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訶思考過自己以什麼方式出現。
但最後隻得出一點結論——
直接從正門進去。
既然對方擺明了是針對他, 背地裡做了很多計劃,那他就不需要再搞什麼花裡胡哨的東西。
聚會沒有設置在首都軍校內部,而是一個沒聽說過的地址。
可能是覺得這樣太招搖了。
不過倒是方便了他的計劃。
“你去那裡乾什麼?”
他坐在後排, 司機安靜了一路, 忽然出聲,“不是我嚇唬你,我聽說最近有很多舉止怪異的人在附近遊蕩,這麼晚了, 還是早點回家吧。”
對方的視線在後視鏡上劃過。
鬱訶正側臉看向窗外。
這裡應該是首都星郊區,人跡逐漸罕見,但相應的花草卻多了起來。
或許是因為深夜氣溫驟降, 寒冷讓水珠凝聚在空中, 形成了彌漫起來的霧氣。
他注意到周圍的樹木過分茂密。
像是進入了什麼偏僻的小山村,很有他玩過的恐怖遊戲那味了。
“……”
“你不害怕麼?”司機不介意他的冷淡, 隻是絮絮叨叨,“我看除了我, 都沒有接單的, 當然是因為你價開的夠高,所以什麼都沒錢靠譜……”
在駛入某處泥濘小路的時候,忽然車身顫抖了一下, 在一聲劇響後停在了原地。
司機試著重新啟動汽車。
但它隻發出一聲顫抖的呻-吟,沒有絲毫可以繼續行駛的跡象。
他面露痛苦, 說道:“他媽的, 不會這麼倒黴吧?”
——車壞了。
看這跡象, 可能是輪胎出了什麼問題。
“我車上有一鍵替換的設備。”司機想了下,表情好了一點,“你坐在後座上吧, 我下去調試一下參數,很快就能修完。”
他解開安全帶。
鬱訶:“我勸你最好彆下去。”
“膽小。”
司機沒聽,隻笑了一下,直接拉開車門下車。
鬱訶看了一眼窗外,霧氣結了起來,模糊了車內的視線。
他等了幾秒。
沒有動靜。
鬱訶拉開車門,也下了車。
周圍靜悄悄的,看不到剛才下車的司機的蹤跡,仿佛就在他下車的瞬間失蹤了。
不可能是走遠了。
鬱訶拉高了外套,抵禦住寒冷。
他的視線在車窗上瞥了一眼,發現霜花再次模糊了玻璃,隻隱約多了一塊黑色的痕跡,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上方搖曳。
“扣、扣。”
像是風吹動樹枝的聲音。
鬱訶抬起頭。
正對上一雙身體倒掛在樹枝上的眼睛。
眼眶裂開,大睜著,流出的血縫隙裡透出一張熟悉的臉。
下一秒,從他的身側傳來颼颼風聲。
鬱訶轉身,抓住了朝他衝過來的東西,猛地往車窗上一撞,震得手下嗡嗡作響。
轟——
玻璃窗上出現裂紋。
他再一用力,對方嘩啦一聲撞破了玻璃,腦袋深陷進車內。
碎裂的玻璃摩擦著皮肉,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那張臉瞬間炸開。
皮肉旋轉,如同綻開的花瓣。
裂開縫隙裡探出藤蔓,吸盤抓住玻璃窗戶,想要將自己從鬱訶的手底掙紮出來。
一股熟悉感瞬間湧上了心頭。
鬱訶嘖了一聲。
這是E星曾經的變異。
因為它的動作,碎裂開的玻璃也割傷了他的虎口,血滲了出來。
他鬆開手。
它渾身抽搐,收回腦袋,整顆腦袋已經變成了肉花,毫不猶豫地朝他撲來。
下一刻,它消失在了視線裡。
鬱訶:“……”
他低頭看向泥土。
地面上,他的影子往外延伸,浮上地面,抓住了惡種投映在地面的影子。
折射到現實,惡種在瞬間被重重絆倒在地。
隨後,它被抓住腳一路拖拽,在地上磨蹭出長長的痕跡。
刺啦——
它伸出手,拚命地想要抓住周圍的東西,停止這慘無人道的淩遲,卻無濟於事。
鬱訶看到影子在周圍的樹枝上劃過。
像是直起的鬼影,看不清周圍的樹葉,隻能聽到沙沙的風吹聲。
急速拖了數百米,惡種身體忽然騰空,在半空中繃起。
不過數秒,它就被摔飛了出去,開花的腦袋噗嗤一聲,插-在最近的樹枝上。
身體抽搐片刻,徹底不動了。
竟然被直接吊在了司機屍體的旁邊。
鬱訶看了一眼,在自己的腳下,重新出現了影子的痕跡。
他剛才隻是產生了一個想法——
[把惡種也吊死在它作惡的地方]
但影子居然直接執行了他的想法。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直覺告訴鬱訶,它和自己是一體的,它絕不會傷害他。
就像是……另一個他。
他半蹲下來。
手伸出去,碰到了自己的影子,發現它發生了水紋般的波動,好像一面鏡子。
他的手繼續往裡沉入。
影子完全接納了他,直至他的小臂完全探入其中,像不知死活即將溺水的人——
忽然,視角發生了變化。
他看到了自己的身體,保持著伸手觸碰影子的動作,隻是雙眼麻木、呆滯,如同他先前看到的影子那樣。
周圍很安靜,環繞著低語。
他這是……又切換成了影子模式?
鬱訶試探性地讓自己流動,纏繞上了自己的手臂,一直收緊動作。
由於失去了對力氣的感知,他不清楚自己用了多大力氣,隻是想將身體拽動。
皮膚被影子邊緣割裂。
很快,蒼白的手臂上滲出了鮮血。
在接觸到血液的瞬間,他身體再次一晃,視線轉黑,整個人忽然被往上拋起,太陽穴終於傳來了遲鈍的劇痛,神經在皮膚下跳動。
鬱訶再次睜開眼睛。
自己已經回到了身軀,手下是安靜的影子,樹葉被風吹響的聲音灌入了耳裡。
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流血的虎口和小臂。
“……”
他懂了。
如果想切換身份,血液是開關。
就是比起單純的意識控製,換到影子狀態,依舊不是很熟練。
鬱訶本來該對這種情況感覺到怪異。
但一想到,邪神不是人,那他也不是人。
邪神會開馬甲。
那他有影子可以操控,應該也沒關係。
就是稍微有點寒磣。
畢竟邪神擁有很多名人馬甲的樣子。
而他的分-身,隻是一團黑糊糊的液體而已。
半晌後,他看向司機的屍體。
腦海裡浮現出念頭——
[搬下來]
幾秒後,他的影子從身邊消失了。
而司機的屍體被看不見的手拿了下來,放在了地面上,被影子闔上了眼睛。
鬱訶看了一會兒,然後轉身走了。
惡種在這附近徘徊,但卻沒有相關的消息,那麼很可能它是被故意投放在這裡。
類似於安全裝置。
這個所謂的教團,絕不是什麼好東西。
鬱訶抬頭,已經能看到不遠處的建築。
從外面來看,這座建築從材料來看是剛剛新建,規格很像很早之前那批拆除重建的設施,是實驗室的外延設計。
——應該是儲存拍賣物的地方。
因為惡種的降臨,其實教團的存在並不罕見。
就有種古地球文藝複興的感覺。
當人類無法理解詭異類人形狀的生物,就隻能自救,給自己施加精神上的信仰,才不至於陷入情緒崩潰之中。
隻是鬱訶從來不信。
因為太多人用這個來斂財。
結果沒想到,自己居然成了最該信的那個。
他撥開周圍擋住視線的樹枝。
很快,整座建築清晰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入口站著兩個人,似乎在交談。
他們穿著同樣的衣服,看上去像是同伴。
鬱訶低頭看了一眼影子。
試試看效果。
他手掌虎口還在流血,有愈合的跡象。
鬱訶抬起手,用另一隻手用力擠壓,血珠立刻從傷口處滲透出來,一顆顆順著手掌滑落。
感官刺痛。
他看著它滴落到了影子裡。
下一刻,眼前陷入了黑暗。
相較於之前的茫然,鬱訶已經有了準備,所以這一次,他沒有先前那樣有過於強烈的反應。
他的原身體站在樹蔭處。
鬱訶分出了一部分影子,保證有人靠近身體的時候能感覺到,隨後,試著遊動液體的自己。
這感覺……有點怪。
也有點上頭。
好像受重力束縛的一切都消失了。
如果不是他在心底強調,自己是人。
那麼用這個樣子似乎也不錯。
鬱訶把自己融入茂密樹影裡,逐漸靠近那兩個交談的人,感官捕捉到了兩人的說話聲。
“你確定附近沒人了麼?”
“沒捕捉到樹林裡有生命特征了,但不知道怎麼回事,C2788還沒聽從指令回收。”
“……”
影子稍微立起,查看了一下。
說話的人,手裡拿著的是檢測儀。
隻要設置了參數,任何活物都無法逃過它強大的集結,甚至連位置都會被標得清清楚楚。
但是——
鬱訶默默看了一眼暗處的自己身軀。
好家夥。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不算活的生物。
生命儀器居然檢測不到他的存在?
——那不意味著,他其實是行屍走肉。
“……”
好震撼,又吃到了自己的瓜。
一覺起來。
他不但不是人,甚至都不是活物了。
至於C7288,應該是剛才被他解決的惡種。
這種低級惡種,極有可能被植入了生物芯片,受人操控,這不是什麼難事。
鬱訶在E星的時候,就見過專門飼養低級惡種的有錢人,隻能說尊重審美多樣化。
人的性-癖是自由的,他沒興趣指手畫腳。
“我還是去看看吧。”
一人說。
另一人皺了一下眉:“我去彙報情況。”
兩人分頭行動。
在第一個走到樹林陰暗處的時候,鬱訶纏上了他的影子,進行第一次主動嘗試。
影子入侵對方影子的邊緣。
猛地一掰。
這人還沒來得及發出動靜,甚至根本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就撞在了地面上,失去了意識。
鬱訶頓了一下。
太簡單了。
總感覺影子不止這種用法。
否則他意識操控一下影子,在聽完對話後,回到本體,讓影子把人打暈,豈不是更方便。
鬱訶感覺,有哪裡被自己忽略了。
心底有個聲音,讓他嘗試使用影子。
而在他操控影子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感覺到自己陷入了那人的影子裡——
邪神能夠降臨在任何人身上。
這就是祂無處不在,無所不能的原因之一。
鬱訶心底一動。
他看向不遠處,正背對著他的另外一人。
對方一邊調試通訊設備,一邊往裡走,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同伴已經減員。
光線很好。
他的影子被頭頂的燈拉的很長。
鬱訶流了過去。
他試探著,將自己的影子融了進去——
最開始有點生澀。
仿佛被什麼東西擋在了外邊。
從影子的位置,可以看到這個人身體頓住,搖晃起來,嘴裡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他手裡拿著的儀器,瘋狂地閃著警燈。
如果從正面來看,就能發現他連接在屏幕上,代表著精神力的數值正在往下暴跌。
他根本無力抵抗耳邊的嗡鳴。
——直到精神力跌至0。
下一刻,鬱訶眼前一亮。
視角站了起來。
他不再是影子那樣偏低的觀察方位。
甚至——
比他平時還要高很多。
這是……
鬱訶抬起手,發現陌生肢體做了相同動作。
這雙手不是他的。
他轉過身,看向牆壁上反光的身影。
“……”
這是那個被他入侵了影子的人。
鬱訶本來隻想試試的,沒想過真的成功了。
看來自己的思路沒錯。
有其父必有其子。
邪神能做到的。
他推演一下,應該也能做到。
鬱訶看了一眼手裡的儀器。
屏幕黑掉了。
但這具身體是內部的成員,所以他在指紋和瞳孔的雙重安保下,依舊輕鬆解開了密碼鎖。
鬱訶很快就從設備裡找到了一張地圖。
拍賣倉庫在二樓深處。
但這塊區域是標紅的,說明現在他操控的這人沒有可通行的權限。
他需要經過一二樓,裡面大概有其他安保。
總之,先穿過去再說。
鬱訶邁動步子。
下一秒,嘭的一聲撞在了門框上。
“……”
忘了自己現在長高了。
門後。
一個同樣裝束的人,目瞪口呆地盯著他的動作。
“你怎麼了?”
鬱訶:“……沒什麼。“
好丟臉。
不過還好,丟的不是他的臉。
對方狐疑地打量他,問道:“你來這乾什麼,不是應該守在門口麼?”
“有事要彙報。”
“……”
對方讓開了一點位置。
鬱訶順利通過。
那人打了個哈欠,被困意侵蝕,睡眼朦朧地說道:“彙報完了就出來,我快換班了——”
他的視線無意中下移,滑向地板。
下一刻,他睜大眼,瞳孔因為震驚而顫抖。
影子。
對方的影子怎麼——
那是……
那他媽到底是什麼?
在恐懼地叫出聲來之前,他忽然感覺自己腳被抓住,視線在轉瞬間顛倒,徹底失去了意識。
影子將這人倒吊起來,纏在了電線上,頭頂的吊燈在室內晃蕩,讓視線變得昏暗不清。
鬱訶收回了影子。
還好,他本人是替身使者。
他伸出手,在手上的儀器上點了幾下。
“怎麼回事?!”
耳麥那邊傳來了吃驚的聲音。
鬱訶:“彙報情況。”
“什麼?”
“有人入侵了。”
“在哪裡,快彙報?!!”
對方呼吸急促。
“一樓,房間A2。”
“收到。”
紅光刺目。
頭頂在瞬間響起有人入侵的警報,鳴笛刺耳,像席卷而過的巨型風暴,讓整棟建築在頃刻間嘈雜起來。
鬱訶不緊不慢地穿過走廊。
走廊儘頭設置著電梯。
數字下移,顯然有一群人正從上方下來。
鬱訶摁了一下下樓按鈕。
沒過幾秒,電梯就叮的一聲,在他面前停住。
打開門,露出了裡面嚴陣以待的一群人。
每個人都穿著他在門外看到的,如出一轍的衣服,將整個電梯的空間都塞滿了。
為首的人銳利地盯著他:“是你彙報的麼?”
鬱訶點頭。
“和我一同值班的人失蹤了。”他道,“而且C2788到現在還沒接受指令回來。”
“……”
“在我彙報途中,發現有其他人被吊在天花板上,懷疑已經有人闖入這裡。”
聞言,對方眉頭一皺,粗暴地從他的手中奪過了儀器。
他的手指在上面點了幾下。
鬱訶看到他解鎖了第一層的所有權限,開始瀏覽建築這裡安置的攝像頭記錄。
數個攝像畫面被縮小。
在屏幕上像簇擁而成的蜂巢。
他精準地點開了通道處的錄像。
雙指滑動,放大了圖像。
畫面裡,鬱訶操控的人走了進來。
在他身後,膨脹到擠滿房間的黑色陰影從牆壁上略過,野獸般抓住了守衛的身軀——
對方攥住儀器的手一緊。
“你——”
下一秒,身旁的人看到他雙眼瞪大,手臂青筋鼓起。
身體不受控製地搖搖欲墜,撐在牆壁上維持。
同一時刻。
身前做報告的人,卻忽然摔倒在地上,陷入昏迷狀態。
這個人抵禦力更強一些。
鬱訶換了個角度,看著前一具身體跌倒在地。
剛才,在眾人沒注意到的時候,他再次使用了影子,入侵得到了新的身體。
視角又變矮了一點。
他甩了一下頭,感覺自己像在愛麗絲漫遊仙境,需要適應自己變大變小的身體。
很快,鬱訶站直了一點。
他能感覺到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
“你們,過去。”他迅速進入狀態,指了指左邊的一隊人,“有情況聯絡。”
身邊的人毫不猶豫照做。
“你們帶他上去。”
他示意他們攙扶躺在地上的前一具身體。
上哪裡去?
他沒說,但這群人好像知道要去哪裡。
他們左右手拖著人,在走廊的另一個方向消失了。
龐大的電梯間,在轉瞬間就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鬱訶走進電梯。
電梯內部設置顯示,需要掃描瞳孔才能啟動。
看來對方確實挺謹慎的。
就是沒想到他能操控其他人的身體。
鬱訶按了二樓。
電梯頭頂漂浮起一則提示,吸引了他的視線。
【你不在規定時間進入此區域,是否強製進入?】
【是/否】
【三秒倒計時後,自動選擇是——】
【3、2……】
看來,這人也隻有一樓的權限。
那沒辦法了。
就是不知道第一次使用,就讓影子承受這麼高的強度,會不會有什麼影響。
鬱訶思考了一瞬。
要不要乾脆直接切換到影子狀態算了?但仔細想想,還是留點底牌比較好。
“叮。”
終於,電梯門應聲而開。
在露出一絲縫隙的時候,就已經有一條章魚一樣的觸手伸了進來,靈活地鑽入電梯,扣住了邊緣,想強行提前將電梯門拉開。
隻見它用力往兩邊一拽,電梯門即刻間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
一陣搖晃,門被轟然拉開,露出了龐大的動物惡種形狀,依稀可以辨認出原本的人形。
鬱訶盯著它看,沒覺得惡心。
就是讓人聯想到彆的東西。
——夜宵,餓了。
影子潛伏到了它的身下。
下一刻,這章魚小丸子就消失在了裂開的縫隙裡,連一點氣息都沒留下。
整個甬道被清場,讓開了位置。
鬱訶走出電梯。
道路很窄,兩側裝置發出黏膩的孵化聲。
不斷地有低級惡種被釋放出來。
樓道上的影子越來越多,但耳邊隻聽到破風的響動,那些企圖靠近的惡種就被抽到了牆壁上。
彭——
牆壁上留下一道道血汙的痕跡。
鬱訶走到走廊儘頭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
原本光潔的地面隻剩下了一片泥濘。
血緩慢地流淌了下來,浸透了他的鞋面。
“……”
怎麼說,感覺完全沒有自己發揮的餘地。
影子太好用了。
如果他要選,那麼它才是他的共鳴物。
他眼前是一扇門。
平平無奇。
鬱訶把手放在門把手上,往下一按。
與此同時,他把自己不安分、意猶未儘的影子收了回去,隻留下受他操控的這具身軀。
門應聲打開。
露出了背對著他,正坐著的一道身影。
整個房間陰暗潮濕。
攀爬著植物的藤條,顯得極度黑暗。
而光線暗淡之下,卻能看到整個布置,裡面用血畫著詭秘的圖案,像是某種召喚的陣法——
就挺神神叨叨的。
鬱訶瞥了一眼地面。
這裡太黑了。
好處也有,就是連他有沒有影子,也看不出來。
聽到開門的動靜,從身影處傳來了一聲嗤笑。
“我知道你會來。”
他用奇怪的語調道,“不知道你用了什麼辦法,能夠騙過那群守衛。但這裡有上萬個攝像頭。無論你采用什麼偽裝,我都能夠在這之後找到你……”
鬱訶:“我覺得,你靠這個大概找不到我。”
聞言,對方身體頓了一下。
他轉過身。
在看清鬱訶的瞬間,那張臉上得意的表情瞬間凝固。
因為那是一張熟悉的臉。
“你——”
鬱訶上前一步。
他抓住對方的衣領,直接將他從座位上拖了下來。
對方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麼做。
他直接呆在了原地,而後,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怎麼敢?
怎麼會有人直接拿手碰他?
他已經轉過身。
正常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他現在是什麼模樣。
他的衣領裡探出了扭曲的藤蔓。
與此同時,頭頂長出兩對絕不屬於人類的角,其下是被魚鱗覆蓋的臉,兩根手指往外,垂落下來蜿蜒的藤蔓。
在他的想象中,眼前這人也本應該心生恐懼,像其他人對待神一樣跪地膜拜才對。
但鬱訶隻是冷眼打量。
混雜的畸形種。
光是看一眼,就感覺自己會得基因病的程度。
外貌來看,他已經無限接近惡種。
但他和那些惡種不一樣。
鬱訶感覺不到他身上有裡世界的氣息。
他是人類。
——起碼現在是。
整幅身軀,像是被打碎的玻璃,再次聯合了起來,暫時容納了人類的靈魂。
他死死地盯著鬱訶碰過他的肌膚,沒看到他想的結果。
“你是免疫的……你居然是免疫的。”
鬱訶:“不然呢?”
他隻是平靜反問。
但對方卻好像直接被他這句話搞破防了。
那張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猙獰了起來:“這不可能——你不可能是邪神的血脈……因為,我才是!”
“……”
鬱訶嘖了一聲。
不是。
這年頭,居然還有搶爹的嗎。
最神奇的是,身為真正的血脈,他到現在一眼還沒見過對方。
簡直像沒有名分。
渣爹。
反正邪神還沒露過面。
所以他在心底怎麼想,對方也不知道。
他可以放心大膽的腹誹。
那人瞳孔擴散,表情癲狂:“你知道那種被邪神附身的感覺,或者祂對你的特殊麼——如果祂有血脈,那個人應該也是我,你是什麼?忽然冒出來的東西?”
聽到邪神有血脈遺落的消息,他當時興奮的要發昏了。
一直以來,他都認為自己是特殊的。
無論吃了多少惡種,他都不會被其感染,反而能夠完美的與之融合,表現出相對應的特征。
——這正是繼承了邪神血脈的證據。
而他的線人收到了消息。
說是……巡查官們已經找到了血脈?但他根本沒有和他們接觸過。
究竟是誰在冒充?搶走了他的身份?
他能感覺到抑製不住的怒火湧上了自己的大腦,身體的所有部位都在咯吱作響,和他一同為冒牌貨膽敢冒犯自己而激憤尖叫。
但是沒關係。
不過是一點小小的把戲,他就將對方引到了他的面前。
想到這裡,他臉上露出了詭秘的笑容。
不著急……
不著急。
“免疫?這就是你被那些蠢貨奉為邪神血脈的原因?”
但被他視為獵物的人卻並不看他。
對方甚至連視線都沒落到他身上,而是停留在牆壁上這些猩紅的線條上。
鬱訶答非所問:“那是什麼?”
對方怔了一下,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地上和天花板上正畫著詭秘陣法。
看久後,讓人頭腦發暈,精神力下跌,無法繼續直視。
“打開裡世界的門。”
“哦,”鬱訶道,“真的嗎?”
“是不是真的,你等下就知道了。”
他冷冷笑了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打了個響指。
下一刻,牆壁反轉。
露出了藏在裡面的一群人。
他們早就等待多時。
一出現,端起手裡的武器,正對著房間中央的鬱訶。
“哪怕是惡種,也不過是血肉之軀而已。”對方嘴角露出了一抹譏笑,勝券在握,“既然你是冒牌貨,恐怕也會懼怕這些武器吧?”
隻要他亂動一下,保證會在瞬間被這些槍打爆成篩子。
鬱訶掃了一眼。
房間裡有十二個人。
他們都帶著輔助護目鏡,衣服外套上沒有彆任何東西,也看不出來什麼特征。
雖然沒有線索,但他確定那是巡查官。
鬱訶在垃圾場工作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認得他們手上的武器。
研究院內部,果然持有的想法不同。
不過……
打開裡世界的門?
還有這種好事。
死馬當活馬醫,試試又不虧。
“你——”
對方話還沒說完,鬱訶就已經配合地舉起雙手。
是非常標準的投降姿勢。
他催促:“要我做什麼,快點說,我一定配合你。”
對方:“……”
等一下,這種微妙的不爽,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站到中間去。”他眯起那對魚肚般泛白的眼球,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命令道,“不要亂動。”
鬱訶看了一眼他說的方向。
是陣法的中間。
他走過去,站在對應位置,不太確認地抬起頭:“是這個位置?再精準點。”
“……”
又來了。
這始終縈繞的不爽感覺,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了避免心態被對方的舉動乾擾,他果斷選擇無視他的問題,直接進行下一步驟。
“看到你身邊的匕首了嗎?撿起來。”
鬱訶視線下移。
陣法的旁邊確實落著一把匕首。
他俯下身,撿起來。
“割哪裡?”他追問。
“……”
“手掌?”
鬱訶比劃了一下,“喉嚨?”
鋒利匕首邊緣,滲出絲絲的血線。
“手腕,手腕就行了!”
見狀,對方表情猛地一變,確實沒見過這麼勇的,情緒崩潰大叫道,“你彆瞎亂動!沒讓你現在送死,我他媽真的受不了了——!”
真是瘋子!
怎麼會有人面對這種事還這麼配合啊?!
被他叫停,鬱訶看了看凹槽。
再看了看匕首。
他的直覺告訴他。
這召喚方法,好像不是很靠譜。
像那種被忽悠瘸了的唯心主義者,或者掙紮的宗教文盲會做出的事。
於是,鬱訶沒再動。
幾乎是立刻,他反常的表現就引來了對方警惕的視線。
“你想玩什麼花招?”
數隻正對著鬱訶的槍口,穩穩不動,隨時都可能會射出致命的一擊。
現在都是精神共鳴力在控製武器,不存在打偏的可能。
所以,他毫不懷疑,這些子彈會在扳機叩響的時候全都落在眼前的人身上。
這讓他放鬆了些。
那種隱隱的、不知從何而來的不安減少了。
但面對如此危險,鬱訶卻面色不變:“讓我死個明白。你說的邪神血肉,到底是什麼?”
這是他願意過來的初衷。
聞言,對方眯起了眼睛。
“你真的想知道?”
鬱訶:“滿足我。”
你當你是誰?
“……”
他本想冷笑幾聲。
但這簡單的三個字,卻直接壓迫在了他的神經上,讓他連嘲笑聲猛地咽了回去。
來自身體的威壓,仿佛刻在基因裡的服從,讓他渾身顫抖起來,吐不出抗拒的話。
他舌頭一僵,不受控製地說道:“那不是邪神血肉。”
“——是特級惡種的……”
下一刻,隻聽見噗嗤一聲。
不知從何而來的伸長的肉形藤蔓,在瞬間貫穿了他的胸口,飛濺出了猩紅的血液。
他低下頭,看著那蠕動的藤條。
一雙眼,滿是不可置信和不甘心。
臉上甚至還帶著茫然,像是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你……”
話音尚未落下,心臟爆裂。
藤蔓抽離,他的身軀轟然倒地。
露出了他身後的人。
藤蔓連接著那人的左手。
在逐漸收回的時候,它變回了人體手臂的模樣。
如果不是那手指上,還殘留著溫熱跳動的肉塊殘渣,會以為他不過是一個正常人類罷了。
對方的身形從黑暗中浮現出來。
他穿著一身礦工裝束,上面沾染了多處血跡,脖子上掛著搖晃的身份牌。
——萊森。
“他太多嘴了。”
“萊森”極慢地道,“真可惜,我本打算騙騙他而已,沒想到他這麼自以為是。”
那張臉上,不太像是有任何同情的樣子。
反倒眼珠直勾勾地盯著鬱訶,眼神流露出一絲異樣的癡迷,仿佛在驚歎他的出現。
“你好。”它動了動唇角,像是整容失敗案例,表情有些僵硬,“是我……是我想見你。”
——是人形惡種!?
——它的特征太眼熟,就像當年E星的植物類感染。
不是說夏家的那隻惡種已經被解決了麼?
這裡怎麼會有相同特征的惡種!
無數念頭竄過了在場這群人的腦海,氣氛一時間陷入了僵直,隻剩下地面上屍體流血的滴答聲。
鬱訶看到這人一死,他身上組合的那些惡種特征全都散架了,掉落在了地上。
肉塊縫隙之中,居然是蠕動的藤蔓。
是藤蔓將它們縫合在了他的身上。
這人居然還以為自己有特殊能力,能吞噬諸多惡種。
——都是眼前這個罪魁禍首的謊言。
半晌後,恐懼的叫喊聲同時響起。
“隻要它碰到的東西,都會瞬間被感染——!”
“如果不解決它,我們都會死!”
幾乎是下意識,這些念頭讓所有人將槍口調轉,指向了眼前這憑空殺出來的身影。
聽到響動,萊森斜瞥了這群人一眼。
臉上閃過了一絲輕蔑。
它抬起手,揮了一下。
下一刻,周圍的人發出慘叫。
他們的身軀忽然不受控製,手掌彎折,用力轉過了槍口,再次對準了鬱訶,無法動彈。
這是人形惡種?
鬱訶覺得不對。
雖然看起來很符合條件,但他沒從他身上感受到裡世界的氣息。
這家夥還是人類。
如果夏家莊園裡的那隻人形惡種沒撒謊,那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就是眼前這人吃掉了它。
合理推測一下。
他吃了它,但沒成為巡查官,而是接近惡種。
然後它不知道怎麼的藏進了產品裡。
十年後,它被人吃掉,又成功占據對方的身體,這才有機會來到首都星做惡。
見他不說話,萊森面露不滿:“不回應我?你真冷淡。”
回應?
當然可以。
“你怎麼回事?”鬱訶上下打量他,說道,“居然把自己從人類混到了榨汁機?”
“……”
聞言,萊森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我不是‘混到’榨汁機裡,而是我自己刻意為之。”他著重強調道,“你不覺得這是一個很高明的計劃麼?特級巡查官用了十年,也沒有找到我,因為我藏在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鼴鼠集團的食品溶劑裡。
“一旦有人食用我,我就可以再次醒來。”
它停了一下。
“這可比那個被我吞噬了身軀,拚命想從裡世界擠出來的蠢貨好多了——很巧的是,我聽說它和我差不多時間出現,但最後被特級巡查官殺了?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甚至還不知道誰是真凶。”
話音落下,它發出了咯咯的笑聲。
鬱訶頓了頓:“你說的對,我確實應該換個說法。”
萊森盯著他,眼底有一絲得意。
“你不是混到,而是被特級巡察官逼到榨汁機裡的。”
聞言,萊森勃然大怒:“……”
這不是聽起來更可悲了嗎!
“隨便你怎麼說,我已經不是最開始的我了。”他調整了臉上的表情,忽然冷笑一聲,“你知道麼?以前我隻是研究院的一個小嘍嘍,負責檢驗食品合格情況。”
除了收一點賄賂,他再沒有其他收入,和那些有錢人做的惡比起來差太多了。
直到鼴鼠集團決定節省成本,從垃圾星收購食材。
他同意了對方質檢作假的要求。
但他沒想到,自己不過是收了點錢而已,研究院居然要將他開除。
開什麼玩笑?!
研究院內部比他做得過分的有太多了。
他為此憤世嫉俗。
然而,命運眷顧了他。
一切在那天發生了轉折。
在他收拾東西的時候,不經意間,瞥到了一則被扔進了垃圾桶裡的報告書。
看清的那一瞬間,他渾身觸電般戰栗起來。
——有人在研究,如何將惡種融合在人體身上,獲得特殊能力。
隻是能力不穩定。
可能會成為巡查官,也可能變成人形惡種。
而更巧的是,桌子的另外一旁。
鼴鼠集團E開頭的那批貨,質檢報告顯示,食品裡有極特殊的輻射存在。
他的心臟砰砰直跳。
如果……那輻射因素是特級惡種的肉塊呢?
他去賭了。
而事實證明,他賭成功了。
不過出了一點意外,他控製不住那龐大的力量,在才消化了一半,就引起了整個E星的共鳴感染。
在特級巡查官趕到之前。
他將自己切割成數份,混在了運往鼴鼠集團的材料裡。
唯獨沒想到的是,他花費了十年才重見天日,這比他想的時間要長太多。
他恨恨地想。
鼴鼠集團真不是東西,居然寧願讓食材長蟲,也不願意早點製作成溶劑賣出去!
更壞的消息。
副作用是他和那位人形惡種共享了部分思維。
他的行動被它發現了。
但也有好消息。
他居然從對方那裡,得知了一個說出來會讓世界動蕩、陷入恐慌的秘密——
邪神有血脈。
不但如此,它很孱弱,暫時沒有邪神那樣強大的能力。
他運氣一向很好。
甚至是在十年後,一如既往。
這是多麼好的機會。
如果吃掉了它……
他確信自己能力將飆升,能輕鬆解決特級巡查官,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要吃掉你。”
萊森喃喃道,想到未來,他情不自禁地又重複了一遍,聲音極度興奮,“我要吃掉你。”
他朝他走了一步。
十分確信,鬱訶已經成了他的囊中物。
在它釋放出的氣息之下,他收起來的影子不受控製地出現,局限在這個密閉的空間裡。
而它的藤蔓按壓在地面,困住了他的離開。
鬱訶冷眼看著。
現在這具身體不是他本人的,吃了不知道有沒有效果。
“我要從哪裡下手呢?”它自言自語,僵硬的臉上激動漸顯,口中喘著粗氣,“從手指、然後是手掌,手臂,這樣一路吃上來,我喜歡你的眼睛,眼珠子我會最晚來享用——”
“啊——!!!”
下一刻,聲音戛然而止,轉為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
鬱訶睜大了眼睛。
眼前的人類,身體以一種不可能的角度猛地彎折下去,被一股未知的強大力量牢牢掌控。
從它手指開始。
骨頭一節節斷開,發出崩裂的咯吱聲。
隨後是手掌。
偽裝出的原型崩塌,變成糾纏的藤蔓,抽搐著在空中飛濺出腥臭的綠水。
手臂在一瞬間湮滅成碎末。
最後是眼珠,它掉了出來,滾落在了鬱訶的鞋邊。
不過幾個呼吸間,眼前的身軀就隻剩下了一半。
因為惡種化,它這樣都沒有死去。
它的另外一半仍殘留著生命特征,砰的一聲,跪倒在地,看著自己的一半身體在頃刻間被虛空吞噬。
那是……
那是??!
【你想吃誰?】
音調冷冷的。
那是精神力無法承受的聲音。
——痛,好痛!
“嘭。”
房間裡,巡查官手裡的槍都跌落下去。
他們發出了痛苦的叫喊,跪倒在地,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驚恐的呻-吟此起彼伏。
手指縫裡滲出鮮血。
鬱訶屏住呼吸,眼睜睜地看見,所有的血液都彙聚在了一起。
最終,停留在了他身前的位置。
空氣濕熱,血液湧動。
很快凝聚成了一個逐漸站起的恐怖身影。
身影沒有五官。
但鬱訶知道,對方正在極近的距離,注視著他。
那是邪神——
……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