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訶餘光看著影子進食。
而裡昂不知怎麼回事, 看起來似乎很緊張的樣子,他隻好伸出手讓對方握著。
等對方沉沉睡去,他才從走神中回歸, 低頭看向口袋裡的青蛙。
“你聽過貓眼綠石嗎?”
聞言, 它呆了一下,疑惑地呱呱叫起來:“什麼石?”
它的表情不似作偽。
可能是因為它的等級太低了,所以沒資格接觸到這顆石頭。
鬱訶看向裡昂的睡顏。
隨後,在心底複盤自己看到的記憶。
在他借用夏修霖的身體, 和公主面對面的時候,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她佩戴的寶石上。
它綠的幾乎詭異。
他總覺得,它似乎在呼喚自己。
但同時, 它也乾擾了他的神誌, 讓他無法直接探究她反常的原因, 隻能從側面來尋找真相。
想到這裡,他皺了皺眉。
——這可能會成為不定因素。
鬱訶本來隻覺得任務本身重要,但現在,這顆石頭已經變成了他首先要考慮的東西。
他不會就這樣, 放任一塊來自裡世界的石頭,滯留在一個利用它幫助惡種的人類手裡。
……
裡昂再次醒來,已經是六個小時後的事了。
天空繁星點綴。
他這輩子可能都沒這麼清醒過。
而鬱訶在他睡覺的時候, 似乎已經整理好了他們需要的東西。
見他醒來, 他將東西拋給了他。
裡昂抬手接過, 發現是自己弩箭的同款箭矢, 不由吃了一驚。
“你認得這些型號?”
大部分人習慣使用□□,對於耗費更多精力的冷兵器,了解程度實在有限。
而他使用的,更是冷僻中的爆冷了。
雖然和市面上流行的弩箭類似, 但卻做了一點小小的變動,能夠在弩箭上插-入其他東西。
譬如炸-藥和冷光彈。
鬱訶:“也不算,以前工作的地方經常看到各種武器。”
E星的垃圾場,有很多死者的遺物。
所以市面上無論是流行的、還是冷僻的武器,他基本都近距離接觸過。
尤其是那個時候,他特彆想去首都軍校,期望自己有一天能和什麼武器共鳴。
但一次都沒成功過。
儘管如此,如果遇見了武器,他一般都會上手去碰,甚至去練習不借助精神力如何使用。
聞言,裡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道:“我以為你們這種人都不用工作。”
哪怕是夏家的私生子……
應該也比他們這些人過得好多了。
“我也以為宮廷護衛長的兒子,會和那些人擁有一樣傲慢的面孔。”
裡昂垂下眼,淺金色睫毛抖動:“不是這樣的。”
宮廷護衛長,聽起來很風光。
所有人隻看到表面,認為他們在富麗堂皇的宮殿,像中世紀騎士那樣,耀武揚威地穿著盔甲走來走去,平等地看不起其他人。
但實際不過是皇室養的狗罷了。
一旦說錯話、做錯事,可能就會丟掉性命,像他父親那樣就是前車之鑒。
明明是皇室之爭,卻假惺惺地,用一個護衛的死,來充當親子和睦的遮羞布。
哪怕是現在,明明可以請特級巡查官來解決,卻將事情隱瞞下來,讓他們這些學生來承擔公主失蹤的後果。
太惡心了。
鬱訶看出他的強烈情緒:“你很討厭皇室。”
“我不討厭他們,而是……憎恨他們。”
提及這件事,裡昂的瞳孔顏色似乎變深了,“比那些權貴還令人厭惡——因為那些人可以肆無忌憚地這麼做,根源在於有皇室在背後撐腰。”
如果有誰能讓皇室付出代價就好了。
讓他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應該匍匐在他們鞋底,像一攤可以肆意玩弄的爛泥。
皇室是帝國地位最尊貴的存在。
唯一可以從那群上等人最自得的身份角度,擊潰他們的隻有一個人——
但那個人已經死了。
幾十年了,並且屍骨無存。
甚至連後代也沒有。
裡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
居然對一個才認識的人說出了心裡話。
如果鬱訶和那些人一樣,他會為他的口不擇言付出沉重的代價。
“……”
裡昂感到很矛盾。
所以說完後,他閉上了嘴,低垂下眼不去看眼前的人,等待命運的審判。
然而,他卻聽到了對方的聲音。
“雖然沒穿盔甲,但你看起來確實挺符合騎士準則。”
鬱訶心想,難怪青蛙剛才一直在偷摸摸碎碎念。
說什麼王子、騎士,金發碧眼,具體沒聽清,但仔細想一下,卻意外很符合。
聽到這樣的評價,裡昂耳尖微紅。
他不自在地撥弄了一下自己的金發,遮擋住發熱的肌膚。
他目光漂移,落在了鬱訶身上,隨後停住。
裡昂一直沒有注意過對方的武器。
但現在,他卻發現自己的目光完全集中在那被布條纏繞的刀上,根本無法移開。
他眼睛睜大了。
那是——
“走吧。”鬱訶忽然道。
他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各種恐怖聯想,才冒頭的想法,就被按壓了下去。
裡昂起身,主動道:“我開車。”
鬱訶沒拒絕。
夜幕裡星辰高懸,通往舊城的路上雜草叢生。
從窗隻能看到,時不時有落在枝頭上休憩的烏鴉,被製造出的響動驚動飛走。
烏鴉是食腐動物。
鬱訶知道,當年蟲族入-侵,死了很多人類。
車輪碾上去的時候,地面是鬆軟的,裡面可能就埋葬著這些人的腐爛的屍體。
裡昂側臉看他,猶豫道:“你……要不要睡一會兒?”
他其實有點難為情。
自己休息了這麼久,全由鬱訶一人守著,對方現在一定感覺很疲憊。
實際上,鬱訶精神抖擻、可以跑個十幾公裡,連眨眼都嫌閉眼時間太長。
“不用了,謝謝。”
裡昂張了張嘴,剛想說點什麼,身體卻猛地往前一傾,被忽然停住的車打斷了。
怎麼了?
他皺了皺眉,點開面板,依次檢查所有面板數據,發現一切處於正常狀態。
如果車本身沒有任何問題……
那就是車因為障礙物陷入了地面。
“車動不了。”
裡昂轉過臉道,“我們必須下車走過去。”
聞言,鬱訶身體前傾,用手擦去了悶在玻璃上的那層白霧,露出了此時眼前的景象。
這是一片泥濘的小路,周圍樹枝環繞,隱約可以看出曾經有人生活的跡象。
而不遠處,就能看到宮殿露出的邊緣。
他們已經離得很近了。
路並不像想象中那樣崎嶇。
那麼……
車為什麼會突然停住?
是因為撞到了什麼嗎?
“……在地面。”
忽然,裡昂輕聲道。
鬱訶的視線落在了窗外。
就在視線清晰的那一刻,他明白了車停住的原因——
隻見濕潤的地面周圍,散落著生鏽的騎士盔甲,從縫隙間,可以依稀看出屍體呈現出巨人觀,脹大的四肢正在蠕動著。
青蛙嚇得:“快快快看,尾燈的位置!!”
循著聲音看去,有十幾隻發腫的手抓住車的尾燈,阻止了輪胎的繼續前行。
——這些東西被光喚醒了。
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呻-吟,它們極其緩慢地爬起,盔甲碰撞在一起發出響動。
如果這些失去人形的肉塊隻是動起來,還沒有那麼瘮人,但它們口中卻發出了奇特的慘叫。
不像痛苦。
而像是在……享受。
裡昂表情劇變。
他沒忍住,在心底爆了一句粗口。
這他媽的——
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他感覺自己的理智正處於搖搖欲墜的邊緣,隨時都可能因為這些詭異生物而崩塌。
和他相反,鬱訶頭腦清醒,沒有被乾擾。
他能感覺到裡世界的氣息。
但並不濃鬱。
所以,這應該是那隻蟲子造成的次級感染。
上個植物係特級惡種,也感染過夏家彆墅的花園,那時他用影子輕易就解決了,但這次——
在這樣的光線照耀下,他沒有影子,有也隻能顯露出不到一半,顯得很柔弱無助。
而沒影子,他就使用不了技能。
用血……
倒是可以嘗試。
但裡昂就在旁邊,鬱訶認為就眼前這些屍體,還沒必要讓他快進到自爆身份這一步。
不過,屍體——
他最近是不是提到過太多次詐屍了?
鬱訶:“……”
報應不就來了。
他轉頭,看了一眼車尾窗。
密密麻麻的身影,像是樹影一樣散開。
並且遠遠不止這些,甚至還在靠聲音搖人。
樹上、泥土裡……
統統蠕動著靠近,將他們包圍在這輛車。
鬱訶再次沉默:“……”
因為許久不見人,呼朋喚友開席了是吧。
裡昂咬牙,痛苦地皺眉。
他再也忍受不了這樣詭異的氛圍了。
必須速戰速決。
否則這樣下去,他的精神一定會支離破碎。
但他才剛剛摸向弩箭,就被身旁人製止了。
鬱訶表情冷靜,朝他搖了搖頭。
隨後,他抬起手,極慢地扭動車引擎按鈕。
車的前後燈光線逐漸轉暗。
——直至黑暗。
隨著光線的消失,那些盔甲如同玩一二三木頭人,失去目標,以極詭異的姿勢停留在原地。
鬱訶等待幾秒。
直至確認它們不會再動彈,他才再次抬起手,輕輕敲了一下車窗。
“叩叩。”
響動在死寂中很清楚。
下一秒,在月光照耀下,這些詭異東西再次動作,摩肩擦踵地朝著響動處圍聚。
但幾秒後,當聲音消失,它們立刻停留在原地不動,四周再次陷入了死寂。
鬱訶若有所思。
所以,這東西是靠聲音和光線。
他朝裡昂招了招手。
後者雖不明所以,但還是伸出手。
但他先是握住鬱訶的手,好像這是他的安全錨點,然後才靠近他,低下了頭。
鬱訶附耳,極低聲:“你帶了冷光彈麼?”
裡昂點頭。
但他隻帶了三顆,可能沒有太多幫助。
因為一顆冷光彈燃燒的時間是十秒。
“不需要炸-藥嗎?”他同樣輕聲。
“太浪費了。”
“……”
裡昂無措地碰了碰他的手指。
“你需要我怎麼做?”
“看好。”
下一刻,鬱訶從他掌心抽出了手,摁下了車窗下移的按鈕,發出了“刺拉——”噪音。
有響動。
那些藏在盔甲裡脹大的身軀忽然複活,像被注入了生命,在頃刻間活動起來。
軀體本來就已經圍堵在車前。
此時車窗下降,一隻手立刻伸了進來,想要抓住裡面的人類。
青蛙張大嘴,做好尖叫的準備。
——彆以為惡種之間就會和睦相處,像這種沒有理智、隻剩下進食欲-望的低級惡種,那是連比它們高級的惡種也會吃的渣都不剩的!!
千鈞一發之際,鬱訶猛地抬起手。
隻聽“哢嚓”一聲,盔甲裡汁水四濺,全都被他用折斷的手臂擋住,一並丟了出去。
裡昂反應很快。
抽出弩箭,上彈,抬起瞄準
在車窗露出縫隙的同時,他射出了箭。
箭劃過一道弧線,勢如黑色颶風,竟一並擊穿了堅硬的盔甲,刺破血肉和背甲。
距離車窗最近的這隻惡種,在推力下撞飛百米外,瞬間掃倒其他試圖靠近車窗的低級惡種。
但這清場隻有幾秒。
雖然空出位置,但其他惡種立刻填補上,源源不斷地向車內兩人伸出手。
然而,就在下一刻,冷光彈倒計時爆-炸,發出刺目的白光,造成了扇形範圍的白噪音。
鬱訶閉上眼。
再次睜開,這些惡種已經倒地呻-吟。
他打開車門,迅速下車。
裡昂已經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並不拖延,在同一時刻,從另外一邊和他彙合。
在有限的時間,儘可能穿過更多的惡種。
十、九、八……
倒計時結束。
冷光彈的絢光消失。
鬱訶剛好卡在兩個惡種之間,它們搖搖晃晃,似乎聽到了什麼,轉向有聲的那邊。
他一錯身,從它們身前穿過。
兩人放輕動作。
這些盔甲死屍騎士就像恐怖的雕塑,環繞在路邊,雖然保持不動,但隨時都可能醒來。
有些角度很刁鑽。
還需要蹲下來小心翼翼穿過。
令人覺得幸運的是,都是靠譜隊友,他們兩人沒有出任何岔子,順利地離車越來越遠。
同樣,離目的地更近了。
直至宮殿前的廣場。
這裡再沒有屍體的存在,可以放鬆一些了。
鬱訶有個習慣。
當他來到一處陌生的地方,會率先觀察周圍的環境,防止出現視線死角。
這裡正中央,有一座和現宮殿很像的雕塑。
但她原本潔白的臉龐,此時肮臟不堪。
雖然依舊低垂著頭,手向外攤開,做出了給予的動作,但卻沒有任何泉水流出來。
灰塵被微風吹動。
水池乾涸,留下的痕跡像蛛網,其中遍布著密密麻麻的東西,看上去很惡心。
鬱訶向前走過去。
他終於看清了,池子裡都是大片的死蟲子。
目前看來,查蟲率百分百。
如果都和蟲子有關,那先前的那些屍體應該也不是單純詐屍,很有可能是被蟲子操控了。
蟲子可以聯網,遠程操控。
那麼那隻特級惡種,極大可能已經知道他們來了,有時間提前做好準備。
他看了看不遠處。
那扇宮殿的門,有四個陷進去的凹孔,大概需要同時按住,才能夠開啟。
他和裡昂隻有兩個人。
但如果加上青蛙和影子,就剛剛好。
現在經過月光照射,沒有茂密過盛的樹影遮擋,他的影子可以再次出現並進行使用。
“裡昂。”他道。
“……”
沒有回應。
忽然,鬱訶後知後覺一點。
從剛才起,他就沒聽見裡昂說話的聲音。
他回頭,看向對方剛才站立的位置。
裡昂正放開捂住腹部的手,下一刻,湧出的血液濕漉漉地沾滿了指縫,滴答流了下來。
順著鬱訶的目光,他低下頭看了一眼。
“剛才大概被劃破腹部了。”裡昂皺眉道,“……但我沒想過,它會這麼嚴重。”
他確實發出了一點聲音。
雖然感覺到一陣劇痛,但他很快就收住了動作,沒有為兩人招來麻煩。
直到剛才,他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流血。
如果隻是流血,不會影響他的行動。
但感官遲緩,視線天旋地轉。
——這都是精神力極速下降的征兆。
他本不該如此脆弱。
但因為他的精神已經被同個特級惡種反複摧殘,面對它的再次入-侵,他根本毫無還手能力。
裡昂抿緊了唇,乾澀道:“對不起。”
要是換成以前的他,就不會——
但現在,他確實即將失去行動能力。
雖然他本人無法接受,但鬱訶其實能理解。
對方本來就被特級惡種長期騷-擾,他短時間內有被他吃了兩次,能撐著已經很不錯了。
他真正需要的不是裡昂的戰鬥力,而是儲存在對方記憶裡的舊城地圖。
裡昂不能留在原地,會很危險。
但讓對方跟上他,又無法做到。
忽然,鬱訶腦海裡閃過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他似乎、好像——
能操控彆人的身體。
如果他能控製裡昂的身體,同時和他的本體一起行動,就能解決目前為止遇到的所有問題。
鬱訶:“……”
那麼壓力給到他這邊。
既然邪神可以開分-身,同時操控那麼多身體,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嘗試一下……雙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