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1 章 山重水複(五)(1 / 1)

江顧收回了手,不冷不熱地看著他。

衛風笑得乖巧,湊上來想親他,結果江顧先他一步轉身,飛到了藤傘的頂端,他不尷不尬地摸了摸鼻子,也縱身飛上。

雨還在下,天色昏暗,流雲漂浮在身邊,衛風的鬼紋化作白霧,幾乎將整個藤傘包裹起來,他探查一番後,面上浮現出了疑惑:“師父,如果這藤傘是溫涵玖的本體,卻不見絲毫靈力,不像有智慧的樣子,反倒周圍有不少封印的陣法。再者說,溫修霽是玉三郎的主人,他會讓我們找到記憶嗎?”

江顧低頭看向掌心那截毫無動靜的藤蔓。

“而且如果我們之前的推測是真的,我上次飛升時溫修霽就在現場,他為何沒有認出我來?”衛風在雨中盯著江顧,不肯放過他一絲一毫的反應。

“所以?”江顧看向他。

“所以這說不定都是玉三郎為了引我們前來胡謅的,根本沒什麼藏起來的記憶。”衛風抓住他的手,帶著股寒涼的氣息,“師父,我們回去吧,明天就離開此地。”

他在害怕。

衛風的心思對他來說太好猜測,之前那段上界的記憶讓衛風如臨大敵,他害怕再和那個曜琰有所牽扯,尤其是這藤傘與當時被丟下界的藤傘十分相似。

他更恐懼無法再次飛升。

他知道瞞不過江顧,索性也不再隱瞞,乞求地望著江顧,江顧不想對他縱容太過,但衛風這般可憐的模樣又難免有些擾亂他的思緒——不可否認,他也不願意衛風和曜琰有所牽扯。

可惜這個理由無法說服江顧。

掌心的綠藤在雨絲中泛起了微光,兩人面前出現了一個靈力波動的旋渦,方才江顧設下的法印終於起了效果,這是白日裡風無憂緊跟在玉三郎身邊記下的法印。

衛風抓緊了他的手,神色冷凝:“師父。”

“如果玉三郎真的見過你飛升失敗,這反而是條很重要的線索。”江顧不著痕跡地捏了捏他的掌心,扣住他的後頸親了親他的耳朵,目光穿透雨幕落在了某處虛空,傳音道,“周圍都是半仙族的人,不管你在記憶中看到了什麼,看完後先進虛空印找我。”

衛風耳朵微動:“我們直接離開不行嗎?”

“這條線索很重要。”江顧抬起頭來,和他對上了視線,衛風還沒來得及收回眼底

的決絕和狠厲,一時沒能變回可憐巴巴的模樣,愣了一瞬,扭曲的神情讓他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

江顧對此沒什麼反應,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徒弟是個什麼東西,若衛風真這麼聽話良善,也不會被選中當他的劫玉,隻不過現在他還有把握掌控住衛風,不管是蕭澹和半仙族又或者是天道,衛風與他們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他如果想要飛升,衛風在棋局中扮演的角色至關重要。

但現如今他已經不想殺衛風證道,那麼誰都彆想讓他按部就班。

他當初被封印的上界記憶本就模糊不清,修習無情道,收徒,殺妻證道……隨著衛

風上界記憶逐漸展露和玉三郎藏起的記憶一事,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記憶的真偽——記憶可以被封印掩藏,自然也可以被篡改捏造。

現在殺妻證道一途行不通,那就是殺妻證道本身就存在問題。

大道萬千,他想飛升本就應該有萬千途徑,無情道的本源也不過一個道字,無情兩個前綴詞換成任何詞都不會影響他的道心本源。

他想殺誰便殺誰,該做主的是他自己,而非一段模糊不清難辨真偽的記憶。

衛風看著天空中逐漸集聚的劫雷,愕然看向江顧:“師父,你怎麼忽然就要突破了?”

“無妨,隻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江顧往他眉心畫了個凝神符,神色冷淡道,“你記住,記憶終究是記憶,無論真假對你而言都已經是過往,輪不到它們來影響你的道心,明白嗎?”

衛風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既師承悟道江顧,對他的感悟自然也有所感知,隱約能感受到江顧穩固甚至有些凶悍的道心,即便沉曜的天雷對江顧友好,現下也帶上了怒意,那是被挑釁權威的不滿。

江顧沒再管上空的雷劫,帶著衛風一起跳入了那記憶旋渦之中。

兩人的身影消失,溫修霽和溫涵玖才從暗中顯露出了身形。

“我就說江顧這麼聰明,肯定能明白你給的暗示來看這段記憶。”溫修霽津津有味地看著記憶旋渦閉合,對旁邊戰戰兢兢的溫涵玖道,“阿玖呀,你為何如此怕我?我是藤妖,你是藤傘成精,你我合該親近些才對。”

溫涵玖低頭道:“您是半仙族的聖子殿下,涵玖不敢無禮。”

溫修霽覺得他無趣:“你說江顧看完記憶,還會不會留衛風在身邊?倘若他執意要留,我是該溫和些勸說,還是幫他斬草除根?”

溫涵玖不敢回答這個問題。

溫修霽也沒指望他回答,自顧自哼著音調奇怪的小曲,淺綠色的眸子裡盛滿了輕鬆愉悅的笑意。

溫涵玖聽著那曲調,臉色變得煞白,袖中的拳頭緊緊攥了起來。

天道保佑,江顧一定要平安無事,將衛風帶出來。

——

現實中的劫雷和記憶中的雷聲交織在一起,江顧站在綿綿細雨裡,腳下是鬆軟的泥土,旁邊是來來往往的藤妖族人。

這裡依舊是藤妖城,卻比現實中的藤妖城熱鬨許多倍,巨大的藤傘矗立在城池中央,還有不少年幼的小藤妖在爬上爬下,甚至拽著藤條在嘻嘻哈哈地蕩秋千。

“好大的雷劫啊。”旁邊有藤妖駐足抬頭,問同伴,“是何人在山中渡劫?”

“不知道啊,這劫雷看著凶悍,估計是哪個魔修吧。”他的同伴歎了口氣,“唉,少主前些日子渡劫失敗,算是徹底成了半仙一族,聽說沉曜泊那邊已經派人來接了。”

“哪個少主?”

“當然是溫修霽啊,哦,差點忘了,族長又選出新少主來了。”

“修霽少主真是可惜了。”

“我們早便勸說少主不要渡劫飛

升,可他資質奇好,短短百年就能修煉至道祖境大圓滿,整個修真界能找出幾個這種天縱奇才般的人物,也難怪沉曜泊的人一聽消息就趕緊派人來接了……()”

江顧在一邊安靜地聽著,之前風無憂曾說過溫修霽是在兩千年前飛升失敗的,算起來藤妖城滅族的日子也在兩千多年前,隻是不知道這些事情和衛風有沒有關係。

他對這些藤妖沒什麼興趣,直奔那劫雷所在的方向而去。

一入深山,雨勢驟然變大,江顧不得不動用了靈力罩擋雨,匿息陣減緩了他的速度,等他趕到時,第一道雷劫已經轟然劈了下來。

江顧站在古木粗壯的樹枝上,看向遠處正在曆劫的、兩千年前的衛風。

他之所以確定對方是衛風,全憑借他對鬼紋的熟悉程度,畢竟半個時辰前那些透明的鬼紋還肆無忌憚毫無阻隔地纏在他的身上,這些東西的氣息和觸感現在還如影隨形,而面前這些鬼紋則比他熟悉的那些鬼紋厚重粗壯上不少,在雨幕中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半透明的黑色。

那時一團龐大的纏繞在一起的鬼紋,即便距離如此遠,對方的體型仍然可觀,而在那些張牙舞爪的鬼紋中央,盤踞著一隻白瞳羊角的怪物,他幾乎被淹沒在鬼紋裡,猩紅的長舌拖著涎液,發出尖厲的嘶鳴聲,又一道雷劫落下,正中他眉心,刺目的白光過後,江顧看見了黏膩的血。

他環顧四周,果然在附近發現了溫修霽的身影——或者說兩千年前的溫修霽,他雖然未曾見過溫修霽的真人,但他旁邊站著的玉三郎卻做不得假。

這隻是段玉三郎的記憶,所以江顧靠近他們毫不費力。

溫修霽生得五官端正,攏著袖子看起來溫文爾雅,但出聲卻不怎麼客氣:這怪物在沉曜的沼澤修煉了不知道幾千年,它吃了我們無數族人,現在終於要渡劫了,竟然敢選在離藤妖城這麼近的地方。?[(()”

玉三郎小心翼翼道:“主人,我們要不要——”

“找死?你一旦靠近,天雷可不管你是不是渡劫的人,照劈不誤。”溫修霽哼笑了一聲,“等它飛升失敗,再斬殺了它不遲。”

“失敗?”玉三郎小聲嘀咕道,“萬一它成功了呢?”

溫修霽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冷笑道:“我渡劫都飛升不了,就憑它這種人形都化不出來的怪物?你沒看見這雷劫都將它往死裡劈的嗎?”

玉三郎咽了咽唾沫:“它吃了我們的族人,的確該死。”

溫修霽若有所思:“不過這東西也可能難殺得很,實在不行,收服了當靈寵也可以,你先去周圍布陣。”

玉三郎應聲而去。

一道又一道雷劫劈下,那團龐大的怪物已經快被劈成了灘爛泥,森然的白骨裸露在空氣中,它艱難地喘息著,卻費力地抬起頭,漆黑的鬼紋凝聚出一隻手,竭力地朝著天空伸長,迎著刺眼的雷劫像是要拚命抓住什麼東西。

江顧眯起眼睛,忽然發現自己竟已到了雷劫的邊緣,在往前一步就要踏入雷劫的範圍。

() 順著怪物的目光抬頭望去,在幾乎要讓人灼瞎的白光中,看到了一抹模糊的紅色身影。

那道身影正執劍廝殺,倉促中回頭,玉色的發帶墜著金繩在白光中劃過流暢的弧度,俯身衝那灘怪物伸出了一隻手,但緊接著又一道雷劫劈下,生生將這灘怪物的手臂劈成了飛灰。

隻一瞬的時間,江顧在那灘爛泥般的鬼紋與白骨中,看見了被那些粘稠的鬼紋纏住刺入身體的衛風,不管身後驚天動地的雷劫,當機立斷衝了進去。

兩千年前的衛風尚未修煉出人形,裡面的這個是他徒弟——江顧目光一凜,在下一道雷劫劈到衛風之前,一把將人從鬼紋中撕了出來,緊緊護在了懷裡。

現實中的劫雷和記憶中的劫雷交織,正中江顧的後脊,劇痛讓他眼前瞬間一黑,腦海中忽然響起了一道陌生的聲音:

‘我既收他為徒,便會護他周全……’

‘……他是死是活還是下界曆劫,輪不到你們定奪……’

衛風緩緩睜開了眼睛,便看見江顧燦金色的法相轟然而起,龐大的法相身軀擋住了漫天劫雷,將他和那灘蠕動掙紮的怪物牢牢地護在了懷裡。

江顧眸中閃過一抹金色,他低頭看著衛風,聲音依舊冷淡:“可受傷了?”

衛風怔怔地望著他,胸腔中的心跳幾乎停滯,微涼的雨水落在臉上,竟讓他覺得燙,被記憶影響湧上來的不甘和痛楚讓他道心險些崩潰,卻又被江顧這一眼牢牢穩固在了原地。

“沒有。”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用力地抓住了江顧的胳膊。

卻抓了滿手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