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7 章 煙雨八閣(二十五)(1 / 1)

狐族的魅香以惑人心智而聞名。

這香是江顧殺了江林之後得來的,衛風見他用過,這魅香總與狐族的那些風流韻事聯係在一起,多為世人不齒,但江顧從來沒有這種顧慮,甚至能將這種不入流的東西發揮出遠超其本來效用的價值,衛風一度覺得他師父無所不能。

隻不過當這種東西被用到自己身上,心境就截然不同了。

方才江顧的溫柔與親近還曆曆在目,泛著甜意的喜悅與興奮還殘留在血液中,有那麼一瞬間,那些所有的困難和阻礙,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與煎熬全都變得無關緊要,他是真切地相信江顧願意和自己結為道侶。

但這全都是江顧營造出來的假象。

而他甚至想不明白江顧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試圖通過離火繩和墨玉鐲找人,但是不出意料,江顧切斷了和這些法器的聯係,衛風的臉色越來越冷,烏拓嚇得從他肩上跳了下來,化成了人形。

“也許是他渡劫不想被打擾。”烏拓嘗試安慰他。

衛風攥緊了另一端空蕩蕩的離火繩,沉聲道:“你不知道他的元神傷得多重。”

烏拓望著他有些不知所措,如果說江顧在時,衛風還有幾分從前的模樣,現在的衛風則讓他感覺陌生,甚至有些莫名的害怕。

“師父不會丟下我的。”衛風像是在同他說,又像是自言自語,“他拚死將我救出來,還將墨玉鐲和離火繩都留給了我,不會一走了之,但他傷得這麼嚴重,他怎麼扛過雷劫?”

烏拓撓了撓頭,“江顧肯定有辦法。”

“我也有辦法!”衛風用力攥著離火繩,手背暴起了青筋,咬牙道:“他隻是不相信我。”

但就算不信他,江顧也不應該用這種方式離開,甚至對他用上了狐族的魅香……儘管衛風很不想承認,但也許是他的糾纏和癡心妄想讓江顧感到了厭煩,所以才會用這種方式警告自己。

衛風腦子裡一片混亂,就在他理智瀕臨崩潰的時候,面前忽然出現了張符紙,那張符紙無火自燃,在空氣中顯露出了行字,那淩厲遒勁的筆跡衛風一眼便認了出來。

‘十日後生死樓彙合。’

衛風惶惑的神情瞬間一滯,他死死盯著那幾個字,神經質地扯了扯嘴角,對烏拓道:“師父他沒有丟下我。”

“那我們現在去生死樓嗎?”烏拓問他。

衛風沒說話,陰沉地笑出了聲。

——

江顧看著面前受了傷但尚且還能喘氣的陸離雨,眼底閃過一抹失望。

江向雲走過來擋住了他的視線,笑眯眯道:“七弟,沒想到你來得這麼快。”

他比江顧還要提早察覺到對方的動向,故而發出了朱雀符文定位相會,不過令他有些詫異的是江顧當寶貝疙瘩護著的那個小怪物竟然沒有帶在身邊。

“你那小徒弟呢?”江向雲笑眯眯地看向他身後。

“自己逃命去了。”江顧道。

陸離雨哼笑了一聲。

江顧森冷的目光地落在了他身上,沉聲道:“你們的情契解開了?”

陸離雨剛要開口,就被江向雲立刻打斷,“還沒有,這情契極難纏,連曾祖父都沒辦法解開,我試了許多次也沒有辦法,隻能繼續將人帶在身邊。”

陸離雨聞言戲謔地挑了挑眉,不吭聲了。

江顧眯起了眼睛,旁邊的姚立見狀攥緊了手中的劍,大有他敢動手就立刻反擊的意思。

“七弟啊。”江向雲試圖去攬他的肩膀,果不其然被躲開,他也不介意,隻笑道:“他當年帶走了鬆綏樓還有我衛風侄兒,我知道他該死,但有這情契在,他死了我也活不成,這回他雖然沒起到什麼作用,但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再多讓他活些時日吧,再說你重傷也不好再動手。”

江顧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他自然知道江向雲話裡話外的意思,而出發來望月之前,江殷重也在他和江向雲的元神上動了手腳,江向雲手裡肯定有決定他生死的東西,而江向雲和陸離雨有情契綁著,如果他殺了陸離雨,江向雲活不成,難保不會用江顧的命來抵,這也是為什麼他一直沒有取陸離雨性命的原因。

隻是這些利害關係他們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挑到明面上來說又是另一回事,況且江向雲慣會做人,他們之間的合作關係倒也勉強不錯。

不過江向雲也知道,既然江顧問出了口,必定是早就留了後手已經看了出來,他這個七弟極其聰慧,他好不容易將人招攬到了身邊,倘若為敵,得不償失。

江向雲心思轉過了幾遭,最後還是決定直說,“七弟,他於我還有大用,無論如何我都是要保的。”

“條件。”江顧也不同他廢話。

江向雲聞言鬆了口氣,“我們來望月之前——進鬆綏幻境時,家主曾讓我們留下部分元神在天機盒中,那天機盒中種了換命蠱,這換命蠱可以在一方瀕死時讓其他人代替,可以是主家種了蠱的修士,也可以天機盒中的元神交換,相對而言天機盒交換會更快更有效果,想必七弟早就知曉了。”

江顧眉梢微動。

“我有辦法讓人毀了你的天機盒,這樣家主便無法再控製你,你的性命也不必再與我綁定在一起。”江向雲笑道:“七弟,這個條件夠有誠意了吧?換他陸離雨一命綽綽有餘。”

他明白,江顧同他一起進天地閣,起碼有七成原因是因為主家那個天機盒,像江顧這麼傲氣的人,是絕對不願意受製於人的。

“成交。”江顧道:“我不會殺陸離雨。”

他答應得這般痛快,江向雲反倒警惕起來,“當真?”

“自然。”江顧掃了不遠處的陸離雨一眼,那乞丐笑眯眯地衝他擺了擺手,江顧冷淡地收回了目光。

江向雲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那你徒弟呢?”

江顧緩緩地扯了扯嘴角,“他向來不服管教。”

言下之意便是他不殺,不代表衛風不會動手。

江向雲哭笑不得地看著他,“七弟,你可真是——”

“我幫你們爭取時間逃出封鎖。”江顧沒給他再討價還價的機會,“但你必須幫我帶衛風一起離開此處。”

江向雲拒絕的理由,畢竟不管從哪方面來說,這都是項非常劃算的買賣。

“好啊。”他頓了頓,“不過衛侄兒脾氣暴烈,萬一他不樂意,我難免會用些彆的手段。”

“無妨,隻要彆傷了根本。”

江向雲好奇地看著他,“七弟,你跟大哥說句實話,你跟你那小徒弟到底怎麼一回事?”

江顧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就算是親爹也未必能替兒子做到這份上,你彆想唬我。”江向雲一副了然的神情。

江顧重傷的情況下還趕來見他,自然不可能真的是為了殺陸離雨而來,不過是借機想同他交換條件,而且在江向雲看來,前後這兩樁生意,江顧更在意的是衛風的安危,不然也不可能先將陸離雨敲打一番——表面上是他用天機盒換陸離雨的命,實則是江顧在警告他看好陸離雨。

能讓江顧費上如此多的心思,說是師徒江向雲是萬萬不信的。

“隻是師徒。”江顧神情又冷淡了幾分,不等他再問,便消失在了原地。

“公子,當真要毀了天機盒?沒了天機盒,我們便無法控製江顧了。”姚立看向江向雲。

“就算有天機盒在手,你覺得我們真能拿捏住他?”江向雲笑了笑,“還不如順水推舟賣七弟一個人情,順帶還能保住陸離雨一命。”

“公子,你難道真的對這姓陸的——”姚立不讚同地皺起眉。

江向雲看著隔音罩外的陸離雨,眼底劃過一抹深色,“天地閣的路是行不通了,有陸離雨在,我們就能順理成章地接手焚台殿,當然,這也少不了七弟和我衛侄兒出力,自然得費些功夫解決好他們的矛盾。”

“江顧一個人能應付得過來嗎?”姚立又問:“可需要我去幫他?”

江向雲沉吟片刻,“不必,他既然沒開口應該不需要,對他來說有時候人多了反而是累贅,再說衛風這邊估計難纏,無論如何我們也得帶走他。”

“就是稀奇了,七弟這麼在意他,莫非真的對這小怪物動了真情?”他問姚立。

“……”姚立想象了一下江顧這個無情道動情,忍不住皺起了眉。

這種可能性簡直比陸離雨現在就死了還要小。

——

江顧雙手結印,看著那通音符燃起,耳邊又響起了江向雲戲謔的聲音。

‘……你跟你那小徒弟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堪堪能夠禦劍,凜冽的風吹在臉上帶著些寒意,他指間的狐族魅香也隨風飄向身後,紛亂的思緒終於逐漸恢複了冷靜。

這樣潦草倉促地將衛風交給江向雲,並非他的本意,而最開始他也並不打算現在就強迫衛風脫離自己的掌控,但他一時衝動,竟做了這麼個漏洞百出的決定,甚至對衛風用上了魅香。

一時衝動。

江顧反複琢磨著這個詞,腦海中不可避免地浮現了天池中的情景,胸腔中跳動的心臟都變得遲滯了幾分。

*

幾個時辰前,山洞天池水。

他們一人一邊在療傷,眼見池水便要沒過衛風的鼻子,江顧便遊了過去,伸手托住了他的下巴。

他雖然受了重傷,但也不缺那一絲靈力,在原地便能借助靈力將衛風托起來,但他偏偏遊了過來,而不等他想明白這件事,衛風的胳膊便順勢摟住了他的腰,濕漉漉的額頭抵在了他的肩膀上,含糊不清地出聲:“師父……”

他扶在衛風肩上的手微微一頓。

衛風這廝在他面前向來不講究,渾身上下脫得精光,而他本來想要獨自療傷,也隻穿著褲子,衛風赤身裸體在他懷中,溫熱的肌膚毫無阻隔地相貼,他閉了閉眼睛,想將人推開。

可能是因為這池水療傷的法子霸道至極,衛風帶著絲哭腔,迷迷糊糊地哼唧,“師父,疼……師父,我想回家。?[]?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江顧推開他的手僵在了原地。

衛風從未對他提到過“家”,江顧居無定所漂泊慣了,極南之地那塊漆黑的墳塚也不過是他逗衛風說是家,但在他心中是沒有所謂家的地方,而衛風大概是見了烏拓,所以想起了陽華宗。

在遇到江顧之前,他的生活還算安穩順遂。

大概是因為他的體溫暖和,衛風摟得更緊了些,離火繩連同著衛風的識海,江顧知道他沒醒,便沒有再將人推開。

他抬起手,摸了摸衛風濕漉漉的腦袋,周圍的鬼紋可憐兮兮地纏住他的手腕,親昵地蹭了蹭,氤氳的水汽中彌漫著衛風身上淺淡的味道,衛風赤|裸的身體傷痕累累卻又白得晃眼,順從溫馴地摟著他的腰伏在他懷中,神智不清又可憐無助地喊他師父。

有那麼一瞬間,江顧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

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扣住了衛風的後頸,托起了他的下巴,低頭湊了上去。

水波微漾,霧氣繚繞,呼吸交纏間,他離衛風的唇僅剩咫尺,隻要他想,便能碰到。

他知道那是什麼觸感,柔軟、溫熱,形狀也極為漂亮,齒間還有對鋒利的小虎牙,在他們為數不多的觸碰中,衛風總喜歡用那對牙齒咬他的嘴角,像是初出茅廬的小獸在標記自己的地盤。

因為他的靠近,衛風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他似乎本能地感知到江顧的靠近,皺起眉急切地想要更近,江顧卻一偏頭,躲開了。

溫軟的唇擦過耳朵,胸腔中的心臟有種將近窒息的燙意。

衛風伏在他的肩上,不滿地哼唧了兩聲,呼吸又均勻了下去。

江顧聽著胸腔中有些急促的心跳,下頜緊繃,他皺著眉閉上了眼睛,手掌抵在了衛風光|裸的後脊上,將人抱得更緊了些。

一定是因為屬於衛風的這顆心臟。他自欺欺人地想。

向來紋絲不動的無情道道心卻破天荒地開始震蕩,平靜的識海中泛起了漣漪,又被他強行穩固下去。

到此為止。

他強迫自己將懷裡的人放開,卻還是沒忍住,伸手擦掉了衛風臉頰邊的血漬,染血的指腹按在了柔軟的唇上,將衛風原本有些泛白的嘴唇揉染得泛起了紅。

江顧從未做過如此毫無意義的事情,可他就是這樣做了。

他盯著一無所知的衛風看了許久,才放過了那被蹂躪泛紅的唇,起身離開了天池。

直到在洞外聽見衛風喊他師父,他有些混沌的腦子才逐漸變得清明,看著衛風那副毫無察覺的蠢模樣,他心中沒有絲毫身為人師的愧疚與自責。

想做便做了,無須在意。

隻是他接下來的計劃中不需要衛風,對方毫無邊界感的靠近到底讓他有些亂了方寸,所以就這樣將人扔在了原地。

至於他和衛風算什麼……也隻能算做師徒。

他絕不會順從所謂的“命定”,將他和衛風的命運交到彆人手上,至少從現在所處的境況來看,他和衛風絕不可能逾越過師徒關係。

江顧看著遠處的浮泉古神殿廢墟,壓下了心底湧出了一絲不甘,加快了禦劍的速度,落在了約定好的地點。

“你來了。”背對著他的人緩緩轉過了身。!