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顧醒來時,神情複雜。
夢中的對話還算清楚,他原本以為在上界時自己與衛風的師徒關係最起碼算得上和睦,即便不是道侶也該溫馨些,卻不想如此……意料之中,而且他自己貌似也不是什麼好人。
最讓他在意的是,混沌核到底是什麼東西?他又為何要利用衛風一個不起眼的小穢物拿到一塊混沌核?衛風隻吸收濁氣為何會吐,又為何隻能吸收曜琰的靈氣來填飽肚子?衛風下界和混沌核有沒有關係?
他不是個好人很正常,但不管是在上界還是現在,衛風對曜琰都有些過於在意了。
窗外夜色濃鬱,衛風睜開眼睛,就看見江顧正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看,他衝江顧笑了笑,露出了兩顆尖尖的虎牙。
一個柔軟溫熱的吻。
江顧回過神來,被他氣息包裹,正色道:“下次不可如此放縱,於修煉無益,還會損傷元氣。”
“好。”衛風點頭,一條長腿搭在他腰間,幾乎半邊身子都壓著江顧,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將人摟得更緊了些。
“你去見蕭澹時,想辦法把孱臨帶進去。”江顧道。
衛風愣了一下,然後毫不猶豫地點頭:“好。”
——
孱臨眼睛本來就大,震驚之下眼睛像極了兩顆碩大的夜明珠,他不可思議地看著江顧,指著風無憂道:“他比我運氣好,而且是咱們幾個人中修為最高的。”
他又指著江向雲道:“他是你親大哥,絕對是和你一條心。”
最後他指著自己苦哈哈道:“我隻是個修為平平的蟾蜍妖,充其量也就能招點財,羅刹族性情凶悍都打不過蕭澹這幫人族,我落到蕭澹手裡隻有死路一條。江兄,此事不妥,絕對不妥。”
風無憂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對江顧道:“江兄,孱臨現在隻是道祖境初期的修為,貿然前去的確危險,可是有什麼事情非他不可?”
“蟾蜍可吞世間一切靈石法寶和金銀玉器。”衛風站在江顧身後道,盯著孱臨道,“孱臨道友,此事還真就非你不可了。”
他罕見地和顏悅色,孱臨牙疼地退後了半步。
“聽說蕭澹真的在安榴城建造了一條通天路,可是誰都沒有見過。”江顧道,“勞煩孱臨道友隨衛風前去,如果時機合適,便帶一部分回來。”
孱臨懷疑自己聽錯了:“帶什麼回來?”
“通天路。”江向雲貼心地告訴他,笑眯眯道,“孱臨道友,辛苦了。”
這能是辛不辛苦的事?!孱臨震驚地看著他們一個兩個理所當然的樣子,扭頭向風無憂求救。
風無憂道:“江兄,這通天路——”
“說不定是真的。”江顧道。
風無憂的眼神瞬間就變了,他轉頭看向孱臨,道:“兄弟,我相信你。”
孱臨:“???”
不管孱臨樂不樂意,最後還是被綁上了賊船,他身邊不管是人是妖還
是怪物,一個兩個腦子都不太正常,以至於他一個正常妖在裡面竟顯得格格不入,哪個正經修士會信通天路這種鬼話?!
兩個時辰後,蕭府。
蕭澹坐在主位上,微微笑道:“衛道友,彆來無恙。”
衛風客氣地點了點頭:“蕭台主。”
“如今已經沒有煙雨台了,衛道友不必如此客氣。”蕭澹和氣道,“前些時日嵇城主忽然來訪,帶了道友的口信前來,我原想將東西交給她,但後來仔細一想實在不妥,最後還是勞煩你跑了這一趟。”
“無妨。”衛風道,“此事我本來就應該親自來,隻是江顧看我看得緊,最近才終於找到了機會前來。”
“原來如此。”蕭澹笑道。
他們說話間客氣非常,仿佛之前在望月大陸的那些血海深仇都化作了雲煙,雙方都默契地閉口不提。
“衛道友已頗有江道友的風範,如今看上去沉穩了許多。”蕭澹稱讚道,“隻是你二人師徒情深,我又聽聞你們在望月大陸已結為道侶,即便如此,你還要答應我的條件嗎?”
“我雖修的六欲道,但也知道有些事遠比情愛之事重要得多。”衛風淡淡道,“我來沉曜才知道自己是半仙族人,按照普通途徑已然飛升無望,如今隻能寄希望於蕭城主……和飛升上界比起來,所謂道侶和師徒就不值一提了。”
衛風語氣裡有淡淡的嘲諷:“何況世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江顧與我結為道侶也不過是看中了我的修為和特殊的體質,當初在平澤大陸時,他挖了我的護心鱗,剖了我的離火丹,將我折磨得生不如死,當年若非因為他,我也不會被陸離雨擄到望月……凡此種種,此生難忘,換做是你,你還會對這種人真心相待嗎?”
“不想你們之間還有這樣一段故事,看來真是段孽緣,倒真應了劫玉和玉階之說。”蕭澹道,“若換做是我,定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隻要他性命有什麼意思。”衛風輕嗤,“他既然下界渡情劫,就該讓他好好嘗嘗什麼叫愛而不得,我要讓他徹底愛上我,主動破了他的無情道,再徹底背叛他,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跪在我腳下卑微乞憐。”
他說這話時神情陰鷙,因為恨意眼底布滿了血絲,周身的濁氣洶湧肆虐,竟隱隱有走火入魔的架勢。
蕭澹見狀,溫聲勸道:“衛道友稍安勿躁,我這邊有一神器,可剔仙骨於無形,能助你得償所願。”
他一抬手,衛風面前便多了件小巧玲瓏的匕首,蕭澹道:“此物名為七絕刀,刀身內全都是玉階髓,你隻要放入自己的一滴精魂,再將此物獻給江顧,此刀一旦認主,便會牢牢攀附在仙骨之上,他此後便隻能對你唯命是從,違抗不能。”
衛風當著他的面往匕首中滴入了一滴精魂,而後攥緊了那柄匕首,緩緩勾起了嘴角:“那便多謝蕭城主了。”
蕭澹起身,道:“衛道友果然乾脆,既如此,那便請隨我來。”
衛風跟在了他身後。
孱臨化作原形,藏在了衛
風的袖子中,隻與那把匕首咫尺之遙,上面陰森凜冽的煞氣讓他很不舒服,悄悄往後退了退。
隻是一個細微的動作,走在前面的蕭澹就轉過頭來。
“養得一隻小靈寵。()”衛風大大方方地將孱臨從袖子裡拿了出來,招財的蟾蜍,蕭城主如若不嫌棄,可以收下。?()_[(()”
“……多謝,不必了。”這隻蟾蜍長得實在令人難以恭維,蕭澹收回了視線,不再管它。
衛風見狀,直接將孱臨放在了肩膀上。
看樣子江顧和風無憂江向雲三人合力壓製孱臨的修為還是很有效果的,起碼蕭澹沒有發現孱臨是隻能化形的大妖。
與此同時,客棧內。
一面半人高的水鏡懸浮在空中,視線範圍比衛風略低,時而落在蕭府用寒玉雕刻的假山上,時而落在用正銀雕刻的花窗上,又或者落在蕭澹腰間的天階神器玉佩上。
風無憂無奈地扶額,江向雲笑道:“孱臨道友的愛好真是始終如一,可惜聽不到他們的對話。”
“傳音會有靈力波動,蕭澹輕易就能發現。”江顧正在看沉曜大陸的地圖,聞言頭也不抬道。
“不過就算孱臨能吞了通天路回來,但這通天路能不能成行還有待商榷。”江向雲道,“我們難道真不做其他打算了嗎?”
“看看再說。”江顧抬起頭,目光落在了水鏡上面。
水鏡中,一座通體緋紅的水晶塔出現了他們面前。
這水晶塔隻有半人多高,在月光下晶瑩剔透,透過窗戶可見裡面的旋轉向上的階梯,那階梯旁甚至還有扶手,上面雕刻的花樹纖毫畢現,人物栩栩如生,盯得久了仿佛在呼吸一般,讓人忍不住心神沉溺。
“這便是通天路依托的神器,此塔與金靈塔乃一正一反,可惜金靈塔如今已經不見了蹤跡。”蕭澹可惜道。
這塔看起來實在平平無奇,周圍甚至沒有絲毫靈氣或者神力的波動,除了做工精致以外,若說它隻是件精致的擺件恐怕也不會有人起疑。
夜風寒涼,衛風站在這座小塔面前,塔後是一片爬滿了藤蔓的山牆,上面鋸齒狀的葉片在風中簌簌而動,白色的花朵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他體內被煉化的鏡花卷隱隱有些躁動。
蕭澹雙手結印,面前的山牆緩緩分開,露出了一條向下的通道,這階梯同樣是晶瑩剔透的緋色,旁邊鑲嵌著兩排碩大的夜明珠,將階梯中的白骨與玉髓照得纖毫畢現,澎湃的濁氣撲面而來,又被蕭澹結起的靈力罩緩衝分向兩邊,除了山牆上的藤蔓,院中其他靈植瞬間枯萎,懸掛的法器則全都化作了齏粉。
“請。”蕭澹看向衛風,伸手向下。
衛風從這濃鬱的濁氣裡聞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悉氣息,他使勁掐了一下掌心,笑著邁了下去。
腳步聲漸遠,山牆逐漸合攏,外面的藤蔓簌簌而動,顯露出了溫涵玖的身影。
他攏著袖子,低頭看向那座緋色的小塔,一條細小的藤蔓緩緩放到了塔身上,緊接著便被其間
() 臟汙的濁氣擊飛了出去,半邊身子疾速枯萎,幸而常平安及時出現,生生將他與那塔身扯開,才逃過一劫。
“果然是混沌之氣。”溫涵玖捂著枯萎的胳膊,擰眉看向了合攏的山牆,“你之前說是奉了神諭告訴的蕭澹建造通天路的辦法,你可知是哪位仙君告知的你?”
常平安搖了搖頭。
溫涵玖思索片刻:“你能感知到元神的顏色嗎?”
“似乎帶著隱隱的金色,但看得並不清晰。”常平安道。
溫涵玖神色緊繃:“如此看來,這條通天路是非要建成不可了。”
“這通天路現在還差最關鍵的一層玉階,現如今隻有曜琰仙君在渡劫。”常平安聲音微頓,抬頭看向他。
“那就隻能請江顧一助了。”溫涵玖道。
常平安皺起了眉:“你到底要做什麼?”
溫涵玖搖頭:“一旦出口,便萬事皆空。”
天邊的劫雷若隱若現,似乎在應和著他的話。
“先想辦法將這塔帶走。”
而在地底,衛風每走一步便感受到越發濃鬱的濁氣,而其間還混雜著某種極為純澈的靈氣,又有絲絲縷縷的神力纏繞其間,讓他愈發渴望靠近地底的本源,他能感知到,那東西已經離他很近了。
然而蕭澹卻在半途停了下來。
他從牆上的壁龕中取出了核桃大小的一塊“泥”,遞到了衛風手中,道:“此物能助你快速提升修為,隻要你留一半元神在此,百日內便能突破至道祖境大圓滿。”
隔著水鏡,風無憂抱著胳膊皺起了眉:“這東西我怎麼看著有點眼熟?”
“衛風就是為了這件東西才和蕭澹做的交易?”江向雲湊近了去看,“什麼玩意兒?”
水鏡中,衛風和江向雲問了同一個問題:“這到底是何物?”
江顧收起了桌子上的地圖,目光落在了那塊“泥”上,道:“此物應該是鏡花卷的本體。”
水鏡中的蕭澹緩緩開口,無聲地嘴型卻格外好分辨。
江顧神色微凝。
蕭澹說的是——“混沌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