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口袋裡, 青蛙聞言下意識愣了一下:“好……好那個哦——”
確實,很怪。
但鬱訶不會解釋原因。
他不信任巡查官,也更不可能信任一個才認識的學生。
哪怕這會讓對方覺得詭異,他也不會負責。
話隻管說, 答不答應, 那就是對方自己的事了。
“給你時間考慮。”
裡昂愣了愣, 終於回過神來。
“我……”
他話還沒說完,眼前的景象已經完全褪變。
從破舊的車廂,頃刻間轉換為最初那副豪華的模樣。
見狀,他隻能暫時閉上了嘴。
那雙綠眼珠, 追隨著鬱訶的背影。
鬱訶身旁傳來奈克的呼吸聲。
眼前亮度逐漸上漲, 不過幾個眨眼間, 車內所有人都重新出現在了位置上。
下一刻, 車停住了。
鬱訶看向窗外,眼前已經出現了類似於中世紀宮殿的建築拱門。
在漂浮的電磁場裡,這座建築顯得格格不入。
噴泉裡, 安置著聖潔天使。
它雙手合攏,悲憫低垂, 流水順著指縫滑落在身下的水池裡。
而水池裡養著遊曳的觀賞魚, 吐出一串氣泡。
帝國皇室由衷熱愛複古。
曾經首都星使用的是最先進的飛行器,但在皇室成員表現出對汽車的偏愛後,大部分人都將代步工具換成了同類型的汽車。
車門自動打開。
奈克被驚醒:“到了?”
他爬起來,從車門口下去, 等待鬱訶他們也下來。
鬱訶在中間。
而裡昂依舊和他們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門外有人等候。
這些人動作都是靜悄悄的, 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像是怕驚擾哪裡停歇的動物。
見他們下了車,仆人開始在前面帶路。
很快, 他們路過花園。
滿園培育的彩色人工玫瑰肆意綻放,和攀爬的藤蘿相互呼應,顯得極其柔美,在空氣中散發出令人暈眩的香氣。
鬱訶多看了一眼。
“萊茵克上校的紀念日快到了。”奈克道,“這大概是他們準備在直播裡展示的東西,不過,去年就已經是白玫瑰了……”
還有三天時間,看來皇室已經開始準備慶典。
但是……花?
總覺得不是很適合祂。
“我最喜歡的人就是上校了。”想到了什麼,奈克忍不住感歎道,“真希望他現在還活著,能夠看到現在不再有蟲族入-侵的生活。”
鬱訶:“你最好是真的希望。”
“……?”
餘光中,鬱訶看到玫瑰花叢裡有一道身影,戴著白手套的手指滑過了玫瑰嬌豔欲滴的花瓣,停頓,隨後無情地碾下,扯在手裡揉捏。
注意到鬱訶的目光,他抬起頭來,和他完成了一次對視。
而直至他的臉轉過來,才讓人看清了全貌。
他的右眼部位是一隻藍色機械義眼。
和左眸的金色對比,形成了詭異的異色,相較下來他精致的五官都不顯眼了。
灰發,金瞳。
這是皇室的象征。
看衣飾和年齡,應該是皇子。
皇室對保密性要求很高。
除了現任皇帝,其他成員都沒有在星網上露過面,需要公布事情也是由外交官負責。
所以,他也隻是粗略地判斷。
皇室如何,他不是很關心。
於是,鬱訶不感興趣地收回了目光。
儘管已經走了一段距離,但他仍能感覺到那道來自身後的目光。
青蛙:“他在看你誒。”
他拍了拍口袋,示意它安靜。
青蛙縮了回去。
奈克走動的步子一停,愣了一下,試探道:“我剛才好像聽到了說話的聲音?”
鬱訶:“你幻覺聽了。”
“……”
不遠處,裡昂默默地收回了放在他口袋上的目光,沒有多言。
穿過走廊,三人很快來到一扇門前。
和宮殿的建築畫風一致。
門上鑲嵌著彩繪玻璃,陽光穿過斜窗,反射出炫目的彩光,如同旋轉的萬花筒。
帶他們來的仆人,抬了抬手腕上的手環。
幾乎是同時,空中出現了幾行投影。
[那晚後,公主一直很傷心]
[不要說任何可能刺激到她的話]
[如果公主恢複,皇室將感激不儘]
等了半分鐘,這三行字終於消失在視線裡。
隨後,仆人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這條光線詭秘的走廊。
等人走遠了,奈克扭頭詢問:“進去麼?”
他問的是鬱訶。
按道理來說,行動應該先問隊長,但不知為什麼,從方才下車開始起,他忽然有種直覺,那就是一切行動,應該先問過鬱訶。
果然,裡昂沒有異議。
甚至就連他也將目光投向了鬱訶,等待他的回答。
但鬱訶沒說話,隻是推開了門。
在門打開的一刹那,傳來了一股熟悉的香氣,和剛才在玫瑰花園聞到的味道一致,甚至更濃鬱,更刺鼻一些。
房間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仆人。
鬱訶一眼就看到了龐大房間內側的門,猜測這應該是公主實際臥居處。
其他人跟在身後。
“公主。”
鬱訶抬起手,他敲了敲,表示有人來。
半晌後,沒有聽到製止的聲音,他才輕輕推開門。
他一眼就能看到,床被放置在最中央。
而視線和床之間隔著屏風,隻隱約看到一道床上的剪影,透露出微薄的光。
在他走進門的同時,一道虛弱的啜泣聲響起。
“你是……鬱訶麼?”
鬱訶:“是我。”
“那麼,你是修霖的新弟弟?”
“我不這樣覺得。”
聲音停頓了幾秒。
他們能聽到屏風後面呼吸的聲音,相較常人來說更響,像是肺部出了問題。
不過,上氣不接下氣,也有可能是她哭了太久。
“你可以陪我說說話嗎?”
她用的是“你”。
已經完全忽略了在他旁邊的兩個人。
裡昂看了鬱訶一眼。
他聽說過夏家有了一個新孩子,但他沒有往這方面聯想過。
但直覺告訴他,鬱訶和夏修霖一點也不像。
鬱訶頓了一下:“我不知道和你聊什麼。”
“什麼都可以。”
“……”
“這裡很香。”鬱訶道,“你喜歡玫瑰嗎?”
她似乎根本沒想到他會以這個為切入點,明顯安靜了幾秒,然後才道:“還可以。我想了解你——可以說一些你的事情麼?”
鬱訶:“我以為你更想聽夏修霖的事,你不是喜歡他嗎?”
聞言,奈克愣了一下。
這……這是危險的話題。
帝國公主就是因為它才心情不好,但鬱訶卻偏偏在她面前再次提起這件事。
而他先前表現出來的樣子,不像是沒有分寸感,情商不高的人。
這就顯得很詭異。
果然,公主道:“我不想聊他。”
“好的,”鬱訶道,“你喜歡什麼顏色?”
“……”
“換個問題,你喜歡吃什麼?”
鬱訶:“你是反應不過來,還是不知道怎麼撒謊?”
話音落下,就在下一秒,屏風轟然倒塌。
而就在其後。
身著仆人衣服的人躺在床上,頭顱乾癟,四肢瘦長一動不動。
隻見,從她胸腔的位置,裂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其中有蟲類的觸手爬出,像是藤蘿一樣攀爬在肌膚的兩邊,支撐著她的下頜。
先前的對話,是它通過控製她的聲帶,發出來的。
奈克發出了一聲驚叫。
他往後退了一步,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蟲子……蟲子,我討厭蟲子!”
奈克精神力偏向中等。
他能感覺到從它身上傳來的致命威壓,甚至讓他產生一種下跪的衝動。
這是特級惡種——
他恐懼地睜大了眼。
那仆人手指動了動。
在幾人的注視下,它以一種極其詭異的方式憑空坐了起來。
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鬱訶。
“剛才,是你打斷了我的布教。”
聽它的口吻,它似乎認識鬱訶,而且還頗有點記恨的意思。
——剛才?
忽然,青蛙發出了驚訝的響動:“剛才……才見過?哦,所以,你就是先前在車裡的那個特級惡種?這不是熟人了麼——”
都是蟲子。
那就隻能這麼聯想了。
對方竟然沒否認,而是從嘴角露出了一抹輕蔑的笑容,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我從沒想過,一個惡種會為人類工作。”
它視線下移,落在鬱訶的口袋處,牽動這具身體,鼻子皺了皺,動作顯露出幾分鄙夷,“低級的東西,你真讓我覺得羞恥。”
青蛙憐憫道:“傻-逼,我看你還是沒認清形式。”
對方什麼級彆?
它現在都不想跟有眼無珠的家夥說話了。
話雖如此,它還是飛快地縮回了鬱訶的口袋裡,深怕被對方一怒之下弄死了。
……
在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間,裡昂渾身僵硬,頭腦忽冷忽熱,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都是他。
都是他的錯。
傷口隱隱發癢,讓他感受到了連接心臟的痛意,想要砸毀一切,傷害自己的衝動越發強烈。
他越來越掐緊了自己的傷口。
痛意漸尖。
忽然,他感覺自己手裡伸進了另一隻手,冰涼卻柔軟,仿佛疼痛都得到了緩解。
裡昂反應遲鈍,低下頭去看。
但對方伸過手來,隻捏了一下他的食指,就徹底抽離開來。
這是安撫。
他後知後覺。
鬱訶隨意收回手,看向眼前這隻特級惡種。
“你很不錯。”他真心誠意。
“……”
誰說鬱訶運氣不好?
他運氣分明很好。
昨晚剛說想拔除所有惡種,今天就有特級出現練手,預約餐廳都不一定這麼快。
眼前的惡種太會送了。
它都不用他主動尋找,直接融入分班考試,讓他不至於在E級任務上浪費時間。
這要是解決了,他不得直升最好的班?
——甚至就連影子的儲備糧人類也有了。
如果不是有其他人在,他有點想握住它的十幾隻手中的幾隻,搖一下表示對其積極找死行為的認可。
不過,鬱訶沉思。
他認為現在露面的不是本體,就和先前的收音機一個原理,隻是遠程操控。
得想個辦法找到它本體在哪裡。
蟲子心底莫名一慌:“?你他媽在說什麼。”
“你不用懂。”鬱訶道。
“……”
“彆想故弄玄虛。”它嘴角抬了抬,冷冷地笑了,“想和我玩遊戲是麼?很好,我改變主意,不想現在弄死你了——”
它故意停頓了一下。
“所有人都看到你們進了公主的房間,而她消失了,隻剩下一個被操控的貼身女仆的屍體,大難臨頭的不是我。”
奈克遮著眼,恐懼道:“你帶走了公主?!”
他們的任務是[和公主交談]。
如果眼前的特級惡種帶走了真的公主,他們的任務就不會這麼簡單了。
怎麼辦?!
那可是……特級惡種!!
但鬱訶的心情,卻和他截然相反。
如果惡種隻是單獨存在,整個宇宙如此大,他不一定能找到對方的位置。
帶走公主就不一樣了。
這無異於給它豎了一個靶子,讓他能找到它的具體方向,甚至到它的實際所在之處。
這甚至是公費出行。
鬱訶抬起頭,再次由衷:“謝謝。”
它:“……”
瘋了,眼前的人類絕對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