的顯示屏,分屏出現了又一個畫面,鬱訶能夠在注意到他這邊動靜的同時,看到那邊克裡斯發生了什麼。
視線裡是雜亂的草叢。
明顯,對方依舊在被拖行,而被他暫時放棄了精神主要控製權後,他本人陷入了迷蒙的狀態。
鬱訶往拖拽的旁邊看了看。
的確是藤蔓觸手。
和剛才在樹枝上看到的一樣,那些眼球,時不時地像氣泡一樣冒了出來,咕嚕咕嚕地觀察著周圍。
大約十幾分後,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鬱訶調整視線,能夠看到周圍的樹木已經減少了,隻剩下一片看上去格外空曠的場地。
藤蔓環繞周圍,從凸起的土地來看,裡面隻會藏有更多的觸手。
而視線完全被灌木叢遮擋,從地面的角度,隻能看到碗口大小的樹根結塊,完全可以預料得到整體的大小會有多麼駭人。
克裡斯被抓住身體,然後一點點,拖進了觸手堆裡。
就像是回收什麼東西一樣。
和他預想的沒差彆,這東西確實是在利用克裡斯傳遞消息。
但是為了什麼?
是知道他正在處理特級惡種,所以才故意這樣做,想要挑釁他?
鬱訶的腦海裡閃過克裡斯說過的隻言片語。
惡種在蟲族完全消失了。
正是因為這樣,它才能毫不費力地用自己的精神感染這群亟待被拯救的蟲子。
而資產12說過,特級惡種前往蟲族,然後再也沒有了交流的信號。
一種惡心的可能浮上了腦海。
如果這棵樹真的在蟲族獨大,而按照先前的說法,惡種是可以互相吞噬的,並且獲得對方的所有力量。
那麼,他完全有理由認為,那些特級惡種被吃掉了。
鬱訶沒忍住,嘴角抽了一下,心底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他居然也有運氣這麼好的時候。
如果他解決了這棵樹,豈不是意味著蟲族這邊的特級惡種、惡種全都被直接送回了裡世界?
關鍵在於,對方居然還主動將這些托盤而出,讓他知道自己非解決它不可。
甚至還這麼貼心,提前開始所謂的人類和惡種的比賽,就是為了把他從這邊給帶到蟲族的星球,它的本體所在的位置。
這怎麼不能算做是一種滴滴送死服務呢。
青蛙看不到鬱訶的視角,見他站在原地,不由問了一句:“怎麼樣?”
它有點緊張。
在它看來,這棵樹明顯是某個逃出裡世界的特級惡種。
而它這麼做,絕對是在故意挑釁。
青蛙現在有點難以想象,這隻特級惡種強悍到了什麼程度,以至於可以悄無聲息地控製整個種族。
它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
正在它忍不住胡思亂想的時候,卻發現,眼前的人嘴角勾了一下。
“……”青蛙瞬間清醒。
ok,fine。
鬱訶的長相實在是太有欺騙性了,它都看到他眼不眨解決那麼多特級惡種了,但第一時間還是把對方當成孱弱的正常人類。
青蛙決定換個人來默哀:“克裡斯死了嗎?”
“他沒死。”鬱訶道。
他最後看了一眼。
克裡斯的身形,逐漸淹沒在觸手群裡。
他感受了一下他的心跳。
雖然緩慢,但還是維持在一個穩定的狀態,這在他的預料中,他很清楚這顆樹絕對沒想過要將他一次性利用完就乾掉。
畢竟克裡斯有了特殊能力,這說明他可以容納特級惡種,被改造的相當成功。
比起直接浪費地吃掉,它更有可能選擇將他視作備用的容器。
鬱訶收回視野。
他切換到了裡昂那邊。
對方正穿過森林,身上帶著被腐蝕過的腥臭味,應該才遭遇了惡種的襲擊,手裡的弩箭上殘留著腥黃的腐蝕性液體。
在他身旁,白毓警惕地環視著周圍。
鬱訶再看了一眼夏修霖。
對方一樣,儘管被護目鏡和面罩遮擋,他的臉色也看得出相當難看,正把樹枝泄憤般地甩到一邊。
而萊爾手則緊緊地伸向口袋,似乎隨時做好了準備,讓資產12也出現在森林裡。
他們的共同點是,手裡都拿著摘下的胸針。
但這設備明顯已經報廢了,在同樣覆蓋的液體下冒出了一陣陣白煙,所有人此時都處於離線狀態。
鬱訶可以想象,此時直播間一片黑暗。
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瘋狂地發著彈幕,詢問到底是什麼情況。
但沒人能給出回答。
白霧在他們的周圍彌漫,幾乎看不清楚前路,而樹木也越來越擁擠。
彆無他法,他們隻能朝著勉強能夠看清的方向行動,繞過那些過於抽象的樹林,憑借著直覺判斷方位、往前行走。
鬱訶皺了皺眉,讓自己的視野延展。
他同時感受被刻下烙印的精神體。
在某一刻,他似乎處於俯視的角度,代表兩人位置的紅點,以及克裡斯的紅點都完全浮現在了眼前。
他的直覺沒錯。
這霧氣、還有樹木,都是利用人類趨利避害的本能,不知不覺,引導著他們往一個方向前進。
也就是森林的中心——
那棵樹本體所在的位置。
而相應的,鬱訶能感覺到他周圍的霧氣和樹木,在他往另外一個更遠的方向引導。
如果他憑借著本能,隻會越走越遠,然後在這幾人被吃掉後才能到達森林中心,完美地錯開了彼此。
對此,鬱訶忍不住評價道:“它還挺會的,知道先用甜品,然後再進食主菜。”
至於為什麼不用藤蔓直接抓過去,他認為對方還有彆的考慮,不過這都不重要,因為他馬上到了。
青蛙:?
不是,怪起來了,你為什麼要把自己比喻成一盤菜??
確認了其他人的安全,鬱訶關閉了視野。
既然它這麼想錯開位置,刻意讓他在最後才到,那他就提前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鬱訶能感覺到克裡斯的位置。
所以,無論樹木再怎麼茂密,護目鏡的警報再怎麼刺耳,他都直接走直達路線。
而它顯然察覺到了,有點無能狂怒,拚命地想用更多的樹木去遮住路線,但鬱訶完全不受影響,而是距離它越來越近,遠遠地把那些隊友甩在身後,眼都不眨一下,直接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
青蛙:“……”
就說,你為什麼要去招惹他。
它再次慶幸,直接還沒有來得及作惡的時候,就被收編了,否則它完全想象不到自己此時會有多恐慌、多憤怒。
半個小時後,鬱訶撥開遮擋在眼前的樹枝。
眼前的景象分外熟悉,正是先前克裡斯被拉扯後,他看到的最後的畫面。
“本體是樹挺好的。”鬱訶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地面似乎蠕動了一下,像是那些生長在地面的枝節為此感到不安。
聞言,青蛙真的很同情:“……”
它懂,很懂。
跑都沒辦法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計劃被打破,鬱訶就這麼朝自己一步步靠近。
這恐怖程度不亞於,遇到天敵躺在地上裝死,等對方逐漸接近的時候,才意識到這天敵早就知道它在裝死。
鬱訶站在原地,抬起頭。
這棵樹的全貌終於落入了眼底。
它比預想中還要龐大,大概有七十多米的高度,粗壯的樹乾恐怕得十人合抱,而它的樹枝呈現出黑色的霧狀,朝著森林向外輻射,連接著每一棵樹的樹冠,配合那些扭曲尖叫的人臉樹乾,就像它正拖著無數的人頭一樣。
白色的有毒霧氣中,縹緲的腥黃水珠在半空懸掛,在風吹過的時候,像蟲子一樣上下晃動。
與此同時,這一片的黑夜也相當濃鬱。
而那夜幕中,似乎有熟悉的紫色閃電湧動,照亮了樹冠上凸起生長在一起的具體情景。
那是各種惡心的人臉。
不是人類,不是蟲族,而是……惡種。
青蛙張大了嘴。
突起的眼珠,閃過了無法遮掩的驚恐。
它從來沒見過哪個特級惡種這樣。
“樹……樹真的吃掉了這些惡種。”它結結巴巴道,“那些……主人,最、最上面全是惡種,我能感覺到,它們還活著!”
青蛙這輩子都沒經曆過如此驚悚的一幕。
這棵樹讓它們活著,但隻殘留著微弱的氣息,浮現出一張臉恐懼地看向外面。
就好像,它不是單純地去吃而已。
而是在進食了一部分後,把還在苟延殘喘的軀乾掛在自己身上當裝飾品,體現出一種古怪、惡心的收集癖。
青蛙真的要吐了。
下一刻,它看到那棵樹上的樹枝聳動了一下,蛇一樣的觸手伸了下來,緩慢地湊到了鬱訶面前。
鬱訶動也不動,冷眼看著它靠近。
一顆眼球“噗”地浮現了出來。
很快,枝節裂開,像是人一樣張開嘴,露出了密密麻麻的牙齒。
它直勾勾地盯著眼前。
幾秒後,更多的眼球冒了出來,爭先恐後地擠在一起,像是某種多籽的果實,全都湊在了頂端,距離鬱訶最近的位置。
“這張臉,好漂亮。”
它眨了一下眼,驚奇地評價,“好看,太好看啦。”
隨後,這觸手扭動身體,上下浮動,如同孩子一樣,手舞足蹈地咯咯笑了起來,“太值了,哪怕死,也要你和我們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