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7 章 生死無咎(四)(1 / 1)

房間內,衛風沉默地站在角落裡,死死盯著江顧的一舉一動。

江顧正在挑選法器,他選了兩樣趁手的,最後拿上了赤雪劍,劍鞘上銀藍色的鮫鱗散發著細碎的光芒,衛風眼底的陰沉稍緩。

“墨玉鐲你帶著。”江顧道。

“我不要。”衛風語氣生硬道。

江顧抬頭看了他一眼。

“你的元神再潰散下去,死不了也會變得癡傻。”江顧淡淡道。

“反正我在你眼裡就是個傻子。”衛風悶聲道。

江顧眉梢微動,有些詫異他竟然自我定位如此精準,衛風被他看得惱羞成怒,轉身便往窗戶外面跳,“我走了!”

“站住。”江顧冷聲喝止他。

衛風很沒骨氣地停在了原地,沉默片刻後還是轉過了身來,目光幽幽盯著他。

江顧走到了他面前,垂眼看向被扯得亂七八糟的腰帶,抬手給他係好,又將墨玉鐲空間的禁製解除,換了個衛風知道的法陣,“若碰到危險,彆管其他人,自己先躲進去,墨玉鐲可以與你的烏虛牌交替使用,關鍵時候能保你一命。”

衛風鼻子一酸,看著他冷淡的面容沒應聲。

江顧微微蹙眉,又將冥陰骨給他加上了層法陣,“冥陰骨可以加快你元神修複的速度,分神歸於本體之後可以用它修複元神愈合的傷口。”

鑒於衛風那堪憂的理解力,江顧儘量給他講得詳細些,“換影陣不要隨便用,你的元神承受不住,這木偶軀殼留著也無甚大用,損毀也無妨。”

離火繩被係在了衛風的手腕上,江顧雙手結印點在了他眉心的金墜上,“萬一碰見蕭澹,催動此印,有多遠跑多遠,可記清楚了?”

兩個裝滿了法器的儲物袋被掛在了腰間,衛風悶悶地應了一聲:“記清楚了。”

“走吧。”江顧毫不留情地趕人。

衛風試探地抓住了他的手,沒被靈力震開之後,才大著膽子抱了上去。

一個極其短暫的擁抱。

衛風用力抱了他一下,轉身就化作霧氣,化霧前還不忘藏起自己通紅的耳朵,結果轉身險些撞在窗欞上,退了半步才著急忙慌地從縫隙裡鑽了出去。

江顧看著敞開的門口,笑了一聲。

他好像有些理解為何那些老頭子總喜歡養群又蠢又傻的徒弟了。

——

衛風使勁搓了搓發燙的臉頰,師父的腰身勁瘦,身上的衣料也柔軟單薄,抱起來便不想撒手,周圍仿佛還縈繞著江顧身上那股淺淡又熟悉的冷香……他是很想親江顧一下的,可惜上次他勾引師父失敗,他怕再用力過猛又惹人生氣。

挨揍是小事,萬一師父生氣不肯讓他靠近了就壞了。

他歎了口氣,卻又忍不住沾沾自喜。

起碼師父沒推開他,自從師父答應與他結為道侶,就很少拒絕他靠近了,化成霧氣之後更是隨便貼,若不是他現在元神傷得太重,師父

肯定願意和他神交。

“衛風,你來同大家說一說生死樓的構造。”江向雲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衛風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生死樓坐落在汲舜城,汲舜古神殿是望月東南方向最大的一座神殿,以神殿為中心,生死樓南生北死,東生西死,樓內共有十八層密牢,層層鑲嵌互通,其內猶如迷宮,生門十八死門一百一十八,也就是說每一層隻有一個生門,一旦錯過,便會被永遠困在那一層……”

衛風講解得十分詳細,便是蕭清焰對生死樓也知之甚少,他忍不住多看了衛風一眼。

出乎意料地,衛風並沒有敵意滿滿地瞪回來,隻是輕描淡寫地瞥了他一眼,有一瞬間蕭清焰以為看到了江顧。

靈舟在高空疾速飛行。

蕭清焰是在船後面的甲板上找到的衛風。

平心而論,衛風在蕭清焰見過的人當中算是生得不錯的,雖然遠不如江顧那般驚為天人,但也算豐神俊朗,隻是他那暴躁惡劣的脾氣總讓人想要敬而遠之。

衛風比他高出許多,居高臨下看他眼神總讓人覺得欠揍。

“我這具軀體是你千年前修煉出的鬼軀。”蕭清焰道:“上面還有你的記憶封印,我找過江顧想還給你,他卻沒要。”

“一具鬼軀而已,我師父不喜歡鬼修。”衛風語氣冷淡道:“這軀殼對我也無用,何況你能保證蕭澹沒在這具軀殼中動手腳?”

蕭清焰微微詫異,像是沒料到他能考慮如此周全,“這是江顧告訴你的?”

“不用他說也能想明白。”衛風皮笑肉不笑道:“你這麼上趕著,很難讓人不會懷疑你的目的啊,莫不是蕭澹派你臥底進來的?”

他打量著蕭清焰,似乎想隨時將人生吞活剝了。

蕭清焰警惕地退後了半步,抿了抿唇道:“我沒那麼大本事,若我是臥底,江顧不會把我放在你身邊。”

衛風冷嗤了一聲。

“你那位被關在生死樓的朋友……”蕭清焰欲言又止,停頓了許久才道:“是個什麼樣的人?”

衛風目光不善地盯著他,“關你什麼事?”

蕭清焰被他嗆了一口,畢竟從前也是個眾星捧月的尊貴公子,臉上多少有些管不住,他強忍下升騰起來的怒意,溫聲道:“我通過法器,也與你們看了浮泉神殿那紅衣少年的記憶幻境,你與那位阿濁的友情讓我十分動容,雖然我不是他,但多少沾了他些許殘魂,倘若他還——”

“他是死是活和你都沒有關係。”衛風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冷聲笑道:“少在這裡假惺惺地裝好人,你們望月這些人什麼德行我再清楚不過,阿濁早就魂飛魄散,就算沒有,也輪不到你覬覦。你不過是個被蕭澹捏造出來的不人不鬼的東西,彆癡心妄想了。”

蕭清焰被他說得臉色發白,他咬牙盯著衛風,險些沒忍住動手,但最終還是理智占據了上風,沉下聲音道:“你誤會了,我並無他意。”

他手腕一翻,掌心多出來了個玲瓏剔透的靈力球,

“這是你從上界下來前被封印的記憶,還給你。”

他說完,不再看衛風,轉身便離開。

衛風垂眸看著那靈力球,漫不經心地嗤了一聲。

烏拓悄悄從他背後冒出頭來,“這人在亂七八糟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之衍和他有關係?”

“沒關係。”衛風冷聲道:“他倆八竿子都打不著。”

就算玄之衍真的是阿濁轉世,蕭清焰這種憑靠阿濁殘魂捏出來的東西,也沒資格跟玄之衍扯上關係。

更何況,他現在和玄之衍連朋友不是了。

烏拓還是擺脫不了貓類靈獸的本性,它好奇地盯著那閃閃發光的靈力球,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想去夠,結果被衛風提前撈走。

“這東西很重要,不能玩。”衛風捏了捏它粉色的小肉墊。

烏拓在他懷裡忍不住翻肚皮讓他摸,衛風笑了笑,將它從頭摸到了尾巴,“師父沒這樣抱過你嗎?”

烏拓瞬間炸了毛,翻過身來警惕地瞪著他。

“你恢複記憶是在解開主仆契之前,你忘了?”衛風卻不以為意,繼續摸它的小腦袋。

烏拓將信將疑,卻還是本能地湊了上去,不解道:“你竟然沉得住氣?”

“這有什麼。”衛風抱著它坐了下來,靠著欄杆看兩邊飛速掠過的流雲,“師父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和我說說。”

烏拓苦惱地皺起了眉,“打架特彆厲害,我同他下秘境或者鬥法,不管遇到比他強的還是弱的,他鮮少有輸的時候。”

衛風詫異道:“他還有輸的時候?”

“自然,他的資質又不好,修得再刻苦腦子再聰明也又力不能及的時候。”烏拓道:“他之前有個朋友,就是那隻紅毛狐狸,你記得吧?”

“江林?”衛風道。

“對。這紅毛狐狸生性風流,有段時間天天在外面惹事,但江顧總是護著他,幫他打了不少架,不過他倆也十分有默契,是可以交付後背的生死朋友。”烏拓回憶道:“有一次這狐狸惹了魔修,江顧為了救他隻身一人挑了森北魔窟二十二堂,渾身上下沒一處好地方,就這樣還把他從魔窟裡拎了出來,倆人被森北魔教追殺了二個月,跳進閆火山才躲過一截,閆火山你知道吧,那地方進去出來能剩副骨頭架子就不錯了……不過說起來,那狐狸也算仗義,好幾次為了救江顧也險些丟了性命……”

“但江林最後背叛了他。”衛風皺眉道。

“人和人之間的事情哪裡能說得清。”烏拓歎了口氣,“哪怕曾經能交付生死,也可能走著走著就散了,江林能在他手底下留一命便算不錯了。”

衛風猛地直起身子,“江林沒死!?”

“啊?”烏拓被他嚇了個激靈,磕巴道:“你、你不知道啊?”

“他不是被江顧扔進煉器大陣煉化了嗎?”衛風不解道。

“是煉化了啊,但江顧的煉器大陣隻會煉修為和丹元,從來不煉人元神的。”烏拓說:“江林沒了修為和丹元,

又被封印了記憶,最後變回了隻小狐狸被江顧扔到深山老林裡去了,你……不知道?”

衛風臉色漆□□:“那為何我每次被扔進煉器大陣,元神都疼得要命?江顧口口聲聲說回煉化我的元神——”

“他慣會嚇唬人。”烏拓繃著張小貓臉道:“估計是看你害怕好玩吧,他也經常這樣嚇唬我和黑豹他們幾隻常打架的靈獸,身邊認了主的東西他是不會輕易殺的,除非是像我在朝龍秘境那種活下去也沒用的情況……你是他徒弟,肯定更不會了。”

衛風臉上精彩紛呈,“你那時候不是都被封印記憶了嗎?”

“我化形曆練時都碰到了江林還能有假?江顧的手段我再熟悉不過了,稍微一想就能明白。”烏拓歎了口氣。

“你彆被他這一本正經的模樣唬住了,我還記得他剛分到靈獸園的時候,還帶門口那倆小石獅子去掏靈獸蛋。”烏拓毫無負擔地禿嚕出江顧的舊事,“他年少時還喜歡和江林去挖本家天池,結果當時倆人都不會水,險些被淹死,我和赤雪一人一個給叼上來的。”

衛風臉上的表情凝固又裂開,他將信將疑地看著烏拓,“你說的是江顧?”

烏拓舔了舔自己的小爪子,“自然是他,他偏心得厲害,隻喜歡赤雪,將赤雪抱在懷裡擦毛,看都不看我一眼。”

“……”衛風一言難儘,但還是下意識地替江顧找補,“肯定是因為你不如赤雪聽話。”

“他就是單純覺得赤雪好看偏心。”烏拓翻了個白眼,憤憤不平道:“這麼一想我跟他解除主仆契也很好,我才不稀罕他這種一碗水端不平的主人。”

衛風心裡有些酸溜溜的,不管是江林那隻紅狐狸還是赤雪這隻白狐狸,他沒好氣地戳了戳烏拓的腦袋,“不許說他壞話。”

“反正你們都不是我的主人了。”烏拓哼哼了兩聲,碰了碰那懸浮在半空的靈力球,“你看不看?”

“師父說我不必看。”衛風盯著那靈力球許久,沒動。

烏拓將兩隻小前爪揣在身下,歪著腦袋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看看吧,我還挺好奇的。”

“那就……看看吧。”

衛風緩緩伸出手指,點在了那靈力球表面,一股尖銳的疼痛瞬間侵襲進眉心,嘈雜紛亂的聲音頓時湧入了他耳中,一陣黑暗過後,眼前浮現了一抹火紅的背影,少年人冷如冰霜的聲音響起:

“此等汙濁不堪之物,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