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訶沒將事情說得很清楚。
不是必要, 他也不想讓對方過來。
如果他真的要塑造出“夏家私生子”身份,那麼就不能和巡察官A218扯上關係。
他隻是認為, 不該在通訊儀上說這件事。
所以他才會將對方叫來, 趕在首都星治安官抓捕他之前,將整件事交代清楚。
——免得對方聽到他入獄後,方寸大亂, 做出一些打攪他計劃的事。
事實證明,這是有道理的。
因為在他說完這些後, 對方的表情似乎有那麼一刻凝固了,眼底閃過了一絲恐懼。
巡察官A218腦子很亂。
不用他擔心?
這點勉強可以理解,因為鬱訶一直很有自己的想法, 在面對他的時候, 他經常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但是,這為什麼是對方最不用擔心的事?
雖然邪神血脈很特殊,特殊到讓三股勢力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但眼前這個身份,隻是【鬱訶】而已。
一個人類而已。
哪有資格和龐大的皇室抗衡。
巡察官A218腦海裡閃過了一個模糊的念頭。
有什麼東西被他忽略了, 很致命、很可怕,但這是鬱訶和邪神之間的小秘密,所以他無權得知。
但如果真的是這樣,他們是什麼時候有了交流?
難道……是邪神蘇醒了?
隻不過閃過這個念頭而已,巡察官A218就禁不住打了個寒噤,感覺脊椎上湧起了一股麻意。
這是刻在基因裡的、天然對另一高維度的主宰的恐懼。
——這絕不可能!
如果邪神真的蘇醒了,那麼整個宇宙都會因為祂的降臨而產生異常, 屆時所有活物都會意識到祂的存在。
“……”
見他沉默太久, 鬱訶道:“不可以嗎?”
指的是隱瞞對方要入獄的事。
巡察官A218反應過來,依舊是一副靈魂出竅的模樣,好半天才怔怔地回過神來, 道:“好……”
於情於理,巡察官A218都應該立刻聯絡長官,他沒有權限,也沒有資格隱瞞此事。
尤其是涉及到邪神血脈的安危。
但既然對方都這樣說了——
那就隻有乖乖聽話。
既不彙報給長官,也不提前上報給聯邦調查局。
這一定會打的那些有異心的人措手不及。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事態之前,他們就必須為【鬱訶】的生死投票,被迫在“暴露自己”和“得罪邪神血脈”選一項。
擅自做主,隱瞞消息,甚至還幫對方打掩護。
這無疑意味著一點,巡察官A218可能會在後續面臨巨大的壓力,極大概率被處分降職。
但他隻是儘職儘守罷了。
因為最高聯邦調查局給他的任務,就是【無條件服從邪神血脈的要求】。
雖然巡察官A218對未知的發展心臟狂跳、恐懼不已。
但卻有一種被稱之為“第六感”的直覺,模糊地浮現在腦海裡,讓他願意去相信,鬱訶接下來要做的事不會對人類不利。
反而,可以拔除那些陰暗、唯恐不亂,借此謀取利益的蛀蟲。
許多年前,巡察官A218在入職時宣誓過。
他將永遠——“保護公民、維護秩序、追捕惡種”。
其他人是否隻是走個過場,他並不在乎,因為這麼多年他本人都做到了問心無愧。
可那些人卻想讓他死。
巡察官A218確定,以他的級彆不可能接到邪神相關的任務,所以他已經明白過來,是自己一直以來的作風得罪了人。
——去接邪神血脈。
按照常理來說,他應該是一次性消耗品,極大可能會死在對方手裡。
但沒想到,他卻因禍得福。
任那些人也想不到,自己運籌帷幄,卻輕易成了自作聰明的俘虜。
巡察官A218凝視著鬱訶。
他的眼底,終於帶上了真實溫度,多了一些更真切的東西。
他再次確認了一點。
這是他有史以來,接過的最好的特級任務。
……
……
直升機遠遠停在了山坡上。
三人離開了機倉,站在茂密的草叢裡。
從這裡,可以看到在雨水澆濕下,呈現出廢墟感頹唐的宮殿殘垣,給人一種。
水珠濺起,它的表面浮現出一層淡淡的白霧,好似迷幻的煙氣。
由於人跡罕至,所以能夠很清晰地看到森林裡,那些騎士盔甲埋在土地裡的銀色反光。
特級惡種死了。
盔甲裡的肉塊應該也枯萎了,所以隻是一堆爛肉而已。
而從製高點,已經能看到有身著純黑防彈服的治安官出現在森林裡,極幸運、一無所知地穿過了那些奇形怪狀的盔甲。
治安官,就是字面上的解釋意思。
雖然是維護治安,但他們負責的不是惡種,而是人類案件,類似於地球曾經的警察局、特工的集結體。
早在惡種出現之前,治安署就已經設立了。
某一時期,它甚至有淩駕於皇室為首的權勢集團之上的趨勢。
直到惡種出現。
它的存在衝擊了人類,許多東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轉變。
如今治安署已經完全沒落,被最高聯邦調查局替代,不再屬於獨立的頂尖武裝力量。
他們選擇了依附皇室為首的權勢集團。
現在的治安署,再也不是原本的模樣,將其稱之為權勢集團名下的走狗還差不多。
巡察官A218有百分百的把握。
他們不知道鬱訶的真實身份,因為還夠不上格,甚至連他們的主人大部分也是非知情者。
可以利用這點。
裡昂的聲音,忽然在寂靜中響起。
他道:“他們有一十個人。”
幾乎是下意識,他摸了一下大腿上綁著的弩箭,進入了備戰狀態。
他之前一直保持沉默。
因為他知道,這不是該他參與的話題。
直到一切塵埃落定,他隻需要照做就行了,沒有太多為什麼。
他的父親教過他很多。
少說話、少提問題。
如果該知道的事,對方會主動告知你,不要試圖去窺探那些秘密,才是一個合格的守護者。
這是宮廷生存的法則。
但直覺告訴他,在鬱訶身邊最好這麼做。
不過,現在治安官來了,他應該明確表明自己的態度。
——他是站在鬱訶這邊的。
聞言,巡察官A218眼底沉了一下,冷道:“他們給每個公民都裝了生命芯片,一旦芯片消失,就會自動觸發警報——然後根據芯片對應的死者身份,來判斷是否出警,出警數量和效率……他們就是這樣,我想著可能是因為有些人不配動用警力。”
對方已經知道死者是誰了。
所以才會出動一十個高級治安官。
鬱訶看了一眼巡察官A218。
奇跡般的,後者一下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巡察官A218從製服裡拿出了手銬。
鬱訶伸出手。
隻聽“啪嗒”一聲,一邊銬在了他的手腕上,冰冷冷地垂落下來。
他手腕細瘦,可以看到突出的腕骨。
加上膚質極白細膩,和銀質的手銬配合在一起,竟有一種讓人忍不住盯著看的魔力。
怎麼回事。
有的人披個麻袋都像穿了當季高定,這合理嗎?
巡察官A218沒過腦子,脫口而出:“手銬很適合你。”
鬱訶:“……”
懂了,天生該吃這口牢飯。
反應過來,巡察官A218臉上表情瞬間變得五彩繽紛。
好社死。
幾番欲言又止後,他默默地抬起手銬的另一邊,銬在了裡昂手上,用清脆的哢喳聲來遮掩自己崩潰的心情。
見狀,鬱訶眯起眼睛,用力扯了扯手。
幾乎是立刻,裡昂就一個踉蹌,被拽的離他近了一步,而鬱訶卻原地不動。
巡察官A218肯定有不止一個手銬。
而現在,兩人卻被銬在了一起。
不懂這有什麼用意。
從某種程度上,這限製了他的行動,讓他隻能和裡昂關在一起。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在治安署牢房裡。”
見狀,巡察官A218解釋道,“雖然隻是羈押一天,但那裡很混亂,有人幫你出手更不容易引起注意。”
雖然鬱訶很強,但如果他想低調,那就最好不要和其他犯人鬥毆。
所以,有個工具人是必要的。
而裡昂垂眸看了一眼。
兩人被手銬鎖在一起的地方,鬱訶完好無損,白玉一般冰冷冷的。
隻有他這邊,被緊緊勒住,顯出一道深深的紅痕。
但他的心底,卻為此微微安定了一些,好像浮萍得到了靠岸的機會。
巡察官A218原本以為,這個叫裡昂的人會問上幾句,已經做好糊弄過去的準備。
但卻沒想到,他對自己被當成打手這件事接受良好。
甚至往鬱訶那裡走了一步,不至於讓後者的手被勒的過緊。
哪怕自己的手勢現在彆扭到發痛,也一聲不吭,活脫脫一幅中世紀騎士的模樣。
“……”
巡察官A218。
青蛙探出頭,將一切收入眼底,頓時扼腕。
它參與全程,能理解對方整個人的心理曆程。
被特級惡種長期騷-擾、精神脆弱。
然後惡種死了。
父親毫無意義地死在皇室手裡。
然後罪魁禍首死了。
一夜之間,他失去了所有目標。
那麼,在面對幫他做到這一切的人,自然有了想要寄托精神的強烈衝動。
但他隻是路上碰巧的插曲罷了。
換了其他人,其實也一樣,對鬱訶來說沒什麼特彆的。
“……”
這是剛從特級惡種的坑出來,就栽倒在了新的深坑裡,還無法脫身的那種。
青蛙心底憐憫,沒眼看地縮回了鬱訶的口袋裡,忍住了身為唯一一個知情者的劇透衝動。
一無所知,這樣挺好的。
很快。
這隊治安官出現在他們面前。
有四個人分彆提著兩個裹屍袋,裡面應該裝著找出來的皇室屍體,正往外滲著絲絲血跡。
為首的人冷冷看了他們一眼。
他們的姿態一開始就擺了出來。
極不友善,甚至有些仇視。
可以理解,畢竟他們已經當狗了,而巡察官卻能和他們的主人對著乾,會產生不平衡也是正常的。
“這裡有巡察官什麼事?”
他口氣很嗆,眼神一沉,“不該管的事,手彆伸得太長,你知不知道這裡死的是誰?”
說到這裡,他臉上的表情抽搐了一下,眼底閃過了一絲懼意,被巡察官A218敏銳地捕捉到了。
這是在試探他。
這群高級治安官清楚,死者身份敏感。
那麼太好了。
他可以篤定,這群人出警這麼快,絕對是高層把這件事暫時壓了下來。
皇帝唯一的繼承人死了。
這群治安官沒膽子在找到背鍋的人、凶手和搞清事情經曆之前,就直接把消息彙報給皇帝及任何可能有關的人。
否則見者有份,挨個都會被牽連而死。
巡察官A218看了一眼手表。
現在是淩晨四點。
很好,隻要再拖過一十個小時,就可以按照條規,滿足案發後“羈押一天”的標準,直接在淩晨強製召開審判。
而且最幸運的是,現在大部分人的關注點都在即將到來的節日上。
——萊克茵上校紀念日。
他想,眼前的高級治安官是不是也在慶幸這點,因為皇帝現在不在宮殿裡,而是在準備紀念日的相關事務。
所以他們可以爭取點時間。
“我不知道死者是誰,但我確定這事和惡種有關。”
巡察官A218看到眼前的人僵硬的肩膀放下來了,心底哂笑,“這兩個人很可能被惡種寄生,我需要帶疑犯回調查局。”
“不可能。”
對方果然一口拒絕。
想也知道。
他們怎麼可能放嫌疑人走。
“雖然都是高級,但不好意思,我的權限比你高。”巡察官A218道,“如果你有任何問題,可以直接彙報給我的上級,巡察官A01。”
不好意思。
他在心底默念,長官,借用一下您的身份。
巡察官A01。
聽到這個名字,對方表情明顯變了一下。
對方實在太有名。
哪怕是整個治安署,加起來都沒有他一個人恐怖。
但高級治安官還是強撐著,堅持道:“人必須交給我們審訊,至於當面彙報我們會補上——”
“我會聯絡上級,巡察官A01。”
“……”
對方:“按照規定——”
“我的上級巡察官A01,不喜歡‘規定’這個詞語。”
“隻是審訊,就算沒有——”
“巡察官A01說過,必須按照章程來辦事。”
“你就不能幫我們彙報一下?!”
巡察官A218:“不好意思,這不在我的權限範圍內,隻能你們自行解決。”
“……”
他媽的,該怎麼辦。
就算對話前後矛盾,但因為是巡察官A01,所以根本無法反駁。
治安官表情都扭曲了。
他深呼吸一口氣,勉強保持冷靜:“人必須給我們,但我們不審訊,隻是關在收容所裡,等當面彙報了巡察官A01,再按照規定進行下一步,這樣可以了吧?!”
誰不知道,巡察官A01隻接寥寥幾人的通訊?!
尤其是非調查局機構,找他更要花費不少功夫。
這樣一耽擱,少說就是一天的時間。
但對方卻道:“我的上級巡察官A01說……”
治安官人都要瘋了。
但他的聲音還是削弱了下來,強忍著怒氣,咬牙切齒道:“他說……他說什麼?”
“說這樣可以。”巡察官A218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