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鬱訶打開門。

雨水立刻灌入門中，險些打濕了他的衣服。

E星氣候失衡，陰晴不定。

很可能上一秒還是豔陽高照，下一刻就狂風大作，並不適宜人類居住。

下雨了，難怪窗外黑的這麼快。

然而，他才走神回來，風聲就忽然休止了。

原來是方才敲門的身影擋住了驟雨，在走進來的同時，將門從裡面闔上。

沒了乾擾，鬱訶這才不動聲色地打量眼前的人。

身形瘦削，但很高。

比他高了半個頭，需要仰著臉才能看到對方的臉。

這人也戴著護目鏡，遮擋住了半張臉。

他穿著一身巡查官的製服，隻是外面還有一件類似於衝鋒衣和雨衣結合的外套。

與此同時，他的身上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濃厚血腥味。

鬱訶視線微微下移。

外套下擺滴落的液體顏色太深，不像是雨水。

是血。

軍用露指手套垂落在身體兩側。

從邊緣可以看到蒼白的手指，還在微微地痙攣，似乎剛被主人使用過度。

這種人氣場極強，絕不可能被人忽視。

但奇怪的是，如果不是鬱訶刻意去觀察，這人絕對是在人群中不起眼的類型。

哪怕擦肩而過，也最多會看一眼。

隻有將視線放在他身上，才能警覺那周身可怖的氣息，讓人下意識心生畏懼。

這種人，往往沉默寡言，卻比任何人都要危險。

鬱訶能感覺到，在自己觀察他的時候，對方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臉上，好似在細致端詳。

那道目光如有實質，給他一種全身上下都被看光的錯覺。

鬱訶：“你是來接我的巡察官？”

“我來晚了。”

這人點了點頭，雖然表情淡淡，語氣卻極耐心，“東西，收拾好了？”

他一邊說，一邊脫下了自己的外套。

儘管兩手空空，但鬱訶還是“嗯”了一聲。

其實沒什麼好帶的。

星際時代，他帶個通訊儀就可以了。

話音落下，鬱訶察覺到對方挾著雨水，往前走了一步，忽然離得他太近。

他下意識退後。

但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下一刻，忽然感覺自己身體一空，整個人被摟著腰，毫不費力地抱了起來。

鬱訶：“……”

說實話，這輩子還沒體會過這種抱法。

好像他還是個小孩。

被這麼一搞，他的額頭剛好抵在他的頸窩，冰冷濕潤，心跳連接血管抨擊。

過近的距離讓他有些緊張，下意識用力呼吸，勉強緩解自己緊繃僵硬的身體。

溫熱的氣息撲在眼前這人的皮膚上。

藍紫色血管突兀地跳動了一下。

對方道：“A218已經彙報過情況。”

聞言，鬱訶抬起頭，“我沒受傷，可以自己走。”

真不知道，那兩位是怎麼向長官描述的情況。

該不會以為他被人威脅，然後被打了吧？

添油加醋。

“沒關係，外面在下雨。”

然而，對方卻答非所問。

不知道誤解了什麼，他竟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好似在安慰。

有點沒法交流。

……算了。

眼見這人似乎真的要一直抱著他出門，鬱訶皺了皺鼻，不再糾結，乾脆伸出手摟住對方的脖子，任由其將方才脫下的外套罩在自己身上。

貧民區路面修的很爛。

原本四處飛揚的灰塵，被雨水澆濕後黏膩在地上，形成了散發出惡臭的泥濘。

一腳踩進去，哪怕是靴子也要弄臟了。

而且這裡沒有路燈，必須小心路邊石子，否則會被絆倒，鬱訶以前下夜班回來就吃過一次虧。

被抱著走也有好處。

這次他沒淋雨，也沒弄臟鞋子。

不知過了多久。

他感覺對方一俯身，自己終於被從懷裡放下了。

鬱訶鬆了口氣，立刻扒拉下外套，不動聲色地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與此同時，景象豁然開朗。

飛艦和雨水攪合在一起，在耳邊嗡鳴，風從兩邊灌入，發出獵獵作響的聲音。

眼前是黑色的臨時飛艦通道。

隻要走到儘頭，就能進入飛艦內部，啟動的時候這條通道會收回。

鬱訶估計了一下距離，確定對方是直接將飛艦停在了貧民區廣場上。

這裡限停，看來對方確實是剛趕到就來接他了，和巡查官A218描述一致。

說不定是在出任務回來的路上，否則無法解釋他周身彌漫的血腥味。

猶如一尊移動的煞神，把雨水的寒意都逼退了。

鬱訶收回視線，遞給外套。

“謝謝，還給你。”

對方搖了搖頭，示意他去拿外套裡的東西。

鬱訶一頭霧水。

他猶豫片刻，還是將手伸進口袋裡，將東西拿出。

是兩張卡。

一張公民身份ID。

應該是眼前這人的，因為排版和他們的身份卡不同，上面沒有本人的照片。

姓名那一欄寫著：秦猶妄。

年齡27歲。

——剛好比他大了十歲。

他抬起頭，試探道：“秦……猶妄？”

對方點了點頭，眼底竟然有一絲微不可查的期待。

為什麼不直接說呢？

鬱訶有點沒法理解，但鑒於兩人才認識，所以他很明智地不打算追問太多。

另一張就簡單了，是鬱訶本人的身份卡。

照片就是前段時間拍的考試證件照。

名字還是鬱訶。

年齡也沒變。

隻是公民身份，已經從E星改成了首都星。

看來這是將他在夏家的身份安排好了。

他本來還以為自己會改名，但沒想到還是用原本的，這比他預料的好上不少。

起碼不用單獨去適應彆人的名字。

“你去休息。”忽然，秦猶妄看他一眼，言簡意賅道，“時間還很長。”

雖然句子缺胳膊少腿，但鬱訶不知怎麼的理解了他的意思。

——應該是指飛艦到首都星的時間很長。

整艘飛艦上空蕩蕩的，不像是有其他人的樣子。

進入內部，他立刻意識到這應該是一艘軍用飛艦，為了避免航線泄露，沒有其他民艦的設置自動駕駛功能，隻能手動進行飛行操作。

所以他去睡覺，這人準備自己開飛船？

鬱訶點了一下頭。

去房間的路上，不知道怎麼的，對方又盯著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

但在他看過來的時候，卻移開了視線，讓人說不出點什麼。

這人畢竟是他現在的負責人。

對方來之前，可能看了什麼有關他的資料，所以這會兒正在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鬱訶很謹慎，沒做出反應。

隻是耐心等對方離開後，才關上了房間的門。

他確實有點困了。

之前隻是強撐著，沒有被睡意支配罷了。

既然對方在觀察他，那他不能不做好多種準備。

既然有了名字。

信息應該也不太難查。

等睡醒之後再說好了。

鬱訶走向床，才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勁。

他低下頭。

發現自己懷裡竟還抱著對方的外套，忘了還。

而外套上，還有淡淡的雨水的味道。

……

秦猶妄點開飛艦通訊儀。

畫面一閃。

立刻露出一張帶著調笑表情、不務正業的臉。

在他身後，房間昏暗。

裸-露的熱水管道上拷著一個衣服肮臟，頭垂落在地面，正處於昏迷狀態的人。

看不清面目。

衣服雖然穿著高檔，但應該隻是普通公民。

對方咧嘴一笑：“任務才到一半，我抽支煙回來你人就走了，怎麼回事？”

這人的製服上，巡查官A02的銘牌已經覆上一層血汙，但他卻渾然不覺。

同時，他的製服外穿著一件夾克。

夾克的一邊袖管空蕩蕩的，竟缺失了一整個左臂。

所有人都知道，編號A開頭，是首都直屬巡查官。

而編碼位數也很重要，代表著等級。

三位編號是高級巡查官。

最稀少的兩位編號，則是特級巡查官，主要負責一些奇詭的人形惡種案件。

大部分特級巡查官都身負殘疾。

而這種殘疾，是被惡種附身後留下的後遺症。

人形惡種可以吃掉人類的意識，將身體占為己有。

相對應，極少數的人類也可以反過來吃掉惡種的意識，奪走它的特殊能力。

當然，代價就是容易缺胳膊少腿，不好找對象。

不過巡查官A02認為秦猶妄是沒什麼煩惱的，這家夥就是白瞎了一張好臉。

哪怕戴個護目鏡，出調查任務的時候都能被搭訕。

可就是這性格——

“給個理由唄。”

秦猶妄：“有事。”

“但這裡沒你不行。”巡查官A02皺眉道，“它怎麼處理？我可不敢碰，怕又受到感染。”

他本人已經被感染六次了。

再來一次，危險極大。

秦猶妄就不一樣了。

“殺了。”

“……”

巡查官A02嘖了一聲：“真這麼急？”

秦猶妄：“感染太深。”

救不了。

眼見對方就要掛掉通訊，巡查官A02趕緊說了幾聲“彆彆彆”，見他停下來，才感興趣道：“誒，去接小朋友就是不一樣——是他嗎？情況怎麼樣？”

本以為對方不會理他，他也隻是隨便地八卦一下，沒想過真能得到什麼回應。

但沒想到，對方竟然想了想，說道：“還是很乖。”

似乎想到了什麼，他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巡查官A02呆住。

半晌後，他狂笑起來：“我的天啊，這誰能想到你還會笑，真是、真是——”

太突然。

他這會兒都不知道該怎麼組織語言了。

“所以你是聽了屬下打小報告，才專門前去撐腰的？你放心，夏家家主從知道他的真實身份起，就嚇破膽了，哪怕是原配兒子的身份，也絕不敢怠慢。”

其實沒必要專門走一趟。

秦猶妄：“A218的紕漏不能再犯。”

好旺盛的保護欲噢。

巡查官A02前俯後仰笑夠了，才慢吞吞道：“算了，說正經的。你什麼時候回來？不會要等到生日宴後吧？我覺得我這邊更——”

下一刻，屏幕一黑。

巡查官02意識到，通訊被掛斷了。

“……”

作者有話要說：　　兄弟如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